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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长篇小说《寂寞天路》第五章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41发表时间:2010-12-21 09:16:03

尽管已是初冬,黄昏的蓝河畔依然是最有诗情画意的地方。县志上少了一个用腻了的俗名景点——蓝河夕照,每一个散步的人却多了一份轻松白在的心情。美得可爱,美得土气而实在的母亲河其实无时无刻不流在每个子民心中。
   若云和素兰井肩默默行进,走得很慢。似乎在穿越一条漫长而艰难的历史隧道——以回忆的方式,以破蛹化蝶的嬗变,以星斗的遥远和深沉注视着蜗牛蠕爬过的足迹思索,与错位的命运之神做一次邂逅交流。
   云山烟树沉默,孤骛寒水无语。静得孤独了时间,荒芜了空间。这样的时空背景下,一条时隐时现的栈道在他们精神的峭壁上蛇样地穿梭,刺破了十年的黑洞断层,打开了记忆的大门。江南大地那片雨做的云还是那么绿,湿漉漉地泅濡着诗情画意和淡淡的伤感,并未随时光的流逝褪色.
   黄土高原的蓝河水,江南的西子湖水,你们原本是一脉呵,空间和距离也许可以麻醉磨灭天上的星星,黯淡人们的情思,可能奈水何?有了水,若云和素兰从三千六百五十个日日夜夜的冬眠中复活。
   望着最后一抹晚霞的余光在水面慢慢消火.他们的心情有些飘曳迷离了。
   “你当年不辞而别,一去音迅全无。十年招魂中耗损掉了我的青春和情丝;你却从海子的《死亡之诗》中羽化出来,真的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了,一切都是那样的无声无息。十年呵!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了?想想,你可真够狠心的。”素兰的声音有些发抖。
   “有音讯又能怎么样呢?我能活着回来,有一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接下来的时光于我己是余生了.从这里面再去找一些意义,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沉重的叹息好像乐段中的渐强符一下子让夜色加浓了。
   “你有点像鲁迅《过客》中的老者.不,老者走不动了,老了才停下来的:你呢?年轻时的这么点挫折就停下来.你认为看破红尘的心境真就这么容易得来么?如果是这样,释伽牟尼披一件袈裟就成佛了,何必在菩提树下苦坐八十一天呢?咱们上这一回学容易么?你荒废了自己的学业,降低了精神品位,在暮气沉沉中蹉跎了岁月,这一切都对得起谁?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了,我枉费了十几年的情思编织起的梦想竞是玻璃球做的。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十年前真的‘光荣’了,那我还能一辈子维系一种理想。奇迹将你带到我面前时,却让我伤透了心。这是以前的你么?难道我十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没意义么?你还算真正的男人么?”素兰所有的委屈和失望溶化在蓝河里,流得很远很远。
   若云接下来用一阵长时间的静默对抗着夜色。
   “你越来越像我的大姐,说话也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哦!忘了问,他现在一定官做得更大了,是吗?”
   “你……咳!我这是自讨没趣。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关我什么事?想想,也真可笑。你究竞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自己也真像得了梦游症地以为这是十年前么?”
   “素兰,看来时光还真没改变我们爱争吵的性格。不过。
   我们都真的不年轻了,年轻时的热情和理想真的能成为以后
   现实生活中的不变原调么?”
   “不年轻?你不如干脆说自己老了!三十四五的年龄,城里人开始谈恋爱结婚的多得很!你现在有资格谈老么?”素兰的口气里有一丝挪榆。
   “对,你刚才说到城里。很好!城里的人都这样年轻,你也一样,对吧?可我所在的小县城基本上还算农村,跟你所处环境差距是很大的.你顺利地毕业分配,呆在象牙塔的高校里平静地工作、生活。难怪你的热情半点没减,心一点也没老;可你知道我的处境么?政治问题被搁置起来,推迟了一年才分配回本地。可这片生我养我的大地并未在我落魄时给予多少温情。勉强分配到一中,可从第一天上班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从校长到教师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我。不久,这种目光扩展到县城居民身上。我不论上街或呆在房间里,总是条件反射般地感到身后有一双双怪异的目光和一阵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头三个月,我简直成了鲁迅笔下的‘狂人’。是的,你永远理解不到这种无形或者有形的压力对一个人造成的伤害有多深.”若云叹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
   “你参加工作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索兰不解地望着他,眸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关切和柔情.
   “听听我复述人们的几段对话就明白了.”
   “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怎么会分配到咱这穷山沟?”
   “哼!算他小子幸运,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为啥?”
   “你真不知道啊?听说他是个‘政治犯’。”
   “什么,‘政治犯?”
   “就是‘反革命’!文革期间咱见过这样的人还少么?”
   “哎!听说他爸妈和咱们一样都是老实巴脚的农民,咋能出世这么个后人哩?”
   “他先人肯定是亏人哩!要不,就是祖坟进水了。”
   “甭看端个铁饭碗,说不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
   若云的表演天赋极好,他那拿腔拿调的模拟把素兰逗得笑出了眼泪。忽然,她打住了,定睛瞧着若云,眸子里泪光莹莹,这回是真哭了。
   “你不要这样,这些只不过是我从邻村的两个靠麦草垛晒太阳的老汉嘴里听的,有文化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语言丰富程度你就可以想像了。”
   若云平静的语气让素兰想起十年前西湖菏丛中泛舟时遇到的暴风雨。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我当时盼你归来到了望眼欲穿的程度。”
   “有这个必要么?我的处境己弄到那种地步,怎么能连累你或者说有什么资格连累你!其实这十年来,我一直……为你祝福,天天如此……”若云的声音有些异样。
   “若云!……”
   积聚了十年的呼唤集于这一声,如破壳而出的岩浆烫红了浓浓的夜色。
  
   灯光下,素兰凝视着若云白天交给她的两本厚笔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我毕业后零星留下的日记,写得很疏散的。交给你,也就了了一桩心愿了。和十年前送的那两本一并作个纪念吧!也许除了你,没有第二个真正读者的。”
   若云带着很轻松的表情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弥补了一个巨大的缺憾.素兰是从他脸上看到一个临终者把毕生积攒的财富交给最放心的继承人时才有的光泽。那上面己经有了上帝的高贵精神,甚至能听到天使扇动翅膀的风声。
   她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甚至虔诚地静默了一会,才轻轻地打开日记本。
   ——跳跃的文字成了一个个精灵.把一幕幕离她心跳最近的活的画面展现在面前。
   九一年七月五日天气酷热无比,我住的这间原本给高级职工家属作灶房的斗室更是蒸笼一般。狭小的面积(比其他宿舍面积的一半还小些)朝西的门窗无限期拉长了日照时间.此刻,盼望黑夜的心情超过小时候盼望过年.房间离厕所近,苍蝇特多,白天的相当一部分时间要和它进行拉锯战,我近些日子患了慢性肠炎,估计和它的光临是分不开的。
   一学年结束了,同排住的另一位青年教师换了大房间,我却没有,找校长询问,因其无合理解释,与之发生口角,不欢而散,再住一年咬咬牙也就过了,但给我人格上的践踏和心灵上的伤害却是终生难忘的。
   九二年十二月七日。冬日暖阳中,又一次看见邻村的那两位背靠麦垛晒太阳的老者,回忆起两年前他们对我婚姻问题的一段谈话,仍然很清晰。现在自己却暗自称奇,莫非他们真是两位得道的高士,真有先见之明么?反正我的事被他们言中了.早把那段谈话当谶言,现在就不至于自寻烦恼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十二月二十五日。离元旦愈近了,今天偏是圣诞节,世界上该有多少对新人在教堂里举行婚礼。可自己……老是陷入接二连三的婚姻危机中。同行或工作单位较好的姑娘自己就压根儿不敢涉足。勉强谈了肉联厂一名女工和一名待业女青年,前一个礼拜都好好的,还一起看过两场电影。可后来,她们先后提出中止关系。很突然,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倒是那位肉联厂的女工回首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爸说,你那个饭碗是泥制镀金的,不是纯的,上面来一次秋后算帐,政策一变,就摔了:到时候,我还会杀猪,可你连翻肠子都不会。”
   十二月二十六日。偶尔翻书,看到元代统治者把人分为九类。分别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工,六艺,七娼,八丐,九儒。继而想到二十世纪六七+年代席卷中国的特制词“臭老九”,不禁感慨良久。
   古历腊月二十三。放寒假后回到家里,感到父母,弟弟、弟媳的态度很冷漠。其实从两年前回到本县的那一刻起,家里人就已表露出了这种意思,只不过以后程度慢慢加强而已。我理解这种原因—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供给他这么一个在南方求学的大学生是很不容易的,但他们当时的心是热的,以后随着农村人最现实的盼头化成泡影,家里的失望是可以想象的。特别是出钱供给大学生没供成,倒供出个“反革命”,这个可怜的家庭从此就生活在阴影里。弟弟因此娶媳妇既耽误了年龄,又多出了七八千块钱。事后,弟弟一直没叫过我一声哥,每次见面弟媳妇的脸总是睛转多云.我伤透了家里人的心,才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有什么资格再责备自己的亲人呢?
   毕业两年没找下媳妇,父亲一见我脸上就蒙上一层霜,连眼皮都懒得抬.这会儿我刚坐在炕沿上,他对家里叫嚷着的狗大声骂着:“你这个畜牲,有本事在外面找个母狗日去,在家里骚情个啥?”
   我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发疯似地跑到原野上。仰起头任漫天飘舞的雪花在满脸的泪水里融化。
   九三年三月三日。我的心像这渐近的春色一样青起来,暖暖的,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丝甜蜜和激动不安。久冻的情感河床渐渐消融,我从沉睡中醒了,又一次从心底里感到生活的美好,人生的乐趣。——一个叫玉蓉的女学生闯入我的生活。
   我怕世俗的眼光玷污了这情感世界神圣的一隅,总是用千百层平静甚至有点冷漠的纸张将其包裹起来,留下文字的东西幸亏只在日记本上,一个也许是终生属于自己的秘密将被牢牢地锁在心底的岩洞里。我比谁都清楚一旦它泄漏出去意味着什么。她很好地照顾过我的生活,特别在我处于人生旅途上的一个断层危机地带时.可以说她扮演了一个天使的角色,拯救了我,否则,我的精神会分裂的。
   六月二十二日这段感情一直呈直线上升趋势、可能跟今天夏至的节气一样,以后还要继续升温的。我心里有某种不祥的预感,甚至有些害怕。
   十二月二十三日。今天冬至.洁白的童话世界真好,异域的那位卖火柴的小女孩活着就好了。—是的,天气冷得怕人,如果有多年以后,我要撕去每本日历上属于这一天的页数,用火点着,让它化着黑雪花以精灵的姿态在天空永恒飞舞,永远也不要落在地上来.
   就是这天,玉蓉的第一滴圣洁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冬日。
   九四年元旦。玉蓉以绝食的方式抗议(我当年只是用同样的方式演了一出闹剧)甚至以死相拼,她家里人想把我送上审判台的意志动摇了.—天地良心,我并不想伤害他们的感情。
   九四年二月二十日学校开学的日子。玉蓉被强行退学或要求转学。——实际上她要被开除出蓝河一中。我找到校长,不惜出卖自己的人格哀求他,他却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包文正形象,给我仅有一点妥协就是换了房子,这个夏天可以免受苍蝇侵扰。
   我拿着新房子门的钥匙,久久徘徊,不敢去面对玉蓉那双含泪绝望的眼睛。——她是那么样热爱自己的学业。
   我忽然感悟到:一个弱者的利益原本是很容易被牺牲的。有了这个牺牲品,维持一副公正的面孔,得到一定的实惠(象我,不正是用这个牺牲品换了房间吗?)何乐而不为?
   二月二十五日。学校还算开恩,痛快地给了玉蓉一张转学证,我设法把她联系到三中,送她去报到后,天已经黑了。没有公共车,勉强拦住一辆拉炭的卡车,好说歹说。司机总算答应让坐在大炭顶。卡车飞奔,看着渐渐模糊了的三中校园,我的心永远失落在那儿了。
   中考过后不久,玉蓉的书就念不下去了。大概三中的师生们知道了这件事,都欺侮她。——有时一些披着文明外衣的人是很可恶的,甚至比披着羊皮的狼还要让人恶心。
   “若云哥,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被泪水浸透的无助话语让我的心滴血。
   “若云哥,我因为这个月的身体例假才躲过了某些老师的毒手的,我害怕离开你。”——造孽呀!你们有些人也会有姐妹和女儿的,当心冬雷震震。
   我决然把玉蓉接了问来。帮她抱着铺盖卷出蓝河三中校门
   的那一刻,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玉蓉
   ,你不要难过:你此生错过和荒芜了求学机会,我一定会用自己在文化上的成就弥补上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一定给你争这口气。别人可以让你成为知识文盲,但永远无法让你成为心灵文盲。有这一点,人活一生也就够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今天是我和玉蓉的结婚日子。为了这一天,我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挫折。选择这样的日子,我们想得到来自上帝那儿的祝福,我此生会永远记住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的。
   九五年中秋。今夜的月亮真好看。我记得它和小时候睡在麦垛上看场里发子时望见的一模一样,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再三思考,还是记不起来,人的遗忘速度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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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素兰看到自己的日思夜想了整整十年的人儿跌打滚爬过的足迹血痕缕缕,怎能不心痛?里面的一切曝光在自己的心灵底片上,怎能轻易摸去?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残酷得的多,这似乎是一条规律。人生意义的真谛在许多先贤们的言行举止中已经体现出来了,可后人还要苦苦追寻,难道能说他们愚蒙么?珠玉满篇,沁人心脾,如喝醇酒,芬芳醉人。细品,问好!【编辑:上官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20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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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0-12-21 09:17:01
  素兰看到自己的日思夜想了整整十年的人儿跌打滚爬过的足迹血痕缕缕,怎能不心痛?里面的一切曝光在自己的心灵底片上,怎能轻易摸去?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残酷得的多,这似乎是一条规律。人生意义的真谛在许多先贤们的言行举止中已经体现出来了,可后人还要苦苦追寻,难道能说他们愚蒙么?珠玉满篇,沁人心脾,如喝醇酒,芬芳醉人。细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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