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与你听
　　
　　 我是多么想说与你听，此刻的感受以及眼前的景致。我的内心柔软，幽静，像久未出游的旅者，享受城市之内深藏的另一种安宁。空气潮湿，一个人，静静地走着，便想到了你。
　　 有些诧异。在这个城市生活十几年了，几乎每个角落都曾经留下过我的身影。而我突兀地进入这个巷口，陌生却瞬息而来。踩着街道的青石板，有一些水渍，从倾斜的路面细细碎碎迂回地流下来，很清澈的样子。这是雨后的初晴，晚秋的风有一些凉爽，夹杂着桂花若隐若现的芳香。仿佛还能听到远处教堂沉闷的钟声，穿过城市的繁华咚咚而来。蓦生欢喜。很久未亲临这样的场景了，梦里很多次，我都在这样的场景里陶醉，伊人牵手，小楼临风，古香古色的建筑群，江南水乡的味道。
　　 是的。江南水乡的味道。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于我都是一次感动，从匆忙到宁静，从浮躁到幽深。那些张扬的记忆，一次次奔突而来，并不合时宜地侵袭我的思维，我需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把所有的往事沉淀，过滤掉忧伤，然后心平如水，然后缓缓地向你倾诉。
　　 我一直坚信，冥冥之中，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和我息息相通，心灵靠近。她像我的母亲，用温暖的眼神望着我，又像我的爱人，和我在风中站成一种倔强的姿势。我冲着她微笑，然后轻轻地捋开她额前的长发，面容温存。
　　 意念如斯。那么，这样的行走便在心间变得轻盈起来，就像桂花树上跌下的一个小水滴，迅速地跳过我的鼻尖又飞快地跑去。行至一空旷处，木质的廊坊，早已爬满藤藤蔓蔓，周边的花草经过园林的修剪郁郁葱葱，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尽头处，一袭高高圈起的井沿，青苔遍布。井口被油青的大石严严地封住，缝隙灌以水泥砂浆，像密封一段悠远的旧事。唯有井边兀立的行文墙，上书“六眼井”三个遒劲大字，旁边配以繁琐的历史介绍，斑驳的笔迹，高高的排头彰显古迹的沧桑。
　　 门口有位老奶奶在晒太阳。头顶是参天的桂花树，身后是陈旧的老屋，阳光从树影里漏下来，映在老奶奶的脸上。这样的画面让我感到温馨。似是童年的时光，奶奶在树下纳着鞋垫，旁边安静地躺着她的针线笸箩，小花狗蹲在地上吐着舌头，我在奶奶的面前跑来跑去，不时停下来在她的身边磨蹭，渴望奶奶能给我弄出那么一点“惊喜”。是的，童年的“惊喜”天真无邪，又千奇百怪。而今，奶奶早已西去，我也人到中年，岁月的风霜留下的是更多无法排遣的孤独和寂寞。拉回现实，此奶奶不是我的奶奶，却有着奶奶一样的慈祥和安静。她冲着我笑，眼神跟随我的脚步移动。运动鞋，牛仔裤外加体恤，这是我一贯的穿着，旅行包斜挂在右肩上，很悠然的样子。我也冲着她笑，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像着她的某个亲人呢？
　　 老屋里有些黯淡。水壁和廊柱上布满蛛网，堂屋的上方张贴着毛主席的画像，一张古旧的方桌紧靠上方的墙壁，墙壁上对称着两个香灰龛子，香烛未熄，余烟缭绕，想必老奶奶也是信佛之人。抬头处，二楼显得有些倾斜，仅一人之高，低低的屋檐很是破败，青黑的瓦片上落满桂树的叶子，檐角的鸽子笼外几只雏鸽欲展翅飞翔，咕咕地叫个不停。
　　 更远一点，是新四军军部旧址。青灰色的砖墙，腾起的木梯，拱起的门洞，无不见证当年的辉煌。围墙阻隔，桂树掩映，静谧、安然、古朴，我只是一个旅者，信步而来，也必将轻声而去。历史的尘埃落定，怀想从前，那些硝烟弥漫的岁月，有多少人血染黄土名垂青史，又有多少人碌碌而去了无声息？
　　 恍惚间，巷子里的景致从眼前逐一而过，放纵着我内心小小的喜悦。秋风拂过，这个微凉的晚秋，阳光柔软，飞鸟从容。很庆幸，这蓝天下的行走，我依然保留着一颗从容的心，那么，无论未来多么遥远，那些灵魂中的撕咬，便只能成为生命中的小小点缀。
　　 想说与你听。这幽静的小巷，这古朴的旧址，还有行走中淡淡的思绪，我只是渴望你能与我一起分享。一个人的天空很孤独，我想起曾经我们穿越城市的牵手，还有那些指点山河的激昂，甚至是琐琐碎碎点点滴滴的快乐。这些，都让我瞬间沉溺。想说与你听，隔着时间和空间，纵是虚无缥缈，纵是各自天涯。
　　
　　
　　 发间韶华
　　
　　 嗯。这个位置刚刚好。透过落地玻璃的纱幔，可以全方位地俯视楼下的风景。马路上匆匆的人流，来往的车辆，熟悉而又陌生着。对面的建筑物，早已不是旧时模样。楼群之间的天空，没有一只飞鸟经过，很灰白，像流逝的时光。
　　 脚下悬空的玻璃地面，初踏上时竟有些失重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久未有过的，突兀地闪现，来不及平衡。或担心玻璃的破裂，或是凌空的行走违背了一贯的姿势而心生恐慌。想起年轻时在滑冰场上穿越障碍，婉转轻盈的身影，时过境迁，不禁莞尔。我们都无法拒绝衰老，就像无法拒绝某些失去。
　　 洗头的是一位年轻后生。一度以来，我都以为他是一个女的。这个泛滥的年代，让我往往产生很多错觉。所谓非主流的发型，花色的衣服，声线的柔软以及修瘦的身材等等，这些外在的特征对于我游离的目光简直是一种嘲讽。
　　 他的手指在头上游走，很老成，也很世故。这是我一直以来都不具备的，更脱离了我的想象。仿佛我少时的年纪，听他说从乡下出来已经行走“江湖”多年。问他这个年纪怎么没在学校读书，镜中的他蓦地顿了顿，眼神隐隐地掠过一丝忧郁，然后挤出一点笑，从开始的桀骜回归到一种质朴，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读书的命的。突然就感伤起来，想起曾经的岁月来。农村的孩子，过早地走向社会，是对自身的一种考验，也是对贫穷的另一种挣扎。
　　 音乐正好。很抒情，也很新潮。似乎是我从未听过的。着统一服装的都是年轻的面孔，和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做着发型设计。面容微笑，迎合着或多或少冷漠的表情。每一个人成为一个简单的代号，听从吧台里麦克风的调遣，对号入座，条理清晰。
　　 已经好多个月没有剪发了。一直没舍得剪，头发长得遮过了眉际，很飘然的感觉，也很艺术。内心似乎还存在着某些情结，在那些有些发黄的记忆里，伊人浅笑，纤指划过，笑言更喜欢我长发的样子。于是一直留着，或是为了怀念，或是为了希冀某一天突然的路上遇见，彼此惊艳的洒脱。
　　 决定剪下，是因为心事的终结。头发漫无边际的生长，记忆再美好，已是过去，没有理由让自己整个人荒芜。发型师的技术很好。一缕缕的发丝从他的指间脱落，像掉下许多尘烟的往事。突然便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脱胎换骨的我。
　　 依稀有点点白发参杂其间。镜中的我原来也老了，早已不是青葱的年纪。我必须安静地坐下来，重新审视我的生活。每一个回忆都很美好，包括伤痛。伤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黯淡，美丽会深藏在骨子里，历久弥新。
　　 如此，安然。当我面对未来的生活，我会变得坦然许多。卸下围脖的理发布，掸去那些细小的发末，站起，眼神清澈，镜中依然往昔清瘦精神的我。
　　 缓缓地下的楼来，看天空的色彩。我发觉，天空也是衬着心情的，心情开朗时，天光明亮，万物清新。心情黯淡时，阳光也会变得低迷。街上依然是人群涌动，我看到了更多人微笑，也闻到了自发间微微落下的清香。那些纠结的往事都远去了，安静祥和会重新来到我的生活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