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折(三)
五、沈阳舌战
1946年4月1日至7日,东北保安副司令长官梁华盛在四平街被林彪的民主联军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一夜之间被歼1200多人,吓得龟缩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国民党东北党部主任、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见梁华盛是个草包,就让他回沈阳城“凉”起来,另派郑洞国出战。郑洞国点名要170师给他派侦察兵苏力襄助侦察,即获杜聿明同意。
苏力先到开原侦察,得知共军的主力并不在此,意图似不在与新一军决战。郑洞国根据苏力搞来的情报,从全局判断林彪在开原只是佯攻,是为了在本溪抱住国军,以保住四平这个中长路上的战略重镇。于是,郑洞国率新一军日夜兼程,向四平方向攻击前进。
接着,苏力又奉杜聿明之令,到四平、本溪两个战场侦察。
苏力把民主联军在四平的部署情况和塔子山的薄弱环节搞得一清二楚,但郑洞国的新一军一时也攻不下四平,且国共双方均损失惨重。杜聿明又调廖耀湘的新六军、52军及71军,从11个师增至21个师,加上飞机、大炮,从4月18日打到4月23日,仍未攻下。
林彪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他认为杜聿明不会增援本溪方面,而调了一个纵队加强四平的守卫。
苏力在本溪方面侦察,重演四平侦察故伎,化装成民主联军士兵,伺机从部队首长那里窃取情报。他见山东人则说山东话,遇河南人则说河南话,到处都有他的“老乡”。结果,他搞清了林彪对东北战局的整个意图。
杜聿明按苏力侦察来的情报,让郑洞国坚守阵地,抱住林彪亲自指挥的四平方面,而先集中优势兵力攻打本溪。待林彪回救本溪,杜聿明又将主力集中于四平方面。纵令林彪坚令民主联军加强防守,但部将黄克诚直向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发电,说四平已不宜坚守。中央军委采纳了黄克诚的意见,此时,林彪才只好下令撤退。
5月18日,林彪在消灭万余蒋军以后,有条不紊地撤走了。苏力侦知共军撤退之严整从容,不觉对林彪肃然起敬。
杜聿明拿下了四平,得意洋洋。
孙立人、陈明仁的全部美式机械装备的部队不费一枪一弹,占了四平空城,立了首功,捷报被登在国内外大报上。
但是,在四平攻坚战中立了首功的新六军廖耀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攻破了林彪的三道林子防线,却寸功未得。廖耀湘后来兵败辽西,此时已种下懈怠之根。
在这次战役中,结局最惨的是苏力。他为党国利益出生入死,回到生活的港湾时,听到的却是玉婉云的嚎啕大哭,看到的是玉婉云红肿的双眼和被眼泪浇湿的浅绿色旗袍。苏力百般抚慰,玉婉云才抽噎着断断续续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卫先仁在他走后,几次来奸污她、折磨她,她几次疯咬疯骂,被卫先仁绑在床上发泄兽泄;即使在经期,也不放过!
苏力听得咬牙切齿,立即要去找卫先仁拼命,玉婉云说:“苏力,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条,卫先仁说了,只要你敢上他那里去,打死你就如踩死一只蚂蚁”。
苏力只好熄下万丈怒火,先把玉婉云劝慰好了再说。
——婉云,你不哭了就好。
——我再哭也不行了,我见那你那伤心的样子就心碎,我不能让你再伤心了。
——婉云,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被一个妇人、一个拐子骗卖到春燕楼的吧?
——真有其事。我原名印芳菲,父亲是小学教师。14岁那年,父母双亡,我成了孤儿。那个拐子自称是我远房的大姨。她先让她的儿子假装要奸污我,拐子本人就装着在关键时刻将我相救,骗取了我的信任。她们母女俩的双簧戏一演完,她就说是带我走亲,把我骗卖到春燕楼了,后来听妈妈说拐子得了一大笔钱,很快就给儿子接了媳妇,还像模像样的。
——你真是一个苦命人啊!
——苦人只有苦命,我遇上了你这么个好人,只讲同你过几天像样的日子,可是总有人要把我们一潭清水搅浑。自打我们到了170师师部,那天在李师长的家庭晚宴上,那个卫先仁就把我盯上了,他自己亲口说的。
——我去告他狗日的。
——告得响吗?听说他是戴笠的人呵!
——告得倒要告,告不倒也要告。哎!这个国民党,是个乌七八糟的党,他们这样搞,天下是一定坐不稳的。
——那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总想尽到我做丈夫的责任。谁知竟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趁侦察的时候,接触了民主联军的官兵,听到他们官兵平等、融洽,又听到那些有老婆的士兵说,他们解放区的共产党民主政府支持和保障他们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保障他们不断改善生活。
——那我们投共产党去,不就行了吗?
——不行。如果我没出名,不被注意,也容易逃出这魔鬼之地。但是,我家里是地主,我老是担心被共产党专政。如果像你出身于贫苦人家就好了,你一个孤儿,无牵无挂,我老是牵挂我的父母、兄弟,他们也不时来信,说是挂牵着我呢。我要投共产党,早就让史迪威把我送到延安去了。
——哪个史迪威?
——美国的一个将军,曾当过盟军中国战区司令部参谋长,我的一个美国朋友。正如史迪威骂国民党那些大官那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口口声声为党国效劳,实际人人都在自谋私利。他们要我为党国效劳,却背后钉我的梢!以前我干侦察,经常独往独来,现在好了,卫先仁总是派一个人跟着我,以策应为名,实是钉梢。这样被人钉梢的侦察兵实在不想干下去了,但又不得不干。
——那我们回四川老家去吧!
——谈何容易!现在他们对我只有两条路让我走,不用就杀,不杀就用,他们怎肯让我离开部队呢?现在是寸步难移啊!
——那我们怎么办?
——明知不可而为之。得天过天,得天算天。反正国民党的天下不长了,只要共产党不杀我,我就回老家当一个奉公守法的公民。
——我也去。
——当然。不过,据我推算,你寿缘不长,我寿缘比你长得多。为了你能在不多的日子里过几天平静生活,我还是要告卫先仁,能争取我们一起过几天平静日子就行。
——命长命短,那是老天的事,我听天由命。只要能给和你一起过,日子长短都可以不在乎。不过,我只想生个一男半女,来报答你……(多少情意,尽在不言中)
——婉云!(一把抱住)我们相依为命,不要管时日短长了……
患难见真情。苏力把玉婉云紧紧抱住,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抚摸着她凝玉般的脖颈,又一点一点抹去满脸的泪痕。红花绿叶虽经狂风吹打蹂躏,使她的胸部大起大伏,使她仇恨与幸福的思绪杂乱无章,线条不那么和谐,但丝毫不减波峰浪谷的美丽和温柔。
苏力不仅没有嫌弃她,反而一直自责;既没有发现卫先仁的歹心,也没有料及玉婉云的厄运。
苏力拭掉了玉婉云的泪痕,也抚平了她波涛翻滚的心湖,然后,他好言安慰,直到玉婉云脸上现出安祥和幸福,他又如痴如醉地看了一阵玉婉云的红颜,才疯狂地吻着她的脸面和脖颈,直到玉婉云发出幸福的哼哼声。
玉婉云一双纤手,紧紧抱住苏力的肩头,活怕有人把她的心上人抢走一样。对野蛮的愤恨、对伏在爱人怀中的幸福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一个不眠之夜,好像一生一世所有的话语都要在一个晚上说完。
玉婉云有生以来说的话也许没有这个晚上说得多。她说的是她的身世,一家无涯沦落人的辛酸故事。
她本来不姓玉,为了不辱没印氏家门,她对人总说父母死得早,不知姓甚名谁,而是春燕楼的妈妈给她取的名字。妈妈见她肤如凝脂,故赐玉姓;“婉”字则是从她凄婉的眉眼而得。至于“云”字,因玉婉云的苹果脸又是桃红脸,若按春燕楼的春花、秋花、金花、银花、菊花、桂花、荷花、梨花们取名,也可叫“桃花”,共一“花”字。人面桃花,本也不错。但妈妈看她超艳出众,卓尔不群,故取了“红霞绯云”的一个“云”字。且花在地上,云在天上,给她定了一个高格调,谁知却是一个菲薄命。
薄命从父辈开始。她本姓印,叫印芳菲。父亲印文成,富家少爷,在英国牛津大学留学时,与凯茜相爱,二人在伦敦结合。印文成毕业后,带着凯茜,也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意气风发地回到了祖国。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从南京到上海,因恰值长江秋汛,水大浪高,小火轮在颠簸中挣命。
一路上,印文成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话匣子像长江那样风高浪急。
离家乡越来越近了,他一阵阵振奋。他甚至于手舞足蹈地向爱妻畅叙:她将卖掉大部家产,在浦江建立一所师范学校,从全国各地招收有教育救国理想的青年特别是贫家子弟,来浦江半工半读、半农半读,培养成百上千的师范人才,然后让他们到全国各地去建功立业。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的教育太落后了,这状况不能不逐步改变。
一位先生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凯茜随丈夫来到中国,她觉得这个国度古老而美丽,但她也对满目疮痍而深感遗憾。她忘情地眺望江岸山水,也忘情地听夫婿畅叙。
忽然,印文成拍拍凯茜的手:“届时,你给我任英语和科学两门课,我和同仁任其它课,让我们把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来个大汇集,来个中西合璧……”
凯茜激动地注视着丈夫,喃喃地回答:“YES………”
正在这时,一只贼船横冲而至,水盗上船,举枪逼人,虽被保卫击倒几人,但几个保卫却被水盗迅速解决,然后将所有乘客身上的钱币和稍微值钱的东西掳个精光。水盗们快速结束洗钱行动,于是扬长而去。
印文成、凯茜除钱币被抢外,凯茜的金项链、金戒指也被抢去。
小火轮遭劫之后,继续溯流而上,艰难中夹杂着悲鸣。
哭声未绝,哀叹未止,谁知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把小火轮抛到一艘耀武扬威的英国军舰前面,被顺流而下高速行驶的英国军舰撞成两半,尾部粉碎,乘客大多被撞死,幸存者不仅寥寥无几,而且在秋水中也是非死即伤。
船头和前半舱只剩下五人:船长、驾驶员,两人未受伤;凯茜左手擦去一块皮,轻伤;另一位先生右手擦去一块皮,轻伤;印文成受伤最重,不仅头破血流,还昏倒在破碎的船舱里。
船长与水手一鼓作气,奋力靠岸,取出驾驶室暗设小金库的所有钱币,然后三人把印文成背的背、扶的扶。到了岸上,船长租了一副担架,急把印文成送到医院,给凯茜送了足够的医疗费和生活费。
凯茜以泪洗面,好歹把印文成服伺到伤愈,已是隆冬时节。船长和驾驶员没有再来,倒是那位先生又来看了几次,还在印文成出院时,把他接到家里,热情款待。
席上,先生自我介绍:
“我叫于海仁,是个中学校长。因见印先生有志于教育救国,于某甚是钦佩,很想结为好友,共担道义,不知尊意如何?”
凯茜:(生硬的中国话)先生,这怕是不可能的了,我的丈夫被撞成脑震荡了,且程度较重,要担此大任,恐怕已非易事。
印:不,我还是要向既定目标前进,现在又有于校长支持,更是如鱼得水。于校长,感谢你的帮助和盛情。我这一回去,马上就采取行动,先卖家产,再发布招生简章和公告。
于:印兄一动,我就配合,有事需要商洽时,随时欢迎光临寒舍。
大家边吃边谈,酒足饭饱。印文成思家心切,事业心切,饭后就辞别于校长,回到了浦口东华村。才进村口,印文成见自己家园那个方向,已是火光冲天。及后到了附近,方知确实是家里被烧,此肘正是火海一团。
北风助火势,火势乘风威,把个印家大院烧得灰飞烟灭,印文成的父母、兄嫂、弟弟、妹妹及家里其他人均葬身火海。印文成凯茜夫妇无家可归。去浦口镇、南京各处游说办师范的事,无人支持。夫妇二人不得已到于校长的学校里。恰好学校正缺英语和数学教师,于校长便聘他们在浦口中学任教。1926年,凯茜生了印芳菲,这爱情的结晶如花似玉,喜得夫妇俩欢愉不已。后生了两个男孩,一国教,一国育。
二人节衣缩食,又加上于校长多方筹措,师范学校正要开办之时,日寇大举侵华,在南京大屠杀中,印文成、凯茜和国教、国育都被日本鬼子砍杀。当时,国教才10岁,国育才7岁。只因自称“大姨”的拐子把印芳菲拐到春燕楼,印芳菲因祸得福,才检了一条小命。那个“大姨”此后再没见面,她在春燕楼也就难免被鬼子糟蹋。
苏力一到总统府时,是在陪都重庆,那时接交的是重庆妹崽,因一门心思放在抗战反日特上,所以未动真情。苏力二到总统府时,国民政府已还都南京,他得与20岁的玉婉云相交,却因玉婉云的真情终于结为连理。结婚时,苏力20岁,玉婉云21岁,苏力私下里常管玉婉云叫“姐姐”。
红颜薄命。日本鬼子杀了她一家,她又遭鬼子蹂躏。只讲遇到苏力这个好人,一生有靠,又谁知碰上色狼军统。
苏力也把自己的身世讲了个大概。末了,苏力说:
——我以后就叫你印芳菲吧!
——嗯。
——我现在叫你芳菲姐,你不反感吧!
——不反感,不反感,我的苏力弟弟,你叫什么我都不反感。
——为什么?
——你不管叫我什么,都充满了爱意。有爱意就有真诚……
——有爱意更应怜香惜玉,我的好姐姐,我们一定要活得尊严,活得快乐!
——我相信你!(与苏力抱得更紧了)我爱你,不仅因为你怜香惜玉,你是抗日的英雄,也是反日特的尖兵。你亲自参加了打倒日本鬼子的战争,我对你是既热爱又崇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