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篇小说两则
一,在雨中,添加剂是苦涩的
出门时,她觉得要下雨。他说,不会。
在终点站下了车,雨果然细蒙蒙的了。他说,还真的下起来了。她没有撑开伞。慢慢地走。脸,仰向了天空。雨丝,拂面而来,痒痒的,凉凉的。她的心砰地一动,雨丝竟与心上的弦合而为一了,微微的弦在跳动,好像在那遥远的天空……
她歪着头,向着他,刚要说什么,才发觉今天他穿得太少了。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嚓”,自动伞在她手中如那弦上发出的颤音,两节奏地张开了。给他、她,以及儿子创造了一个小天地。可是,又似乎不像。她,这样的觉得。
街市的远处,也那么朦朦胧胧。“真的”,她想。今天怎么这样的心情呵?是因为他,是他久不陪着上街了?一切都看不透。一切都那么使人心里痒痒的。有点神秘?不可言喻?
男女相携,相挎,拉着手,靠着肩,或者只相错四分之一步,让那突起的乳,在男人胳膊上一碰一撞……这些热恋时、蜜月时逛大街的情景,又涌上心头。她不由地低下头看看孩子,久久地久久地……两年了,似乎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这些曾引起激情和快感的往事,仿佛只能是回忆了!……只能是回忆了?不甘心。
上班、下班、做饭、陪孩子。这抚养孩子的一年多,开始,他还是忙前跑后,后来,……慢慢的慢慢的,成了女子带儿守空房,男人找哥们儿搓麻、灌黄汤。“家庭,只剩下了淡淡的义务吗?”这是哪本杂志上说过的。她心头一震,他似乎也震了一下。她想着,手不由衷地把儿子搂得更紧。撑伞的臂膀有点酸。
也许,因为雨,也给他的额头敷了一份清凉剂,他向伞靠得更近了,更紧了。挤在这小天地里,他的手臂又一次搂到了他的腰际。
她感到了,歪头看看他。雨,仍然那么蒙蒙。她真感到他的情还在,这么地亲近自己。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啊?”他问,低头轻轻的。
“你也是的……”她抿起嘴唇,语调有些颤抖。
不知是那异样的语调,还是那温驯的嘴唇点拨了他的心弦。也许,还因为有雨丝。瞬间,他说:“等等”,窜向了街的对面。
“……伞伞——”,她边躲到商铺的屋檐下边喊着。或许,是臂肘已软而无力了,“——”余声越来越低。脖子几乎顶着了伞盖.
在细雨中,他给她送上了她最爱吃的羊肉串,漫无目的的走着,全然不顾及、忘记了匆匆过客的疑惑眼光。
她嫩红了腮,靠在他的肩上。说:“今晚又去哪家会哥们儿?”说完,心一阵逆动。
“……”
“问你。”
“不去了。咱们该向爱里加点什么。哪怕是这雨丝……”
“你也是的……”她喃喃的昵着……
“真的!”他猛地挪开了身子,居高临下的认真的样子“哥们儿都有这样感觉,可谁也不愿第一个回窝。怕老婆啊。怕说不是男子汉。那天酒醉了,有人说出了心里话。真的。我是男子汉。不老去了……”
“也不能老不去呀?”她有点为他感到委屈。
“呵……呵……”
雨,还是那么细密,街有点更加朦胧……
二,在这片屋檐下
是他?是他!
是她?是她!
当两束偶遇的眸的光,又沿着这条刚搭起来的光的路,碰在一起时,刚才的不经心的一瞥,就变成了急迫、奇怪和引起了某种情感的深邃的光。
她走了过去,自学大本辅导课就要开始了。她垂低了睫毛,闪着亮黑色的眸子朝着不远处的草坪,轻轻地,问:
“你……也来听课……”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心像堵在喉间似的。她赶快用纤指弄了弄脖子后面的发梢。仿佛脖子后面有什么小动物在骚挠着……
“你不是也来了么。”他还是那样深沉……
心,陡然放下去了。她抬起了头。两双眸子相视时,她觉得他的眼睛底深处,似乎存有一种什么元素,绝不是过去的那种信息。深,不可测。
其实,这些年来,每每心情不好时,她总会在无所适或者似乎不经意中,回忆起他和她相处时的情景——
那时两个人是在一次友人的婚礼上相识的。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同是新人的知己朋友的他两人,他主管着婚礼的一切事务;她则是新娘的伴娘。于是,这样,顺理成章,两个人开始相处了。也就是在四、五个月后,她的妈妈从唠唠叨叨到下了严肃认真的‘命令’,“小伙子没钱买房,租,不行。吹……”她拗不过母亲的好心,是孤独一人的母亲把她拉扯大,哎,到底是吹了。那天,她不知说什么好,也是这样的一句:“你来了”,他也是这样一句:“你不是也来了么……”当时两人都不说话,最后,他深沉地说:“就这样吧……”
谁知今天相逢在这里。也许,五、六年后的“理想伴侣”内涵更加多元化,由于想到了房子吧?可能,也许是潜意识,在这个“工民建”专业的课上,她才蹦出了那次分手的最后一句话。又觉得是不是伤了他的自尊心,但是,看起来,他却不动声色。
“嗯,我被我妈……”她又是一阵慌乱,“我都厌烦了……房子、房子……”她生来不会撒谎,双颊泛起了红晕。
“生活是具有多种色彩的。有时得到了自己认为是和谐的、美的色彩,可是一霎那就消失了……如上次讲课提到的建筑色调,自认为不错的,却已经跟不上时代……哦,你上什么专业?”他似乎在做答,又含蓄。
“电,我是电工。想深造……”她说。
他望了她一眼,啊,还是那样,她的眼中闪烁着的还是朴实的光。一种事业的追求。
“你呢?”她问。
“……”他踌躇了一下,才短促地说:“建筑。”
“什么?”她似乎忘记了现实,关心的快速语调,问:“你不是说你最喜欢你那车床吗?”
“当一个建筑师。可是进了这个专业,头一次上课,教授就说:‘干这个工作,从来不是为自己建房子’,我,我……”他一时语塞了……
“今天的天气真热,”她掏出了纸巾,给了他一块,自己也按压着额头……又沾沾鼻子尖上的小汗珠,说:“我们今天讲课的是有名的康教授……”
“啊,也给我们讲过电气设计,很有才华。这些先行者,比如是圆心,画了一个弧,我们都在里边。轨迹总会回到原来的出发点的,那个圈子,可能不大,可是,就如同是间房子,教授研究着电子和灯具光源,一辈子,照亮了自己,在那间房子里很满足。追求啊……”
他的话,使她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又回到了迂腐的古老文明中。
她似乎听懂了。但是又觉得缺少点什么……
快上课了,他们一起向大楼走去。
她在想:也许就是这个圆心问题,让人一辈子琢磨不透……
那个大楼的屋檐越来越近,终于把他们吞噬进去。各进了各自的房间。
他们都在想:
是他?是他!原来的他……
是她?是她!不是原来的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