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九次爬上这五层的楼梯了。
　　 男人放下背上那个沉重的沙包，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水泥楼梯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出的热气如刚刚烧开的水，一缕一缕白色的蒸汽在他的眼前缭绕着。摘下帽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把汗水，湿漉漉的额头也在冒着腾腾的热气。而此刻，外面正呼啸着这个季节最寒冷的北风。那风像一条困龙，忽然挣脱了缰锁，在广阔的天地间撒欢般飞跃着、奔腾着，忽然间就被这一幢巨大的高楼阻挡了，那坚硬瓷实的墙壁，冲不破也挤不垮，让这骄傲的神龙很感郁闷，就更加狂猛地吹拂着，撞击着。障碍不为所动，它自己却变得扭曲困顿，发出了一声声压抑的呜咽。
　　 男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掏出腰里那只廉价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该收工了。他摸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又去摸火柴，忽然就爆发出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
　　 “你老是这么咳嗽，还老抽烟，就不能少抽点？”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少抽烟，听见了吗？”
　　 男人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而亲和的脸，眼神里满是不舍的疼惜。心里一暖，将烟重新放回烟盒里。身上的热汗消下去，汗湿的衬衣黏黏地贴着皮肤，浑身似泼了凉水，冰冰地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站起身，将沙袋背上，蹬蹬地爬上楼。一边在心里算计着，再背一趟，今天就可以赚三百块了。上了楼，他把沙袋放下，正在忙着装修的工人们笑着对他说：“你真行，简直就是个铁人了！”
　　 他只是憨憨地笑。
　　 晚上，他坐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一边轻轻捶打着腰部，一边在灯下做着一件最幸福的事：数钱。
　　 数完，他把那些钱放到胸口，微仰起红涨的脸孔，盘算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快速地拨动着那一串早已刻在他心里的号码。
　　
　　 电话的那头连接着遥远的乡下。
　　 一间茅屋的炕头上，一位女人正斜倚着炕墙，手里握着一件将要完工的毛衣，棕色的，针脚密实，看上去就有种暖和的感觉。女人将到中年的样子，眉眼周正，只是脸色太过苍白。显然，织毛衣的活儿于她也不是件轻松的事，织几针就要停下手歇一歇，饶是这样，她也不肯停手，她要赶在春节前，把这件毛衣织出来。不然，她怕自己再没时间了。她想着，又低下头加快了速度。可身体的不适，让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手来。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女人放下毛衣，很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下了地，来到放电话的小桌子旁。电话铃声持续而笃定地响着。她拿起电话，立刻就听见男人急切的声音：“怎么才接电话？是不是你的病又重了？”
　　 “没有。”女人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正在熬药呢。邻居韩嫂子给传了个偏方，我吃了半个多月，大好了，都能下地了。”
　　 “是吗？”那人语气里透着兴奋，“这可太好了！哎，我跟你说，春节我就不回去了。这不是过年吗？公司的人都奔着回家。老板说，要是我愿意留下来，每天给双份的工资。我想多赚几个，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给你凑够手术的钱了……嗯？不累，不用干什么活，就是看大门……
　　 电话还在接续中，两个相爱的人，在天涯咫尺间，编织着美丽的谎言，在这寒冷的季节温暖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