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十二月•履痕
十二月•履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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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天气,农历都经到了十一月十七日,河南的冬天还都是响晴响晴的。那些阳光,牢牢盘踞在天上,天空每天都张着灿烂的脸,对人微笑。
在我上下班的路上,柏油马路的左右,全都是一片又一片的农田,种着青青的麦子。如今那些麦子严重受旱了,一片又一片的,枯黄着脸,显得无精打采。有条件的人家,已经浇了两三次,没条件的人家,只好让它们兀自干渴着。
也是,打从进了冬天,河南居然一直没好好下几场大雪,来滋润麦子们严重干渴的身体。据说江苏、安徽、山东等好几个省份的农作物都已严重干旱。看来,这天气始终是老大,没有人可以左右得了他的心情。
就在前些天,我的个性签名改了,叫雪霏霏。许多朋友便以为我们河南这儿下大雪了。而事实的真相是,实在是因为没有下雪,这不过代表了我的美好愿望。再念及《诗经》中有“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句,感觉优美到极致,略加修改,就成了我的个性签名儿。
最近又写了一首诗,内容且不论,倒是自己喜欢极了那道诗的名字《雪花挤着雪花开》,其实也是自作多情,希望上天能够念及我对雪的一片眷恋和深情,能够痛痛快快下几场大雪,来让河南的冬天银妆素裹,更加像个冬天的样儿。
朋友杨钟雄在我的诗歌后面跟评,说要和我同题和诗,请我出个题目,我便出了这个《雪花挤着雪花开》的题目给他。一向喜欢他的诗,期待他能够写得比我好。怡我眼,怡我心。
雪一定会下的,雪霏霏不是理想,而是现实,我坚信。并且我已经和学生约好了,等下大雪了,就带两班学生出去踏雪去。学生和我一样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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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每天都是新的,生活程序却大同小异,比如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和同事聊天。听课,评课。改作业,写教案,备课。在没课的时候,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看书,睡睡懒觉。
逛逛街也是必须的,一些东西不得不买。两星期前,狠狠心到步行街常去的那家专卖店买了件酒红色大袄。几个店员热情参考,说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显得人洋气(可见我本不是个洋气的人,所以不得不靠衣服装得洋气些),居然要价到七百九十九,还是没牌子的。一分也不少,我给了八百块钱,找了一块钱。那家专卖店,名叫M2,在同事中口碑很好。也是我们常去逛的地方。
近几年,这物价上涨得都是太贵了。我三年前倒也买了一件大袄,牌子是杰奥的,长及脚踝处,也只五百块钱不到。
我是个穿衣服不甚讲究的人。什么名牌啦搭配啦款式啦色彩啦都不太注重。好在,因为身体比较瘦,体形也比较顺眼些,买衣服很好买,在穿着打扮上,自然也不太操很多心。我有句名言——丑人打扮也是难看的;美人不打扮也是好看的。而我恰处于中间环节,这使得我的生活随意而自在。可是在那一堆穿衣打扮相当讲究的同事中间,时时耳濡目染,消费观念与审美感觉时时被潜移默化着,衣服越穿越贵,眼光也便变得愈发挑剔起来。
这使我痛苦而深感无奈。当你为大势所趋,不得不融入那一大群,被别人的眼光指挥左右,那穿衣服就不仅仅是一件属于你个人的事情了。
如果有来生,哪怕给阎王爷送礼,我也一定要做个男人。我如许给许多亲密的朋友们如此说。至少在化妆、衣服、家务上,男人相对于女人来讲,少了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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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偶尔看到至芝庵主一句诗,便爱极了这样精妙绝伦出神入化的句子,其清,其灵,其悟,其境,无不让人深陷于内,沉迷于其中所蕴含的内蕴,恨不得此生也能有如此一间屋子,于千峰顶上,我居半间,云居半间。
我的密友果果说,对于我来讲,文字就是一座清冷的庙宇。听了太多对我文字及本人的评价,相比之下,这一句倒是更深得我心。
人若是活得累了,自然是常常喜欢给自己的心灵找一个出口的,比如一个贫寒的书生,他可能会幻想墙头一尾狐狸,能够解救他于孤独之中,于是构思了聊斋故事,来飨自己孤苦无依的身心。再比如,一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倦了的人,同样会厌倦了滚滚尘埃,渴望自己终于有一天能够“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从此安放疲累的身心,洗涤灵魂里的污垢,抛却人间诸多烦累。
太多时候,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想归想,大多数状态下,我们终是一边诅咒着红尘,一边继续在里面灯红酒绿着,麻木不仁着,直到老期已至,白发苍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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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总会在特别的时刻,带给你特别的惊喜,为着这份不期而来的惊喜,彼此之间的诸多怨气、误解也会突然消释殆尽。
那一天上午,我在办公室备课。办公室还没生炉子,又懒得下去提电热水壶着烧茶,只得边写教案边呵着手,自己感觉都被冻得可怜巴巴的。乡村中学,终是简陋些,比不得县城中学,虽然我们这所乡村中学离县城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教师待遇和县城中学相比,已经差了很多。
我正接受冰手冷脚全身寒冷的折磨时,手机短信铃音响起,原来是果果的。短信里她如许说:“你是网上对我最重要的人,爱你”。看到这句话,心里猛然暖了一下,原来,我是网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呵,原来,她是爱我的。
这些天,因为和她赌气——我们总是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我就冲她大光其火,发誓不理她了——当然,这种种发誓,只是一种任性的表现罢了,总是在不久之后,会在她的甜言蜜语下,或骂,或求,或摆事实,或讲道理,然后心软,然后满腹愤恨,化为乌有。
真是奇怪,她一直那样包容我,我却一直对她是横眉冷对,冷漠而自私。以至于有一天我不得不担心地想,假如有一天,她忍受不了我这种任性和自以为是,离我而去了,那时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像她一样,在每个寂寞的晚上,陪我聊那么多隐密的心事呢。
有些朋友,大概生来是相互折磨的,她们离不开彼此,却以伤害对方为乐子,为目的。而当有一天不得不面对孤家寡人或光杆司令的事实,或许那时,方会幡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伤害的那个人,才是真正值得我们珍惜的。
这个上午,天依旧很冷,却因为果果的一个短信,变得有些温情起来。
我们还一起约好了,等我们一起活到老了,退休了,就见面,一起喝茶,聊天,那时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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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此时,他的呼吸如此宁静平和,像一头困倦的狮子,告别丛林,告别属于他的山河与领地。杀伐征战,都已与他无关。此时他睡得春和日丽,鸟语花香。我相信,此时的他,定然做着甜美的梦,梦里没有与同类追逐的紧张与拼搏的汗水,他是如此安静,安静得像一个婴儿,重归旧时的幼稚、纯真与美好。
只是他的身体更瘦了。和他同龄的老人,很少有他那样瘦的。他头晕,走路走不稳,吃不下,睡不好,才在我哥哥和姐姐的强制押送下,勉强住院治疗。
他怎么那样瘦呢,像一段干涸的水身体里的春水被光阴慢慢抽干。或者像一段被时间之刀削得越发平缓的青山,所有的棱角已经被现实磨平。他生来暴躁的脾气,在病魔的折磨下,显得失去了往日的炽热与激烈,而变得如此无能为力。他不再是朝阳,只是一抹温情的斜阳,努力放射着最后的亲切的光芒——这光芒,正日益减少着那样强烈的力度,显得和蔼可亲近起来。
在医院里呆得时间长了,他开始厌烦起来,就像一头困兽,被牢牢捆缚在床上,他发火,不吃东西,拒绝被护士扎针,拒绝洗脚,拒绝吃药。我姐姐和哥哥也便开始生气,以不再理他管他的一切要挟他,苦口婆心地劝导他,想尽一切该想的法子,并且轮番上场,一个个出面给他讲道理,直到他终于被逼无奈,舒展眉头,答应了听医生和护士的话为止。
病床上的父亲,温和了许多。在家里,他向来是以说一不二的老大地位,统治着我们的家,我和哥哥姐姐包括母亲在内,都是他的大小奴隶,而他就是那个铁面无情的奴隶主。可是当他躺在病床上时,他才发现,其实他不过弱小如婴儿,被迫失去自由与自尊,不得不极其无奈地接受别人的照料。
我端来一盆水给他洗脚,他居然不好意思,不肯洗,要自己来。其实在他住院过程中,我这算是第二次给他洗脚,第一次是他去年因为一次小车祸摔了腿,住了院,给他洗过一次。而那一次,也是我好说歹说,才勉强给他洗了一次。
这次我非要坚持给他洗脚,并且以不洗我就不回家上班为理由,逼迫得他不得不同意。很快地给他洗过了脚,去倒洗脚水时,我眼里不禁有些湿润。他那青筋虬出的脚,让我在触摸到时,有一种惊心的感觉,这双脚,被岁月的风霜家庭的重负磨砺得这样的沧桑,做儿女的,又如何面对之际能够泰然处之呢。
在医院里住了十余天,父亲终于顺利出院了。当天风和日丽,最高温度达到十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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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活得越来越任性了。清高也好,孤傲也罢,这些别人戴在我头上的词语,我轻易是不放在心上的。以前那样在意别人的眼光,会为别人一句话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而介怀半天。而如今已经不再如此,我已经明白人生苦短,不能让太多不相干的人影响自己的观感或生活。一个人在大多情况下,应该让自己活得快乐一些。
特别是在冬天,我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最喜欢懒在被窝里不出来,没事儿看看书,睡睡觉,看书看得累了,就躺在床上想想心事。最近的,或很远的,都拿来在脑子过一遍,权当给自己的人生之路放一段又一段零零碎碎的无声电影画面。
想着今天路上那只长毛狗身上是如何地肮脏,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就不要它了。或者是因为它太不讲卫生了,或者它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动物永远是动物,只能被人们选择要,还是不要。
或者想想那个闯红灯的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的老人。他闯红灯的样子很是理直气壮,颇有倚老卖老的架势。孰不知道,一个既老又不慈祥可爱的老人,正像古人讲的“老而不死是为贼”那句话,应该送给他才是!谁叫他偌大年纪,还不遵守交通规则,倒是越活越糊涂了呢。
再或者想起前天路上看见的被车碾死的那只猫,骨肉都碾没了,只剩下一张猫皮,像一张薄薄的纸,铺展在路上。那只猫好可怜,我庆幸自己生来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至于沦落到一只猫的可怜处境与悲惨下场。
再或者,突然想起班里的那个聪明伶俐的语文科代表——我最喜欢的那个叫郭灿的男生,他刚刚死了母亲,他的神色那样哀伤,甚至于我和他谈话时,要他自己为自己争气,要自己的一生活得有出息些,这句话触到他的心事,便看到他的一串泪珠就那样径直滚落下来。
任性而快乐地活,也是一种境界,我如此自以为是。当脱离了少年的青涩与无知,我明白,很多时候,我们应该为自己好好活,珍惜每一个点滴瞬间,把握一些幸福“小确率”。这个词出自于村上春树的笔下。指的是那些身边微小而确定的幸福。是的,当我们注定是一个平凡的人,如果没有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那么这些幸福“小确率”同样可以使我们的生命之树上结下的果实渐趋成熟而饱满而甜美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来,能够任性而快乐地活着,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2010-12-22
写吧,期待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