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其实很好，空气中有新鲜的丁香花的香味，并不十分浓郁。而且阳光也不算猛烈，透过树影淡淡的打在地面上，给人一种柔和的温暖感觉。陈旭当时正坐在自家楼下的花坛边上发呆，他应该是在等小歌给他送复习资料过来，可是时间一分分过去，别说小歌，大歌老歌的影子都看不到。如果放在平时，陈旭一定早就发毛了，可是今天的天气这样的好，他也就心平气和起来。前天哥哥打电话回家说，要回家过五一，估计就这两天了吧。陈旭的哥哥陈晨，在北京的一所大学读书，这是他去北京的第一个学年。陈晨和陈旭，是陈爸陈妈骄傲，陈晨是他们县城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而陈旭大概就会是第二个。陈旭的成绩非常好，尤其是理科，这让陈爸陈妈更满意。陈晨虽然也很优秀，但他稍微偏文科一些，这跟做技术工作的陈爸和当小学老师的陈妈，多少有些不太对路。不过陈晨是很有自己主意的孩子，他决定了的事情，谁说也没有用。从这个角度来说，陈旭很羡慕陈晨。因为陈旭从小到大都给人说轻浮，不够成熟，可是陈晨，仿佛是那种一看就让人放心的孩子。
　　 不远处的巷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陈旭抬起头张望。一个穿着月牙白衬衫的女孩正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脑后的马尾辫还不服气的左右摆动着。她走的很匆忙，一边走还一边抬头看旁边的家属搂。“小歌――”陈旭叫住她，“你干吗去了？这会才来？”叫小歌的女孩停下来，喘了口气，很冲的说：“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逃课不去领资料，我专门给你送来，你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陈旭挥挥手，随意的说：“好了，是我懒，行了吧。上去吧。”说着，伸手去推小歌的背。“干什么？”小歌气呼呼的打开陈旭的手。陈旭瞪大了眼睛：“去我家吃晚饭啊，等你这么久了。”不等小歌再说什么，他拉起小歌的手，另一只手接过小歌的书包，转身回家。小歌嘴里唧咕了几句。陈旭回头凶巴巴的问：“你说什么？还不满意啊？我可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都等了两个钟头啊。”小歌看到陈旭有些发红的脸颊，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嘟着嘴巴，任陈旭牵着手往楼梯走去。小歌的手很柔软，或许是因为跑的有些急，手心里有些微微的冒汗。而陈旭的手是凉的，手掌轻轻握着小歌的手，陈旭笑着说：“就好像握着一只小老鼠……”小歌生气的把手抽了回来。
　　 回到家里，陈妈正忙着做晚饭，看到小歌来了，招呼一声，小歌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到厨房帮忙。陈旭回自己的房间，把小歌带来的资料摊在床上，陈妈在外面喊陈旭：“小旭，你哥呆会就到了，你去车站接一下。”陈旭一下跳起来，“真的吗？”小歌也笑着问：“晨哥要回来了？”陈妈喜滋滋的说，“是啊，早上打电话回来的，可能就快到了吧。”陈旭抓起帽子，马上就穿鞋，“我这就去吧。”说着，人已经下了楼。陈妈笑着对小歌说，“这次晨晨还说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来呢。”小歌惊讶的笑起来：“真的啊？是女朋友吗？”陈妈得意的点点头。
　　 陈旭赶到长途汽车站的时候，距离车到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身边都是穿着灰暗衣服的民工，少有几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这个小地方出差的。想到哥哥很快就要到了，陈旭心里禁不住有些激动。陈晨比陈旭大了三岁多，在陈旭看来，简直就好像偶像一样。他们和其他家的兄弟不一样，他们几乎从来不打架也不怎么起争执。在陈旭的心里，陈晨的话比父母的话还管用。从小到大，陈晨帮陈旭补习功课，和他一起上下学。在学校里，教陈旭的老师也都教过陈晨，一说就是“你是陈晨的弟弟啊”，陈旭这样听了，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骄傲，因为自己有个这样出色的哥哥。陈晨是从来不让老师操心的那种，别说一般中学生干的坏事，什么抽烟喝酒，和职高的孩子交朋友，偷偷看黄色录像什么的，陈晨好像除了学习以外，就不爱别的，嗯，除了唱歌。陈晨有一副非常好的嗓音，他还差点给音乐学院挑走了呢。可是陈晨不愿意去，淡淡的说，我比较喜欢中文。然后掩上门，把来当说客的老师给晾在厅里不知所措。陈旭觉得陈晨总是这样的笃定，他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到这里，陈旭有些沮丧，虽然自己也算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可是无论如何说不上品学兼优。初中的班主任老早就敲过小边鼓，提醒他和小歌的关系。可是每次他都是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他还听见班主任家访的时候，对妈妈说，早恋很影响学习的。妈妈笑着说，我们小旭不会的。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他不会早恋还是不会影响学习。现在到了高中，班主任就是小歌的老爸，他管不了小歌，也管不了陈旭，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我安慰他们倒没耽误了功课。陈旭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跟小歌是个什么关系，他甚至没有多想过，想那么干吗啊？小歌的功课好，人也肯帮忙，跟她交往有什么不可以？这样想着，陈旭就又理直气壮起来。
　　
　　
　　 一声急刹车把陈旭从沉思里惊醒过来。陈旭是不喜欢掩饰自己感情的那种人，一看自己等的车到了，就喜形于色的迎上前去。有些行李少的人先下车了，陈旭知道陈晨不喜欢跟人抢，果真在人群挤散开后，他看见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的陈晨走下车来。去北京读了几个月大学的陈晨，明显和离开前不一样了。原本贴着前额的头发梳到了一边，鼻子上架的方框眼镜也换成了无框的。陈旭走过去，叫了一声：“哥。”陈晨也看见了他，眼里流露出见到亲人的欣喜。陈旭伸手接下陈晨手里的旅行袋，陈晨说，“后面还有呢。”然后陈旭就看见跟在陈晨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举着一个大而不鼓的包。陈晨说：“这是林虞，我的―――”，话音没落，那个叫林虞的女孩子就拿手里的包砸了陈晨的脑袋一下，陈晨才完整的接下去“――朋友”。
　　 在回家的路上，陈晨和陈旭提着行李，林虞手里只拎着一个不大的手提袋，东张西望的跟在后面。或者是因为有外人在场的缘故，陈旭有些拘谨起来。其实平时他也不是这个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林虞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些不自在。可能是这个女孩身上有种让人讨厌的东西吧，陈旭心里偷偷的想。可是很明显，哥哥喜欢她，瞎子都能闻出空气中那种叫爱情的特殊气味。陈旭为自己当了电灯泡很是不爽。而陈妈对林虞很喜欢，从林虞进门的第一分钟起，陈妈就热情得让陈旭感到陌生。看得出，小歌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吃完饭马上就说有事要走，陈妈也没有如往常那样留她。这真的很不正常，陈旭忿忿的想，平时小歌会帮着洗碗什么的，而陈妈也会拉着小歌吃几片水果。可是今天因为哥哥的回来，更主要的是这个叫林虞的女孩的到来，大家都不正常起来。
　　 陈妈问林虞多大了，林虞笑嘻嘻的说，17了。陈旭迅速的瞟了陈晨一眼，陈晨正若无其事的在厨房里面洗碗，背影都没有晃一下。陈妈稍微惊讶了一秒钟，说，这么小就上大学了？林虞又笑笑的说：“还没有啊，这不等着回去高考呢吗？”此话一出，陈妈也愣住了。趁着收拾果盘的机会，陈妈偷偷的数落陈晨：“人家还没有高考，你怎么就带着她乱跑？”陈晨微微一笑，说：“妈，你别担心，她没问题。”陈妈小声咕唧了一句，又端了杯新泡的绿茶出去。
　　 陈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闷闷的心里觉得不高兴。陈晨回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说过什么话。谁知道这个林虞是什么来头？她除了那头又黑又直的长头发外，好像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陈旭推开窗户大喘气，看到陈晨和林虞正在楼下溜达，他溜出去喝水，一边喝水一边哼哼唧唧的说：“怎么哥早恋你不管他？老在说我？”陈妈说，“人家是什么部长的女儿，我管的了吗？”陈旭心中更加忿忿，哼了一声关门回屋。陈妈叫住他，安排晚上睡觉的分配，陈妈和陈爸睡书房，陈晨跟弟弟睡，林虞一个人睡原来陈妈他们睡的主客房。
　　 晚上陈爸上夜班回来，被陈妈拉进书房，甚至没有见到林虞一面。林虞和陈晨关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陈妈好几次找借口取东西或者送水什么的进去，俩个人在安静的看自己的书，彼此间甚至还隔了一张椅子。陈妈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陈旭在房间里听见外面妈妈的折腾，忍不住烦躁。他的房间外面就是阳台，走出去就可以看到林虞和陈晨在做什么。透过绿色的纱窗，里面的俩个人安详又平和的坐在灯下。陈妈在外面喊陈晨的名字：“该睡觉了吧，今天刚到，早点休息吧还是。”陈晨答应了一声，转脸看看林虞。林虞笑了笑，陈晨把书合上，轻声说：“那我先去睡了？”林虞点点头。俩个人互相注视了大约有十几秒钟，陈晨开门走了出去，陈旭听见哥哥在洗漱间漱口的声音，林虞把门关上，背靠着房门咬着嘴唇停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床边坐下。陈旭赶忙跑回房里，心还在跳个不停。
　　 第二天是周末，陈晨已经去买早点，外街的糯米炸糕是这里的一绝，陈旭淅沥哗啦的想跑去上厕所，可是厕所门关着，陈妈说林虞在里面洗澡。“大早上洗什么澡啊？”陈旭又憋又气，在屋里打着转，听见里面的水声哗哗，估计还得有一阵子，陈旭那个难受啊。终于受不了，腆着脸对陈妈叫了一声，“妈――”，陈妈瞪陈旭一眼，说：“就你麻烦多。”话毕竟然扭头走开了。陈旭苦着脸等在厕所的门口，好不容易听到里面的水声停歇，再又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喜不自禁的抬头迎上去。林虞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埋头向外走，正好撞了个满怀。陈旭羞的甚至不敢正眼看林虞，抓着裤子直往厕所里冲。林虞莫名其妙的站在屋子中间，陈妈招呼说：“别理他，来，准备吃饭了，陈晨应该就回来了。”林虞问：“叔叔呢？”陈妈说：“又出去了，跟朋友在外面忙点事情。”其实陈爸在平时周末和晚上帮一个朋友看一家服装店，可是陈妈觉得好像不够光彩，不愿意向林虞提起。
　　 陈旭终于顺畅的撒完憋了半天的一泡尿，舒服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转眼看见洗漱台上多了一些没见过的东西，都是些洗发水，擦脸油什么的，他好奇的拿起一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好奇怪的味道啊。资生堂？这是什么牌子？都没有听说过。陈旭赶快洗脸刷牙，总算收拾停当，拉门出来。看见林虞正帮陈妈在摆碗筷。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肩头，她换了件水磨蓝的长裙，拦腰上松松的系了根带子，刚洗浴过的脸庞甚至是透明的，淡淡的泛着健康的红晕。陈旭觉得那光芒几乎不可直视，只能低下眼睛。这时大门上有人敲门，陈旭赶忙跑过去开门，陈晨提着几包东西进来，笑着说：“刘伯的生意真好，要排好长的队呢。”林虞过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陈旭在门边有些愣愣的站着。
　　 吃饭的时候，陈晨帮林虞把炸糕外面的纸细心的拨开，放进林虞面前的碗里。林虞微微一笑，说：“谢谢”，陈晨也一本正经的答复说：“不客气”。陈旭听见他们这样的对答，憋不住要笑。陈晨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吃着饭，陈晨说：“今天我得去跟小六他们聚聚，你要不要一起来？”后半句是问林虞的。林虞摇了摇头，陈晨也没介意，说：“那好吧，那让小旭陪你去外面转转。”陈旭“啊”的一声叫出来，陈晨凶恶的说：“怎么？少学一天习会怎样？陪小歌没看你这么多话。”陈旭便说不出话来。林虞在一边狡诘的一笑。
　　
　　
　　 或者是周末的缘故，大街上的人很多。平时陈旭上下学都骑自行车，也没觉得怎么拥挤，可是现在走在人行道上，就感觉到别扭。想了半天，陈旭才搜肠刮肚的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摩肩擦踵”。换了读中文的陈晨，这应该是比小菜还小菜的吧？林虞很安静的走在陈旭的旁边，好奇的东张西望着，这是个不大的县城，他们正在走的这条只有3个车道的路，已经是全城最主要的干道了。沿途的商店挂着俗气的招牌，橱窗里面是超大幅的女明星贴画，喇叭里播放着最近正在放的香港连续剧《天龙八部》的主题歌，因为音响效果太差，听起来那个男声很有些歇斯底里。林虞出了一会神，撇嘴很不屑的说：“唱的真难听。”本来陈旭也觉得难听，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太痛快，冷冷的说：“还行吧？你还想听歌剧啊？”突然给这样噎了一下，林虞有些纳闷的扭头看了看陈旭，陈旭的个头很高，虽然才高一，已经窜到了1米79，林虞只能稍微抬高了视角的瞟他。陈旭故意装做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林虞也没不高兴，还是跟没事一样，依旧东张西望的，还跟他搭腔说：“你比陈晨还高呢，你妈是不是特得意？”陈旭问：“那方面？”林虞笑嘻嘻的说：“生你们这样俩个大帅儿子出来啊。”陈旭没来由的红了脸，心里想，北京的女孩子都这么说话的吗？换了小歌，怎么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林虞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尴尬，还是兴致很高的一边打量两旁的小店，一边说：“我们那里也在放《天龙八部》呢，不过比你们这里快一些。”陈旭说：“哈，我们这里都放火了，每天同学都在说这个。”林虞高兴了，接着说，“是啊，我们学校也是，还互相起外号。呵呵，我们班一个男生给人家叫天山童姥，气的要杀人呢。”陈旭也哈哈的笑了起来。林虞又说：“你们起不起外号？给女生起吧一定。”说着，拿十分老道又含着戏谑的眼神看他。陈旭说：“切，我们班有个女生追着要别人管她叫阿朱，简直吓死人了。”林虞哈哈的笑出声来，陈旭听到林虞如此畅快的笑声，不禁看了看她，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放肆的没有丝毫保留的笑声，而这笑声又是如此的有着强大的渲染力，她笑的好像是件多么有趣多么不能克制的事情，陈旭想，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好像没有烦恼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