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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帝王小说】老房炉火


作者:萧笛 秀才,207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15发表时间:2011-01-03 04:53:15

【帝王小说】老房炉火 叭,叭,炉膛里的木柈子烧炸了,火苗腾地窜老高。锅里的水咝咝地开始翻花。
   老太太往锅里扬了一瓢凉水,制止了水的哗噪。然后,扭着一双“解放脚”,进了里屋。褶皱层叠的手,顺着炕头往炕梢摸去。摸了外面,又爬上炕去,往里摸。炕的温度从手心往上漫,到了脸上,就化做满意的微笑。于是,身子一萎,盘腿坐下了。仰了脸,去看对面的老头。
   老头在炕头,半依半靠,浑浊的老眼凝视着窗外,手里的烟袋锅氤氲地燃着,烤烟叶的香味悠悠地塞满了小屋的犄角旮旯。
   房子很老了。盖房的时候,老太太还是小媳妇。
   老房土坯墙,茅草顶,房檐下挂着一排冰溜子。如今,这样的老房子已经不多了。抬眼看出去,村里新房子像秋天山坡上的蘑菇,一茬接着一茬。新房子越来越漂亮,盖房用的东西越来越新鲜。孩子们也张罗着给老俩口盖个新房,可老太太不喜欢,说那砖房不抵老房子住着暖和。东北这疙瘩,一年里,半年冬,房子不暖和,日子就难过了。
   老房三间,东西屋,中间是灶房。孩子们小的时候,东屋像鸟窝一样,整天地叽叽喳喳。现在,孩子们一个一个都飞了,有了自己的窝,只剩下老俩口守着老房,任日头一天一遍地在窗前起落。
   “瞅啥呢?”老太太顺着老头的眼神看过去,晚霞的余辉在窗前的冰溜子上滑了一下,桔红色的光亮闪进屋来,在老头的眼里跳。刚刚下过一场雪,远处白茫茫的山林,近处被雪捂着的房顶,都染上了这桔红,好看不少。
   老头身子不动,眼神也不动:“没瞅啥。”
   老太太不屑地撇撇嘴:“眼珠子死盯盯地,还没瞅啥。”
   “没瞅就是没瞅,你瞅瞅,那有啥瞅的?”老头把目光从窗子那移过来,想起手中的烟袋,抽了一口,却发现已经抽透了。就去炕沿上磕了烟灰,又在炕头上摸过烟口袋,把烟锅插进去,一撅一撅地掏着。半天,拽出来,左手的拇指在烟锅上按着,按着,想把满腹的心事也按下去。
   老头的动作很慢,看上去很专心。老太太却看出了老头的异样。头晌,听说桂枝不中了,老头的眼色就有点飘忽。过了一辈子了,老头心里想啥事,她比老头自己都清楚。老头偷眼瞥了瞥老太太,把那熟悉的神色收在心里,掂了掂,猜出了她在想啥,却不说破,知道她是憋不住话的。
   果然,老太太沉了脸,薄薄的嘴唇呶起来:“瞅也白瞅,她都是那边的人了。要瞅,也得到那边瞅去了。”
   似乎是故意地气老太太,老头又把眼神投到窗外。窗子对着的方向,是桂枝的家。
   老太太真的就沉不住气了,往前蹭蹭身子,盯着老头的脸:“你是不是盼着自己也到那边去,好去会她?”
   “嗯哪。”老头边说边摸过火柴。
   “嚓”,一豆火苗从老头的手上跳到烟锅上。老头狠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老太太急忙爬过去,给老头敲背,一边撒眸着找纸。扯了纸来,老头的痰已在嘴边了。老头不让老太太擦,抢过了纸,自己抹,却又抹不净,急得老太太直裂嘴。于是,还是伸了手去帮着忙活。老头呢,也不再拒绝。
   忙活完了,老头又含住了烟袋嘴。老太太无奈地叹气:“你咋就离不开它呢?”
   “离开它,我就真得到那边去了。”老头往炕沿边挪了挪,许是炕头太热,烫着了屁股。
   老太太嘟囔:“到那边还不好?到那边去,就能看见她了。”
   老头无声地乐。把烟袋嘴慢慢地放到嘴里,叭嗒着,一脸的老树皮更皱了,眼角的几条沟沟动了动,竟是小孩子得意时的顽皮样:“这屋里什么味?”
   老太太左右转着脑袋,使劲地吸鼻子,没闻出什么外味,困惑地去看老头,就看见了老头的一脸坏笑:“咱晚上吃饺子吧。”
   老太太明白了,羞得要打老头,满炕撒眸,却没找着合适的家什。
   老头用烟袋锅点着老太太,只剩了一颗门牙的嘴张着,呵呵地笑:“你瞅你呀,这壶醋吃了一辈子。”
   老太太乜斜着老头,脸上红红地,娇憨的样子像是回到了从前。老头的心里动了一下,轻声地招唤老伴:“过来。”
   “不去。”老太太偏了脸,瞪他一眼,拗着。
   “过来。”
   “不去。”
   “怕啥?我又吃不了你。”老头的声音贴着炕席传过来,带着热乎气。
   “知道你吃不了了。”老太太捂了嘴,笑。
   老头会意,裂开嘴,也笑。
   老头擎着烟袋锅,由着烟末静静地燃烧,自己定了眼色去端详老太太。眼前的人天天瞅着,这一天和上一天也没啥变化,可是,细瞅瞅,又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老头纳闷:“这人,啥时变老的呢?”
   老太太扯过一个枕头,靠着,身子半躺了。一双变了形的小脚伸出去,和老头的脚碰上了。老头用拇趾勾了一下老太太的脚心,老太太轻轻地回踹一下老头:“烦人。”
   老头坏坏地笑:“嘿嘿,烦我了?嫌我老了呀,吃不动你了。”
   老太太面带羞色,用力踹了一下:“老不正经。”
   老头收了脚,却还是止不住地笑。老太太叹口气:“你不嫌我老呀?我比你还大三岁呢。”
   老头扣了烟锅,把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抱着,瞅着老太太的脸:“你不是显得比我年轻嘛?”
   “谁说的?”老太太嗔怪。
   “你说的。”老头一脸认真。“就那年,刚生了小喜子那会。”
   老太太就眯了眼回忆。
   “小喜子是兴公社那年生的吧?大食堂吃不饱,我饿得脸都肿了,你还以为我是胖的。真傻呀,你。”老太太用手在脸上搓着,仿佛要把日子捋回来。
   老头憨笑:“还说俺傻,你不傻?都四十多了,偏要再生。生小喜子那天,多玄哪,差点让俺赔了两条命。”老头伸了伸腰,躺舒服些。
   老太太白了一眼老头:“还不是你,成天价叨咕儿子好。俺不给你生一个儿子,你不恨死俺。”
   “恨啥呀?生得再多,老了,还不是咱俩作伴?”老头叹息。
   晚霞的光线短了,暗了。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老头的脚下,搂了老头的一条腿:“真是啊,一晃一辈子了。小喜子都快要当爷爷了。唉,真没想到,跟你能过上一辈子。”
   “咋?不跟我过一辈子,还跟哪个?你啥时起的外心?”
   老头用脚在老太太的胸前划着。那一对喂大了他的六个儿女,也让他贪恋了一辈子的肉坨,已经成了倒空的面口袋。
   老太太在老头的脚上掐了一下:“你还有脸说,谁起外心了?谁总惦记着桂枝?她在人堆里一白话,你就让人牵了魂似地往前凑。”
   老头的脸就红了,半晌,叹息道:“凑也白凑,连手都没摸一下。”
   老头的叹息砸在老太太的心上,老太太的嘴角抽了抽,脸上深深浅浅的褶皱开开合合,似乎埋下了什么,又浮起了什么。
   老太太起身,往炕边挪动。
   老头追问:“干啥去?”
   “我看看火。”老太太去了灶房。
   慢吞吞的火苗刚好燎到炉门前,老太太把柈子往灶里推了推。柈子劈得粗,虽说起火慢了点,却耐烧。
   老太太弄好炉火,缓缓地起身,踱到窗前,透过霜花望着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搭上树梢了,眨眼的工夫就得落山。老太太心里动了一下,就转身往里屋奔,小脚捶地的声音有些急促。
   炕头上,老头好像迷瞪着了。老太太拍拍他的腿:“起来,咱去看看她。”
   “啥?看啥?”老头一下没反应过来。
   “咱去看看桂枝,送送她。”老太太的脸上有一抹凝重。“一辈子了,总惦记着,临了,咋也该看一眼。”
   老头听清了,听懂了,却半天没动弹。老太太已经开始忙活了,把大棉袄,棉帽子,围巾,一样一样地摆到炕边上,又把塞在炕墙洞里的两双棉鞋拽出来。回过手来,往炕边扯老头的腿:“白比我小三岁了,腿脚还不如我利索。”
   老头心里有一股热辣的东西往上涌,涌到眼眶,烫红了眼圈。老头恍然明白,自己整个下晌为啥心神不宁了,其实,自己是想去看看她的,道个别。不知道是自己没想清楚,还是没敢往那儿想。现在,老太太说出来了,他才意识到,这就是他自己心里想的。桂枝得了脑血栓,瘫在炕上十来年了。十来年里,老头再没见过她。这会不去见见,真的就永远见不着了。
   老头还记得年轻那会,她在人堆里叽叽嘎嘎地说笑,眼神瞟见了他,脸上就飞起了红云。老头说不上喜欢她什么,可就是,听到她的说话声,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只有凑过去,看着她的眉眼,听着她咯咯的笑,心里才舒坦些。
   她看出了他跟旁人不一样的目光。可是,看出来了,又能怎样呢?婚事,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桂枝的爹娘生了四个儿子,就她一个闺女,心疼得宝贝疙瘩一样,早就放出风去,桂枝嫁人要挑个日子过得殷实的人家。
   他回家央求爹娘去她家提亲。爹娘叹气:“咱家穷啊。”
   他就不吃不喝。爹娘心软了,红纸包了挂面去求媒人。媒人也犯难:“人家的闺女,要拣高枝呢。”
   看着红纸包里的挂面,媒人硬着头皮去敲桂枝家的门。
   可巧,村里的小木匠也求了媒人来。桂枝的爹娘两家一比较,应下了小木匠。
   桂枝哭了,闹了,可终还是嫁了。没办法,她拗不过爹娘。
   于是,他眼里那不一样的目光,就烙在了她的心尖上。她脸上的红云也常飘在他的梦里。
   老头脑子里闪着年轻时的光景,身子慢慢地往炕边蹭。老太太去灶上续了块木头柈子,返回来时,老头已经把大棉袄穿上了。老太太也往自己身上披挂。好不容易,俩人穿戴齐整了。互相瞅着,看看捂严实没。老头把老太太的帽子往下拉拉,老太太给老头扣上衣襟最下面的扣子,顺势扯上了他的袄袖子。
   俩人出了门,迎着西落的日头往屋后的小道上挪去。雪地上,两溜脚印,一大一小。
   天光全暗下来的时候,两个身影蹒跚而归。许是瞅着天黑,路滑,老头把老太太更紧地拽在自己身边。
   一路无话,那两溜脚印却挨得更近。
   进了屋,热气就扑上来,挂在眉毛、胡子上的霜眨眼间就化了。脱去了厚厚的棉衣,老头就有些喘。
   老太太往炕上(扌+周)他:“快,上炕,暖和暖和。”
   老头不上炕,却嚷:“做饭,做饭,饿了。”
   老太太正要归拢换下的衣服,听到老头喊了,就放下手里的事,立马转身,急慌慌地往灶房里踮。老头在身后埋怨:“多大岁数了,就不好悠着点。”
   “还不是怪你,嘴那么急。”老太太心里着急,手脚却不跟趟,心里就叹息:不服不行啊,真的是老了。
   炉子里续上了两块细点的柈子,火,噼噼剥剥地旺起来。
   叭,叭,叭,打鸡蛋。
   当,当,当,切葱花。
   哗啦,一捧花生米倒进油锅。
   过了一会儿,撒了盐末的油炸花生,嗞啦啦地响在桌上了,一盘葱炒鸡蛋,黄黄绿绿地泛着油光。老头乐了:“这不是下酒菜嘛?”
   老太太在灶上煮面,话是哄人的腔:“先喝着啊,面得等一会。”
   老头很开心,起了兴致:“来两盅。”
   就去拿壶,倒酒。
   老太太听见了老头的话,急忙踮过来:“一盅就行了。”
   老头捂着酒壶:“才两盅。”
   老太太不依不饶:“就一盅!当你三十八啊。”
   老头不敢再拗,松了手。老太太把酒壶里的酒倒回瓶里一些,再往壶里瞄了瞄,才放心地把酒壶塞给老头。老头看着心疼,却不去争,想着老太太走了,再偷偷倒回来。没想到,老太太转身时,把酒瓶也带走了。老头很失望,忿忿地坐下,嘟囔:“就知道修理我。”
   酒辣,菜香。老头眯起眼睛,嗞溜一口酒,巴嗒一口菜,慢慢地品着滋味。藏在心底里的故事也泛出来,伴着酒菜的香气,裹着老头的思绪。
   这日子,咋不经过呢?
   一盅酒快喝完了,老太太端了面上来。面汤里葱花的香味扑进鼻子,老头吞了下口水,擎了酒盅:“你来一口。”
   老太太凑上去,就着老头的手喝。说是喝,其实只是沾沾嘴,因为心里清楚,那点酒刚够老头解馋的。老头不错眼珠地盯着老太太的嘴,自己的嘴也跟着使劲,像是要帮着老太太喝。
   老太太嘶哈着,巴嗒巴嗒嘴:“真辣。”
   老头嘁了一声:“辣啥?忘了,你不是还喝过一碗苞米烧。”
   老太太瞪了老头一眼:“还不是因为你。那天,她打咱家门口路过,你就眼直了。”
   “我也就瞅瞅呗,把你气那样?你呀,啥都好,就心眼小,比那针鼻儿还小。”
   “我心眼还小啊?”老太太一脸委屈,嗓门也大了起来:“那年,桂枝生重病,要奶水做药引子,找我来讨。当时,我正奶小四儿。我说啥了?不是麻溜从小四儿嘴里拔出奶头,给她挤了半碗?她吃了五副药,我连着给她挤了五天奶。我小心眼儿,能那样做?”
   老头嘿嘿笑,一仰脖儿,把酒盅喝得朝了天。然后就嚷:“吃面,吃面。”又伸过头去看着老伴的脸:“要不要来碗醋?”
   “去你的。”老太太把脸一沉,可那笑纹却没掩住。
   俩人就吃面。
   老头挑起面条,没吃进嘴里呢,先断言:“硬了。”
   “煮多烂,你也嫌硬。再煮,就粘乎了。”老太太不高兴了。
   老头呼噜呼噜地吞面条,嘴刚有个空,就又埋怨:“你呀,这饭做得越来越不中了,净对付我。”
   老太太当了真,把碗一顿:“嫌我对付,那你别让我伺候啊?五丫头前年不是就让过去住吗?你倒是走啊?五丫家离桂枝家近,你腾出空来,还能去瞅瞅她,也不至于,临了才瞅一眼。”
   见老太太动了气,老头知道惹祸了,夹块鸡蛋往老太太嘴里塞:“我又不是偏要去五丫头家,不是寻思,到她家,你就不用做饭了,也省省你的老胳膊老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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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世沧桑!写得细腻,细节写得真棒!很温暖的作品!作者表现出了尊重主人公自由发挥他所作所为的艺术风格,更贴近小说的本来面目,具体说更贴近东方人惯用的表达方式。可知道撒眸两字怎么写了,两个老人的语言真的很生动,作者真的很了解东北生活。服气至极。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想家。写得真好,很合我口味,非常生动,非常温暖,非常伤感。使我又增添了一份赞赏与喜悦,推荐阅读。赞!【编辑:龙啸】【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103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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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龙啸        2011-01-03 04:54:33
  问好萧笛老师,这么早就起来呀。您的小说手法已经是如火纯清了,妹妹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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