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听到“老不死”这个词，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C和W才五十出头，他们两夫妻互相就叫对方为老不死，当时我听到这样唤叫，觉得叫来叫去到底是被叫老了呢，还是叫得年轻一点啊？
　　 现在只要在小区院子里走动就会听到不少老不死、老不死的叫唤声音，好像一种细菌的传播，满院子都染上了，乐此不疲。可是，声音的音调、音阶表现出来的情调大不相同。这就是这个大企业家属院里退休一族特有的一帮子老不死。
　　 这个小品，实际上是我的长篇《缘的三部曲》中的人物原型，是我的作品人物笔记，供我写作时参考的。拿出来晒晒，听听意见。
　　 Z，退休前是修建处的处长，此君文革期间左得要命，改革开放后一度赋闲，后来还是人家水平无限，又混上了处长。其实，于工作能力和管理水平、技术水平无关，能吹会拍，顺口溜充斥讲话上，把别人的经验功劳，大大方方地写在自己的年末述职上，也是水平！水平这个东西不能只看做业务本事。Z五十八岁那年，新来的局长对他说：“到了总局汇报，你什么都弄不清楚，丢脸！总局长说你，‘叫你们那个能说清楚的人来’，你丢不丢脸！是你自己辞职还是我免了你？”之后，凡是被他整过的，看到他在那里晒太阳时，就问候一声：“老不死的，晒着哪！”这句老不死的，让人听起来有点盼他早点死的声调，“第三音，去声”。而“晒着哪”，“晒”，不知是不是挪揄的意思。总之，人家修养就是好，乐呵呵地说着：“没人打扑克，就先晒晒太阳。”说起打扑克，数Z的看点多，你说，一个处长下来了，怎么就变得这个样子啊？只要你从这座家属楼旁边经过，虽然打扑克的四个人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要从离地半米的夹缝中看过去，趿拉着鞋、袜子总是破些洞，裤脚因翻边处开了线歪歪地露出了底线，那就一定是Z。就是中午扑克散伙后，也不回家做饭，两口子到大门对面吃碗牛肉面回来再接着晒太阳，等人来打扑克。你想想就知道，这老不死的味道怎么样了。
　　 W，工程师，颇有点技术、知识集大成者之味道，也是让C训练的，特别讲究外表，就看那头发，到了老不死的年龄，没有几根了，还是光溜溜、油油的，梳理得特别服帖，C嘴中叫他老公W时，不论是开心或者生气，都是那么个腔调：“老不死的”。的，“是第一音节，上声”！退下来后，两口子参加了市上老年合唱团，一周练习三次，两个人音域都很宽，很有点业余歌唱家的味道，到了合唱团没几天就被教官选为领唱人选。那老公有一个毛病，就是每当站在左边前排位置要开口领唱时，必然不自觉地用手掌横向抹一下嘴唇，就像是吃罢饭不用餐巾纸而是用手擦嘴一个样子。每当这时，女生领唱的那位C，就会小声地骂一句：“老不死的，注意点！”老不死的微微一笑，开始领唱了。没想到电视转播老年合唱比赛时，W还是习惯地抹嘴。据说，因为C的审美观比W要上好几个档次，在合唱团被选上到北京参加全国大赛走场子时，W开唱时仍旧故态重演，C高声叫了起来“老不死的！小心我休了你！”从那，W再没有吃饭后用手擦嘴的毛病了。其实，W是很有点高傲品格的，那个动作被别人解释为对自己特别满意的意思。说他在退休前当办公室主任时，每当做了一件被领导表扬的事，都会有这个动作。
　　 C是老美人。年轻时是开国第一批空姐。能歌善舞，是位阿拉，很得人缘。大概是阿拉的习惯，他和人说话总是乐呵呵的，时不时地在张口大笑中动手打人家一下，有的轻轻，有的重重，代表了不同的意思。C那个眼睛，他们处长说是勾魂眼。也许是这样，被他轻轻打一下的人不少，那些人就日夜畅想着：是不是有那个意思？所以到现在，只要她一在小区出现，他还叫这个一声老不死，叫那个一声老不死，尽管W不愿意C把谁都叫做老不死。被叫的人都围着她不着边际没话找话地聊天，好像几十年老被C轻轻打过的思念，还没有褪去。据C说，从年轻时就围着他的人到现在一个不减，足足有一个连。你看她的穿着打扮，不象单位的一位天津人，重描彩绘，C不经意地一描一抹，就出众了。穿着打扮总是不俗、飘逸，让人感到雅而不腻，美而不艳，一切恰到好处。人们围上来总是说她：“还这么漂亮啊！”用她常对人的话说：“人，要打扮得小十岁才好。对着镜子一照，啊，还年轻哪。”所以，绝不能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形容她，用“徐娘已老，青春尚在”很是合适。谁要是问她衣服是哪里买的、什么牌子，他总是先说自己是衣服架子，然后就显出了阿拉们的算盘精、门槛精的样子：“哪里啦，都是降价处理的，淘世界嘛。侬看看，侬看看……”
　　 G，在五十多的时候，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从不搭界的另一个央企调过来，是天上地下之别。搞工程的，短小精悍，就是那个脸，有点像娄阿鼠，看人也不抬正眼，总斜着眼说话，眼睛总不和对话者相对，有点面相上说的：眼斜视，心不正。G很少在院子里出现，有一天，人们看到他一瘸一拐地进了大门，人家问他怎么了这是，他说是摔的。有的人对着他的背影说，真是老不死，还不是在退休后不死心，在社会上给人家介绍工程，骗了人家多少钱，打瘸了腿。上班时，此人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是被人家打了，差不多。
　　 L，一个二级单位的党委书记，在央企机关时间长了，下来后，有点不识人间烟火，但是又想食人间烟火，弄出了不少老而不死的笑话。有一次，他在大院里炫耀着，拿出一张小报，说，你们看看，这个富婆老公在国外，想找个人温存温存，可以给五百万做本钱开一间公司。L先后汇去了上万块钱作路费让人家来相会。过了几天，问他人家来了没有，他说，可能是手机没电了，老打不通电话。大家说，你脑子进水了吧？真真正正的老不死！还有一次，他掏出一只手机，说是看电视上的宣传买的，不知为什么不好使，又花了八千元。大家一阵讥笑：老不死……
　　 Z，原来是一位八级泥瓦工。前些年老伴亡故，一个人还过得不错，在院子里，见了人就爱聊天。前几天，忽然不愿意见人了，看到人们在那里谈天说地，他总是躲着走。人们都很奇怪。有一天，人们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勾着他的胳膊进了大门，他进门时赶紧甩开了。都以为是他的子女，又没有见过。多事的人说了：还八级泥瓦工哪，滑透了。娶了个小的，还不好意思见人，躲着走。有人说，这才叫做老不死哪。
　　 ZHU，过去的小单位老政委。不知是怎么了，多疑。见人就说这个、那个，说是人家见了他不说话，不知怎么得罪了的。还要找上人家的另一半问个究竟。说实在的，那个时代当个政委要讲政治，得罪了不少人。可他不知道。一位在他手下工作过的回忆道：“那时动员计划生育，自己老婆肚子有点大，真的没有怀孕，胖啊。他做为领导在会上点名道姓地说自己：你是不是违反了计划生育啊？找你谈话你又不说，难道要我去叫你老婆脱了裤子亲自检查一下么？你看看，这样的领导，流氓！还说我不理他，上班时在人屋檐下我都不怕，退休了，理他干嘛！”“老不死的！”那时，ZHU真的左得要命，洋洋得意地在全体大会上大谈学习“著作”心得体会：“有一天，去导航台检查工作，突然没电了，找不到林克棒，几个人急得团团转，我跑出去，念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上去就把高压跌落保险推了上去，恢复了供电。都说高压线不能碰，会死人的，我看呀，只要牢记最高指示，活学活用，什么高压电啊也打不死你！”真是早不死，老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