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拒绝提携
　　 十月一之前的一天，冯雪莲正在打字室里打一个文件，这时，许莹莹忽然闯进来眉开眼笑地说：“汤局长找你谈话，祝贺你，你要高升了，雪莲。”
　　 冯雪莲一错愕：“什么高升？”
　　 “你去了就知道了。”
　　 冯雪莲想起了“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句话，但还是答应了，她要看看这位局长究竟要干什么。
　　 “局长在哪里？”她问。
　　 许莹莹说：“在他的办公室，就是这层楼的最东头那一个套间。他一般不在那里办公，特殊情况也待一会儿——走，我带你去。”
　　 雪莲跟着许莹莹去了汤局长的办公室。
　　 汤三宝身穿一件很洋气的咖啡色翻领T恤衫，刚刚染过的头发乌亮乌亮的，目光炯炯，脸上流光溢彩，看起来跟他五十多岁的年纪极不相称。他端坐在老板桌的后面。
　　 见雪莲和许莹莹进来，他不失身份地跟他们点点头。
　　 许莹莹呆了不到一分钟，便说了句“你们谈吧”，转身走了。
　　 雪莲内心在揣测这位局长的动机，但表面上平静得像一汪波澜不惊的秋水。“局长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汤局长的目光瞥过了雪莲的脸，停在桌面上的一只玻璃杯上，看起来他是在克制自己不露出真实的内心世界。欲速则不达，他要一步步征服他的目标。他知道，虽然雪莲近在咫尺，但她尚未成为他的猎物，他不能急于享受这盘美味；待他利用各种手段让她服服帖帖之后才能享用之。
　　 “没什么，随便聊聊。你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有什么感想，对这里的工作有什么建议，都可以谈。”汤三宝说话的时候神态是那么自然，很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领导跟部下随便聊天。
　　 冯雪莲回答得也很自然，她说：“谢谢局长。我是一个打工的，除了干好自己应该干的工作以外，别的我不关心，也不了解什么。”
　　 “啊？打工的？你这样说就见外了。现在虽说企业都成为个人的了，可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性质还是没有变，在公司里，无论领导还是职工，大家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地位高低的差别。你是一位普通职工，可是也应该以主人翁的态度对待公司里的一切。你说是吗，雪莲？”汤三宝太有才了，他能将奴隶和奴隶主划等号，他的逻辑之聪明，胜过当代著名的经济学精英。
　　 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让雪莲难以接受。她说：“我认为不是这样。一个下岗工人，叫人打掉了饭碗，不得不去捡垃圾，做小买卖，扛包搞装卸，就是这样，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可是一个企业家，整个工厂都是他的，他腰缠万贯，住洋楼洋房，花天酒地。这两种人地位是有差别的。说这是社会主义的分工，叫人难以相信。”
　　 此时的冯雪莲不像一个简单的打工者，倒像一位雄辩家。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她似乎洞悉了这个社会的本质。
　　 “哈哈，”汤三宝笑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人类社会就是这么个规律呀。人的素质不一样，这就决定了人的地位有差别。”看着她将要捕获的猎物是这么倔强，这么能言善辩，这位淫官倒越发喜欢了。只有这样有个性的女人才有味，那些为了金钱低三下四服服帖帖的女人就像一只只供人玩耍的小鸟儿，玩过一次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一丝淫荡的目光飘过冯雪莲那美丽的面庞，他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边倒了一杯水端到雪莲面前。
　　 雪莲始终注意到汤三宝的表情，那一丝淫荡的目光碰巧让她看到了。一股厌恶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但是她克制住了。她接过汤三宝递过的杯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一个下岗工人的女儿，我只是个高中毕业生，懂事不多，可是我懂得一些常识。人的素质有差别是不错，可是人的道德更有差别。那些在当今社会吃得开的人，都是因为自己有什么本事吗？有一些人成了资本家，是靠自己的劳动和能力起家的吗？多少工厂是靠工人辛勤劳动发展起来的，可是上边一个政策下来，一夜间就变成个人的了。他们一夜间就变成了
　　 资本家。这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错误的政策？一些人本来为人很差，能力一般，可是能够升官发财，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关系上去的？有的是用金钱买上的。不错，人的素质是有差别的，可是有差别就得少部分人当资本家，大部分人受剥削？这也是社会主义的分工不同吗？”
　　 汤三宝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淫荡的心暂时为一种天然的排斥情绪所代替。雪莲的这些话，实在叫他反感，若不是她美貌的作用，他早就发火了。可是为了她的禽兽动机，他立刻露出笑脸，眉头上的疙瘩也消失了。“你说的有道理，雪莲。说实在的，我虽然也算是个大学生，可我未必有你想得那么深。看来你很好学，也善于思考。中国的希望就在你这样的青年人身上了”汤三宝说，“不过，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些资本主义的残余难免还有市场。可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主义一定会完善起来的。”
　　 冯雪莲不愿意跟这样的人继续聊下去，便说：“局长还有什么事吗？我该回去打字了。”说着站了起来。
　　 好戏还没有开始，刚才只是个序幕，只是个加演片，汤三宝岂肯答应她回去。“普通的文件不是很急。我今天有要紧事情想征求你的意见。”汤三宝站起来挪动了几步，轻轻地伸开两臂，仿佛生怕冯雪莲跑掉。
　　 这一动作让雪莲联想到汤改革那次拦截她的动作，她顿时警惕起来。这个人也姓汤，相貌也有点像，难道……
　　 冯雪莲满腹狐疑，但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状态坐了下来。
　　 汤局长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雪莲，我听他们反映，你来到本单位以来表现不错，我觉得，仅仅叫你当个打字员不合适，现在上面提倡人尽其才，能者上，庸者下。根据这样的原则，我不能让你继续大材小用了，按照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胜任一定的领导工作。”
　　 冯雪莲睁大眼睛，奇怪地注视着唐局长。
　　 “这不光是我的意思，这是单位领导班子的意思。”怕引起雪莲的怀疑，汤三宝只好这么说。“领导班子已经决定，让你到我办公室帮助工作，就是让你当我办公室的主任。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最近大家观察，你完全可以胜任这一工作。”
　　 雪莲真的警惕起来，她断然说：“局长的好意我理解，可是我仅仅是个高中毕业生，也没有多少能力和经验，不能胜任你说的那个职务。我还是干我的打字员吧。”她说完便又一次站了起来。
　　 汤三宝急了，再一次做出拦截的姿势。他恳切地说：“嗨，你这孩子，不要自卑嘛。既然大家都看中了，那说明你行。其实嘛，这办公室工作也并不多么复杂。我一般不在这里办公，厂里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叫我来处理，一般事务，你自己就处理了。就这么简单。没事的时候，你可以上上网，这里有电脑；或者看看报纸，看看书。说实在的，这样一个差事，一般人想干还干不上呢。”
　　 此刻，汤三宝俨然成了雪莲的父辈了，他对她是那样地关切。
　　 但是雪莲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虽然年轻，却有着成年女子的老练和成熟。这是曲折的经历使然。她说：“局长的好意我领了。可是，我刚才说了，我的能力和经验都不足，还需要好好锻炼锻炼，学习学习，您还是另找一个有学历有能力的人来担任吧。”
　　 局长为难地说：“这你就叫我作难了。刚才我说了，这是领导班子决定的。既然是集体决定的，我一个人不好推翻。我要是推翻了，以后领导班子决定什么事还能执行吗？雪莲，我确实是好意。现今这个社会，人要想有所成就，就必须与时俱进，适应社会，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我叫你担任办公室主任，又不是叫你干那些不体面的事，你还有什么可推辞的？说实在的，在大城市，多少女大学生，女研究生，甚至女博士生，为了得到一份较高的工资，都干了公关工作。你也许不知道，女孩子干公关，最容易混得一个不好的名声。可是她们都忍受了。要是换了她们，今天我安排的这个差事，她们会挣得打破头的。不信你上网看看，现在大学生就业是多么艰难。希望你能抓住机遇，不要执拗。”
　　 从汤三宝的这一席话里，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恶意；从他的情态上看，也是一位长者对后辈的关心。冯雪莲到底怎么办？同意吧，她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不同意，似乎也不近人情。
　　 见她在迟疑，汤三宝又攻了上来：“这样，你如果同意担任这个职务，我可以把你的工资提到三千元，奖金另算。这样基本可以满足你的生活需要。”
　　 一听到这个数目，冯雪莲吓了一跳。这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呀。我凭什么拿那么多的工资？资本家往往是很吝啬的，汤局长如此慷慨，莫不是有什么其它的动机？她忽然想起李慧芳的遭遇，慧芳若不是被高额收入所迷惑，怎么能上坏人的圈套呢？我穷，可是我要穷得正直，我不能为了金钱丧失我的人格。于是她严肃地拒绝道：“汤局长也许是好意。可是你刚才说了，在你的办公室里没有多少工作要做，这活儿基本上是清闲自在的。既然这样，你把我的工资提那么高，就太不合适了。那么多工人在车间里拼命流汗，每月也就是一千多元。我不是执拗，我觉得凡事都得合乎情理，不合情理的事，里面一定有其他原因。你说是吧，局长？”
　　 “啊？雪莲，你不要想多了。作为一个领导，也可以说一个长辈，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我听许莹莹说，你的家庭很困难，我想我毕竟还说了算，帮助你解决点困难也是应当。尽管有的人骂我是资本家，可是资本家也有好的。我其实也不是资本家，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干部嘛，就要时刻想到群众，特别是要关心弱势群体。雪莲，你要相信我，我是个什么人，许莹莹最了解，你可以跟她交流一下。”
　　 这些话还是没有打动雪莲。她脑子里反复着这句话：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爸爸的下岗，自己的分数被换，爸爸因为上访被打断腿，李慧芳的遭遇，陈丹凤的悲惨遭遇……这些都证实了资本家和富人心肠是狠的，他们怎么能同情弱势群体呢？汤三宝口口声声没有别的意思，这是讲不通的。世界上有这样无缘无故的爱吗？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这样提携自己？她苦苦思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美丽。美，在当今社会中是有用处的，多少弱势女孩子，为了生存去出卖姿色，将自己的身体送给了富豪和权贵。这是一条脱贫致富的捷径，可是这样也失掉了她最可宝贵的东西，失掉了真正的爱情。冯雪莲能这样做吗？
　　 就在这时，她从汤三宝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贪婪的光。这让她不安。对爱情的渴望，使她特别重视自己的贞节和名声。她想起了齐珊松。齐珊松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好汉。她虽然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爱一个人就表现得激情澎湃，但是她无疑是那种渴望真正的爱情的女孩。她幻想有一天两人能够结合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假如她同意了汤三宝的安排，那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冯雪莲不再犹豫，她又一次拒绝了汤三宝的好意：“汤局长，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谢。可是我必须说明，我不适合你安排的这种工作。我还是干打字员吧。那么高的工资，我是享受不了的。我只想凭我的劳动挣钱养活自己和我的爸爸。”
　　 汤三宝叹了口气，低下头，然后慢慢抬起头来，遗憾地说：“我真不理解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你就甘心贫贱？你看看现在多少青年男女都紧紧地抓住时机，成了先富，有的成了党政干部。那些至今还很贫穷的，就是因为他们愚昧，看不透社会潮流，不能利用各种机会努力向上，只能处在社会的下层。雪莲，我可真是好意，我不忍心看着你过那种贫穷的日子，我不能给你帮很大的忙，可是我能利用我手中的这点权力，让你一步步好起来。”
　　 汤三宝说到这里，简直动了情。但是敏感的冯雪莲不但没有被打动，反而感到不舒服。
　　 谈话没有结果。汤三宝叫雪莲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