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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小说】对倒


作者:马营 秀才,2315.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3648发表时间:2010-12-21 21:33:27
摘要:徐富贵被抽调到“省菜篮子工程领导小组”任办公室主任,级别调了正处,挪到省府大楼办公,车前挡风摆着出入省府大院的通行证,就有些志得意满。待人接物却显得更加谦恭,上楼下楼碰见农业厅的老邻居,总要堆满笑容主动打招呼,出入家属院大门,总要从车窗探出头问一声老同事:“捎你一程?”

【小说】对倒 徐富贵被抽调到“省菜篮子工程领导小组”任办公室主任,级别调了正处,挪到省府大楼办公,车前挡风摆着出入省府大院的通行证,就有些志得意满。待人接物却显得更加谦恭,上楼下楼碰见农业厅的老邻居,总要堆满笑容主动打招呼,出入家属院大门,总要从车窗探出头问一声老同事:“捎你一程?”
   中央规定“菜篮子”和“米袋子”一把手要亲自抓,省长就是领导小组组长,徐富贵到“组长”办公室忐忑不安地汇报过两次工作,在酒桌上粗声大气地给哥们儿吹过一次:“我们的直接上级是省长,省长直抓,他经常去我办公室转悠。”省长转没转,都喝的半酣,没人深究,笑闹着叫了他几声“办公厅主任”。
   老婆文静沉不住气,走路更加高昂,脂粉日渐加厚,对司机小杨也没有以前那么客气。厅里分新房时,她和上门的分房小组两个人白过一次脸,做工作的退休老领导说明来意,正处的房子只有五套新提正处七个人,你们能不能发扬一下风格。徐富贵没来得及说冠冕话,文静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你去问省长,我们应不应该发扬一下风格?”房子虽然到手了,徐富贵总觉得不太周全,说过文静一次。“过之犹不及,何必把话说那么明白嘛,看谁敢不给我排在里面?”
  
   前天晚上接到爹的电话,说是娘病了。爹当惯了村支书,说话有些拿腔捏调。“富贵,这次主要谈你娘的病,关于她的病情,根据发展形势来看,结果越来越不好,可能过不了五一,最好你们能回来看一次,她就想她的孙子。”
   爹前年来过一次城里,发现儿子的官已经到了县级,除了自豪也去掉了些骄横,培养多年的老干部就是这样,只要官比他大的就乐于雌伏,不过在老家徐家坳,徐支书永远都是猎猎飘扬的旗帜。孙子就是儿子小豪,这家伙自从出生到现在,上三年级了,还真没回过徐家坳。论起文静,除了处对象跟自己回去过一次,结婚、生子这些事情,都是爹带着娘来城里。二老偶尔也来小住过几回,文静还算懂事,没有耍城里小姐的脾气,后来尽管加倍给丈夫耍,富贵也能接受,毕竟没有把人丢在爹娘面前。
   文静非常吃惊:“回你家?我也奇怪,怎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再提回你家的事情。”
   徐富贵轻笑一下:“主要怕你不习惯,农村,脏乱差。”
   “哎呦,怪到我身上了。”
   “不是,也不是。”徐富贵尴尬地不得了,想起那个难言之隐,心虚得额头渗出了细汗。
   一家三口放弃了旅游计划,文静尽管心里不悦,可老人过世是人生头等大事的道理还算懂得,默默收起摊在茶几上的地图。小豪非常激动,立刻和春游去过的“稻香农庄”联系在一起。“农村有很多瓦房子吗,屋前屋后都开满桃花吗,有马有骆驼有鸵鸟吗,还有鱼池很多鱼很多鸭子很多鹅吗?”
   徐富贵又想起了那难言之隐,一时有些恍惚,随口应付着儿子。“有,有,有。”
  
   车子下了公路,又走了一段沙石路,离山近了,离徐家坳也近了。小豪的不满逐渐加重,觉得爸爸骗了自己,一声声质问羊马鸡鸭在哪里。徐富贵懒得搭理他,徐家坳还是徐家坳,一半在山里一半在山外,一半在崖上一半在崖下,老旧的瓦房乱蓬蓬的挤着,午饭的炊烟已经升起,倒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徐家坳的时间似乎是静止的,风物帮文静完整了记忆,她居然还记得村口的土地堂。“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房子,当年门前有个皂角树,你爹你娘站在树下等我们,树现在怎么不见了?”
   “什么我爹娘的,不是你爹娘,我可把你爸妈一直叫爸妈的。”徐富贵故意岔开话题,他没办法回答,也是十几年没回徐家坳,如何知道皂角树去了哪里。“小杨,你先把车开回去,到时候电话联系,你再来接我们。”
   文静有些不满:“你的专车,在这儿呆几天怕什么?”
   徐富贵心中一凛,小杨在这里,难言之隐就会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嘴上却也冠冕堂皇。“玩那阔有什么意义,这次回来不知道几天,五一黄金周,还让小杨陪咱们出差,那他媳妇可要骂我了,哈哈哈。”
   文静不说什么了,默许小杨和车走了。
  
   踩着幼年走过无数遍的青石板路,徐富贵满怀物是人非的沧桑,石板又薄了一层,乡音未改鬓毛衰。有三两个聚在一起扯闲的乡党,眼睛定定地看着一家三口,倒没笑问客从何处来。进了自家的青砖门楼,院子里坐着一堆亲戚,看见富贵都迎了上来。“我们一直听车响,你的车呢,车咋没回来?”
   “到村口我让回去了。”
   徐富贵把亲戚给文静一一做了介绍,七大姑八大姨,似乎第一次来富贵家见过,如今也没有丝毫印象。县教育局的大舅,去省城开会见过几次,小豪叫“舅爷爷”也叫得干脆。爹坐在堂屋里抽旱烟锅一直没有出来,这是他做爹的尊严,富贵一个脚迈进去打招呼:“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
   富贵把脚退回来,对严父加领导的形象,至今还心有余悸。文静和小豪打完招呼赶紧退出来,也是充满敬畏。大舅说:“他心情不好,几天没吃了。”
   富贵问:“我娘呢?”
   二舅回答:“在厢房,大夫正在给挂针,先别去看,要不然一激动又跑针了,回血,麻烦了。”
   富贵眼圈红了。
   二姨端着脸盆从厨房出来,亲切地招呼。“建业,快来,先和你媳妇娃娃洗把脸。”
   富贵赶紧接过脸盆放在地上,蹲下来先把毛巾捂在眼睛上。文静蹲在旁边把手伸进脸盆,悄声问:“你二姨怎么把你叫建业呢?”
   “那是小名。”徐富贵把毛巾在脸上蒙了一会儿,“这里习惯叫小名,你也入乡随俗,改口叫我小名吧。”
   “我记起来了,第一次来你家,就都叫你建业的,你这小名倒比大名气派些。”
   徐富贵没有话说,建立多媒体档案的时候,还在农业厅政治处任副处长,同事们认为“富贵”俩字有些土气,提议他改个名字,他玩笑说老人家的名字那么小气做了总设计师,没有那个必要。“我也不知道当年上学时候,爹为什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土是土了些,不过寄托的希望还是美好的,这几天,你就叫我这个小名吧,建业。”
   洗完脸,富贵问:“几个姐呢?”
   大姨说:“这几天一直在呢,今天早上回去的,毕竟是外人了,婆家还有一大家人呢。”
   富贵明白四个姐姐的心思,知道自己一回来,本家的长辈就要摊开分配安葬费,及时地逃避了。“都叫来,送娘闭眼,安葬费我一个人负担。”
   娘心愿已了,下午就顺顺当当去了,弥留之际有些糊涂,摸着小豪的头对爹说:“你个老不死,以前的是非我就不掏扯了,你可要把建业拉扯大,他是你的骨血!”
   半个小时后,四个姐姐从周围村子哭着来了,一进村口就顿足嚎啕,擦干了鼻涕眼泪,却也能吃得下三碗哨子面。
  
   按照徐家坳的风俗,娘要停七天才能入土,因为建业的假期限制,停了两天就入土了,爹到底当了一辈子公家人,非常开通。“老丧,也算喜事,我和建业都是党员,不讲究那些道道。”
   下葬当天,摆了流水席,亲戚乡党都来帮忙,纸幡出了两套,吹鼓手也叫了两班,由四个姐姐负担。建业拿出来一万块钱,两个舅舅和本门的叔伯们把一切都操办得热烈隆重,建业只需批麻戴孝做他的孝子。文静嫌孝帽孝衣不舒服,穿了件白衬衫了事,还抱怨说:“农村办丧事真是麻烦,我要是你妈,感觉自己不行了,就弄点水弄点吃的,钻进墓窖里算了。”
   建业有些难受,不过没有生气,谁让文静是个城里人呢,谁让自己现在也是个城里人呢。
  
   贵贵也来了。建业正在招呼农业厅和菜篮办赶来的新老同事,还有一些哥儿们,和他打了个照面,居然一眼没认出这个儿时最好的玩伴。此时的贵贵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一丝灵气,木呐呆滞,和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没有区别,脏污补丁的蓝制服臃在身上,脸皮黝黑褶皱,胡子稀疏杂乱,满脸的愁苦,腿还是那么不灵便,瘸的更加厉害了。记得和文静第一次回家,贵贵的腿刚瘸,听说到山外打工,给楼面刷水刷石,被太阳晒晕了,从脚手架上栽下来,摔了粉碎性骨折,家里没钱医治,就落下个残疾。当时贵贵拄着一副新的杨木拐子来看文静,笑的憨厚:“建业,你家媳妇真漂亮!”
   贵贵把自己的花圈交给执事的,有人和他打趣,“贵贵,你赚了,两块五的花圈,饱餐一顿,你怎么把儿子没有带来,那就赚大发了。”
   贵贵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参加葬礼的远亲近邻,不是冲着徐支书就是徐主任的面子,黑帐子把整个街面都罩严了,自己的花圈像个干瘪的屎壳郎。“不叫他来,没规矩的。”
   礼桌上的先生念叨:“贵贵,花圈一个。”
   贵贵支支吾吾:“还是,写大名,礼单上,写大名好,徐富贵。”
   贵贵声音不大,建业,支书,刚从文教局退休的大舅,心里却都是一紧,还好建业那些同事,已经开始喝酒吵哄,没有人注意这边。
  
   大舅坐在酒席前眉头紧锁,盯着贵贵,似乎盯着一根已经点燃的捻子。贵贵被安排在席棚角落的席面上,和一群半大孩子坐着,人穷志短,被当成了最没有身份的宾客。贵贵浑然不觉,已经习惯了被人轻看,在孩子们的哄抢声中,有些拘束地夹菜,傻笑着喝酒。建业一直跑前跑后招呼,没有时间管他,瞟上一眼点头示意,让贵贵觉得温暖无比。还是从小玩大的兄弟,尽管穿着丝绸衬衫,但是尿尿和泥、弹弓打鸟、偷苹果、捉青蛙的情分,确实什么也代替不了的,看看那些城里来的同事,谁跟建业有这些个事情。
   扫了一圈,贵贵也没找到个可以敬酒的人,看着一个老头有些面善,仔细盯了两眼,神似初中时教过自己化学的李老师,是了,一定是了,建业的大舅。
   “李老师吧?”贵贵端着一杯酒来到大舅面前,竭力保持酒杯平衡。“我是徐富贵。”
   大舅看贵贵走过来,就如坐针毡,听他开口就赶紧站起来,脸上的肉跳了几下:“我知道,你是贵贵。”
   “就是,果然是李老师你,我还怕认错了。”
   “你的腿咋的了?”
   “不提了,十几年了,喝酒,李老师。”
   大舅怎么能忘了贵贵,十几年前在乡初中当校长,代着建业、贵贵这一班的化学课,贵贵是班上的尖子,建业靠着小聪明混个中不溜,李校长爱这个学生反倒比爱外甥还多一些。
   “老师你最后调走了。”
   “到县教育局做了个调研员。”
   “你走了,咱中学的教学水平下降了。”
   一杯酒下肚,看着贵贵蹒跚着回到自己座上,大舅感觉那杯酒一直辣到心里。
  
   当年统考成绩下来,外甥建业过了普通高中线,贵贵一如既往的优秀,考上了省农校。在农村考上初中专,比考上大学还要美气,少四年负担早四年挣钱。通知书一直躺在李校长抽屉里,没见贵贵来取,李校长就骑着自行车去了趟徐家坳。贵贵家在哪里不清楚,先到姐姐家喝口水,顺便问路。
   姐夫接过通知书,眉头就锁成了疙瘩:“富贵?”
   李校长听出了姐夫的不快:“咱建业不争气么,不过咱家里能供得起,只要生心,上完高中考上大学也有可能。”
   姐夫叹了口气:“行,通知书放在我这里,你就不用跑了,我去给他爹。”
   过了几天,外甥建业骑自行车过来,说他爹叫有事情商量。李校长一进姐姐家门,堂屋桌子已经摆上了酒菜,姐夫坐在桌旁乐呵呵地等着。“自家亲戚,弄这个干什么?”
   喝了几杯酒,姐夫把通知书拿出来:“贵贵跟人到省城干建筑活去了,我给他爹,他爹不要,说是自家供不起,难道还把这通知书坏了?”
   明白了,明白了,姐夫这段话,叫李校长难以下箸,农校学生国家还要补贴的,没什么供不起的说法。看内弟不言语,姐夫张手扇了外甥一个耳光:“咱家倒是能供得起,却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家伙!”
   “你打娃做啥子嘛,建业,给你大舅跪下。”姐姐把建业推到自己身前。
   李校长揣着建业的几张一寸照片离开姐姐家,给“徐富贵”建起全新学籍档案,一直倒没有负罪感,真的一点都没有。但是现在看见瘸腿的贵贵,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白当了文化人。
  
   起灵了,执事的都争抢轻松风光的活路,放铁铳、敲魂鼓、打纸幡,贵贵虽然是同姓,却不是本家,今天来当客人,吃完嘴一抹走人就是了。他却没走,知道自己腿脚不灵便,捞了把铁锨夹在腋下,一瘸一拐努力跟在后面。有几个年长的也扛锨走在后面,劝阻道:“贵贵,你就不要去坟上了。”
   “咱还能给人帮啥忙吗?就是填个坟土,希图着将来咱死了,徐家坳也有人给咱添一锨土嘛!”
  
   第二天上午建业去了贵贵家,还是那没院门的院子,干打垒的土墙更加破败,两间瓦房还在,泥皮里的麦草露了出来,房前有一间烟熏火燎的草棚,应该是灶房。贵贵正在灶房前劈柴,少了一条腿的协作,吃力笨拙,却还算熟练。看见建业进来,贵贵赶紧扔下斧头:“你咋来了?”
   “我来看看,听说两个老人都不在了。”
   “有些年头了,早死早解脱,嘿嘿,你现在把事弄大了,看昨天来了多少小轿车。”
   家里太脏太乱,贵贵喊婆娘把凳子搬到院子里,建业打量了一下贵贵婆娘,头发纷乱锈结,一只眼睛渺着,应该是个半瞎子,看那眉梢下吊的长相,智商也有些问题。
   “小时侯害过大脑炎,有些后遗症。”贵贵说着冲婆娘比画,“茶壶,茶叶,放进去,冲开水,拿两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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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广阔的农村风貌为背景,以一个大家极力隐藏的难言之隐做引子,暴露出命运的诸多不公平。更让我们内心沉重的还是农村学子的命运。一张录取通知单看似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故事似乎到此处也该尘埃落定。作者却让男主角媳妇说出了整个小说最精彩的论断: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看似不公平的命运,真的与个人奋斗无关吗?也许这才是作者希望我们去认真思考的问题所在吧?感谢马老师的好文,让我再次体会一份沉重思考之外的理性回归。——月无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0122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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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夜雨寂北        2010-12-22 12:22:51
  文如文题。语言的的叙述稳健,故事情节看似平淡没有波澜,却在通文后是一份人性的沉重与反思。权利下的命运对倒更让人对这个社会反思。文章最后的一句话,不知悔改是为点题?还是更深入层次的思考与探讨?这种灰色调里,又带着有一丝的渴望。好文~!!
共文字与心杳杳,享悠远而旷达
2 楼        文友:        2010-12-25 19:49:28
  营长、无双、夜雨还有一直无暇露面的江南社长,圣诞快乐!
小蚂蚁
3 楼        文友:司药        2010-12-29 11:12:39
  看着贵贵蹒跚着回到自己座上,大舅感觉那杯酒一直辣到心里。
   ————————————————————————————————
   一直辣到心里的,还有永远无法走出往事的人。“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轻描淡写,能承得住沉重如山的命运?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4 楼        文友:寒雪        2011-01-16 14:26:04
  好文章,立意新颖,主题深刻。但似乎觉得,有些细节的选取和描绘,不够典型和精致,欠打磨。如,分房子,就扯得远些,有拚接的痕迹。
吃官饭,放死骆驼,闲不住时,说说疯话。
5 楼        文友:1121672144        2012-11-11 13:43:59
  欣赏,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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