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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牵手】守望(短篇小说)


作者:川河老僧 探花,13027.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57发表时间:2011-01-20 22:53:32

【牵手】守望(短篇小说) 贺师傅退休了,没有了岗位。
   贺师傅并不闲着,照常上班,看井场上工具材料乱放乱扔的,摆一摆放一放,柴油机有啥问题忙一忙。
   贺师傅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井场旁边的铁皮房。
   有人说贺师傅退休了不离开井队,是舍不得丢下那个寡妇。那寡妇居住的村子离井队三四里远。
   几天没见贺师傅了,不料想贺师傅没去寡妇那里,而是在铁皮房病得奄奄一息,且还穿得整整齐齐。
   救护车来了,抢救了一番,就又拉了贺师傅走了,喇叭一声声地叫,就像在叫贺师傅的魂。车后扬起的尘烟,给人们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邹艳玲哭了。她说上周末当班的那个晚上,贺师傅还找她聊过天,想不到贺师傅……邹艳玲泣不成声。
   那天下午,邹艳玲收到一封信,贺师傅给她的,那是家里催她回城结婚的最后通牒。晚上她和毛自明一前一后上了井架,一句话没说呢,贺师傅后面上来了。贺师傅说看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真让人高兴哩,唉,我这下子一退可是彻底的老了。毛自明咧咧嘴,算是说了话。邹艳玲正难受呢,心乱得无从回答,不过贺师傅来了,她的心情平静了好多,似乎有了依托,平时贺师傅就少不了对她(对其他年轻人也一样)这样那样的忙活,有人就说贺师傅,“轮你操心,你又不是她(他)爹”,贺师傅笑笑说:“娃们小呢,不懂个啥,操个心苦不下个啥嘛。”
   刚完钻的井场,没有了往日的繁忙,钻机像凝望远方的雄狮,安然站立,发电机单调的响声,把井场衬托的更加寂静,站在井架上向四野望去,灯火一片片一点点,如烧红的炭火散落在原野上,看着的时候,心里便漾起暖暖的情意,为了这片土地,邹艳玲付出了几年的青春,这个夜晚,她仿佛感到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毛自明站在她左面,贺师傅站在她右面。贺师傅下午把信交给她,他就去了村里的寡妇家,回来还不到半小时呢。他脸上是指头蛋子大的麻子坑坑,有几处皮肤凹凸着打了结,一只眼睛的眼皮和颧骨上的皮肤纠结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偷看的感觉,这时那大大的麻子坑闪着亮,鼻头高耸着,上面也闪着亮。其实贺师傅不光脸上,脖子上、身上、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烧斑,硬硬的,也都永远跳跃着火的光亮。那场火把英俊变为狰狞,他成了盛名一时的英雄,可也就是那场火使他失去了人生该有的欢乐。他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认为他死了。
   自从队上来了邹艳玲几个女工,贺师傅就整天直乐呵,看他那份疼爱的眼神,好像那都是他生的姑娘,谁病了累了想家了,就他跑得最忙,他说他“这把年纪,这张大花脸,谁都不会往歪处想”,时间长了,姑娘们见他热心,也乐意和他交往,她们有点啥事,最早知道情况的,贺师傅是头一个。
   三个人在四十多米高的井架顶上,各怀心事,观看油区夜景。
   月亮很亮,群星满天,远山朦胧在白蒙蒙的月色里,不时还有一道亮光划过,星罗棋布的井架有灯亮着,像火炬、像圣诞树、像高高地楼阁大厦,嵌在山凹峁梁上的一台台抽油机,不懈地“磕头作揖”,夜风轻轻,机声隆隆,天上星辰,地上电灯。邹艳玲愈发感到这山野油区还真有一种特有的魅力。
   贺师傅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两个年轻人:“油田好着哩,人好,直性,好处。要是有感情了,就跟这脚下的油层一样,埋得越深油味越浓。”
   邹艳玲和毛自明不约而同看看贺师傅,可贺师傅的眼睛却凝望着远处,远处灯光明灭的地方,是采油生产区和生活区。贺师傅停了停,又自言自语般地说:“要不是退休,我这一肚子话怕也就不说了,这退了,我退哪去哩,没钻机了,没你们了,孤单啊。”
   贺师傅自顾往下说,旁若无人。在这井架顶上,你不听想躲都没地方。毛自明多想和邹艳玲单独说说话呀,虽然他对她冷寞了不少,他还是安排和她上一次班,上一个夜班,细想想,邹艳玲一个姑娘家,长年离家在外也不容易的。可这贺师傅,唉!
   贺师傅说得泛泛的又停了下来。
   邹艳玲和毛自明耳边一静,互相看一眼,再同时向贺师傅看去,只见贺师傅脸上水光一片,他俩吓住了,又对看一眼,几乎是同时说:“贺师傅你咋啦?”
   “没咋,好着呢。”贺师傅说,“我知道你们有人背后骂我,说我活得不正经,找寡妇,给队上丢脸,其实,我们清白着呢。那寡女人也是个苦命人,先是老汉死了,接着又是儿子死了,我们是买鸡蛋认识的,苦命人碰上苦命人,怜惜呀,她给我做碗可口的饭,我呢去看看她,拉个呱喝口茶,没啥,就这么个,没啥。我下午去,她还说退了就来吧,作个伴儿。可我不能呀,我心里有人呢,家里那个人,心里装了二三十年了,我咋能跟她去作伴,我跟她也就是聊聊,打发个寂寞,没啥,清白着呢。”贺师傅的目光仍是投在远处,长长地打一个嗨声,空气跟着一阵颤动。“要不是心里有那个人,我和这寡女人早在一搭了,人不就活个伴相舒畅嘛。”贺师傅就这样说着,“家里那个人也是个苦命人,她好漂亮哩,是个善心肠人哩。”贺师傅变得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
   那年河南发大水,她一家人被洪水冲走了,她活了下来,逃到我的老家讨饭吃,才是个十二三岁的人人子,也就剩口气了,我妈收养了她。我妈说我,你一个也孤的,让这女娃给你当个妹子吧,好好着待她。我那妹子是个勤快娃,对我妈那个孝顺,端茶递水的,别看她人小。我回家探亲,也就一年多没见,她就像吹个气球似的,一下长大了。她和我妈互相帮撑着,母女一样。过了两年,我妈患病去世了,她就一个人在家。我探亲回家,村里人都给我介绍对象,可谈一个吹一个,人家嫌我是石油工人,“七级八级工,不如老农一担葱”,没人瞧得起我。我那妹子河南知道了,对,她叫“河南”,我妈给她起的名。她就劝我:“哥,你别务心了,有我给你守家,还不中吗?”我这妹子,河南,傻吧?,我那时都二十六了,还说别务心呢,咋不务心呢?
   我说妹子你不懂。
   她说哥我懂哩。
   又过两年,河南说来队上找我,我怕她跑丢,没答应,我回去了。我回去她就忙上了,手不失闲,早起晚睡的,是个大人样儿了,漂亮得我都不敢看她了,辫子长长的,脸红红的,那个啥,胸脯子高高的,她给我拆洗衣服,绣鞋垫,绣几双了,说勤着换了穿,还生着方方子做好吃的,不笑不看我,嘴甜得哥、哥地叫,啥都不让我干,说哥你缓着,上班苦地,到家了有我呢。干活多说话少,别看我这妹子岁数小。
   我临要走的那天晚上,她迟迟不去睡觉,我催她她就哭了。
   我说妹子你哭啥哩,谁欺负你啦?
   她说你。噗哧又笑了。
   我说妹子你说实话,谁欺负你哥不饶他,妹子一个人在家,不帮衬就罢了,还欺负?我看他谁敢?
   她就笑。说哥你不懂,不是哩。
   我说咋不懂,哥是工作人,懂哩。
   她说,说你不懂你偏懂,你说懂啥?
   她把我问住了,我懂啥哩?我不知道。
   见我不吭声,她向我走来,手指上绕着毛辫梢子,噘个嘴,眼睛笑盈盈地,眨巴两下,眼之毛还挂着泪花花子呢,一下抱住了我。
   我从没经过这个阵势,她柔软的身子拥住我的肩背,又哭了起来,眼泪掉在我的头上,我不敢动也不知道咋个办,我只就觉得呼吸粗地喘不上气来,过了一会儿,我把她拉到怀里抱着,心气也平静了一些。我俩就抱着,不知过了多久,河南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盯住我,红红的嘴唇动了动,说:“哥你娶我吧。”
   我说妹子你胡说哩,你才十七,我比你大十岁哩。
   我不管嘛。她扭着身子,蹬蹬脚,又把我使劲抱了抱。
   河南真是可爱,脾气也犟,我连推带劝,她总算才去睡觉。
   我第二天还要赶路,想着好好睡上一觉,可就是睡不着,我能听到河南在里屋盖被子翻身的声音,喘息的声音,那个蓝布门帘子也一直在忽闪忽闪地动。
   哥我怕。河南的声音。
   怕啥?我应了一声后悔了,我不是急着睡觉吗,咋还醒着?
   哥――河南又喊。
   我又说怕啥哩,哥在屋里睡着哩。
   我不嘛。
   我觉得她又在扭身子蹬脚丫子了。看来我不过去哄哄她不行,她要这么个喊,我还咋睡觉嘛。我只得过去。一掀门帘子,好我个天爷,我一下就惊呆了。河南脱得一丝不挂,半倚在被子上,昏黄的煤油灯亮着,一个美得我从来都没见过的少女躺在我眼前,她是我的妹子河南?我以前咋就没发现呢,这也太玄乎了,她全身上下那个嫩呀,白呀,要是油灯再亮点儿,她还不定咋个美呢!她已成熟得完全是个大姑娘了,我还把她当成个小女娃娃。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震懵了,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河南坐起来,娇娇地喊,哥――我冷哩。
   天爷,妹子胸上……我身上的血像是突然满得装不下哩,像是马上要爆炸,我听到我自己的血在哗哗地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奔涌冲撞,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这……我手足无措,耳朵里又听到河南说话的声音。
   哥,我是你的人,我命是妈救的,是妈的在天之灵让我这么做。河南的脸煞白煞白的,小巧的嘴唇哆嗦着,一双热烈地眼睛期盼我靠近她。
   这一刻,我真想扑过去抱住她,可我不能,她真的还小,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她这样,这……我的妹子哟,一种好像是犯罪的感觉,阻止了将要发生的我也常常渴望的事情……
   贺师傅泪流满面,无声饮泣,他擤一把鼻涕,又是那喃喃自语的声调,又是那不紧不慢地絮叨:我咋能忘了她,她那么小就把啥都给了我,她信我哩,这情重哩,重得很哩,我永生难忘!这过了多少年了,我还是鲜鲜儿地记着,你们说我心里咋还能装下个别人?不可能,不可能咧。
   第二天早上,她送我上路,她一直哭着,早上起来眼睛就是肿的,桃儿似的,还是个哭。我都不想走了,唉,还是走了,不过我说了我要娶她,她就抢过我的包不给我了,说回走回走。唉,我还是走了。
   贺师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着,脸上的麻坑坑都像是储满了水,亮晶晶的。
   我回到玉门油田,一天比一天想河南,想和她结婚,马上结婚,想马上再回去,但又觉得不合适。我的老乡、朋友都骂我不是人,傻怂,不近人情,大十岁咋啦,谁谁的父亲比他妈还大十五岁呢,不照样过得好好的。我听了这话,我也觉得我是个傻怂,可我当时我还觉得我做的是个大大的人事呢,又一想,觉得也没啥,等再过一年,妹子长到了十八,我就回去和她结婚。我给她写信,寄钱,说了我心里的话,我说妹子等着,哥不娶你当媳妇就是个驴下的。这下我就天天算着探亲的日子了,河南来信说她也是和我一样的盼着,她把家里扫得扫洗得洗,拾掇了个遍,就等哥呢。好不容易熬到我要探亲的日子了,可谁知那场大火毁了我。
   贺师傅说到这儿呜呜地哭出声来了,两把手交替着在脸上抹眼泪,看样子他像是站不住了,邹艳玲赶紧扶住了他,毛自明将他半抱着,两个年轻人也跟着哭了。这时候,贺师傅又泪眼婆娑地笑了,说唉,人老了,真个是没出息了,惹得你们娃娃子家跟着我哭,这到底是弄啥哩嘛。
   那场大火,是检查团的谁,把烟把子扔在柴油机旁的棉纱上了,棉纱上有汽油,这就烧起来了。检查团刚离开井场,机房的火就起来了,火蹿到机房顶上点着了帆布,整个机房成了火海了,眼看着大火就向钻台蔓延过去了。我一看坏了,紧忙跑过去想切断供油管线,不断不行,油罐里还装着二十吨柴油呢,那要是烧着了火,可就了不得了。我双手一挨闸门,手套就着了火,手就立马疼得割肉一样,身上的工衣也着火了,那会子我啥也顾不得了,一心只是关闸门,一圈一圈地拧,再后面就啥都不知道了,人给烧得昏掉了。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几天以后了,周围白白的一片,就像睡在冬天的雪地上,怔了半天,才明白是在医院里呢。我一看这手,哪像个手嘛,鸡爪子了,头上还缠着纱布,我就又昏过去了。
   唉,可怜我那傻妹子了,还傻等我哩,比我还傻,一封一封给我写信,这可咋办哩?我都成丑八怪了,成鬼了,她可是一个漂漂亮亮的黄花姑娘呢,我恨得都没个活相了,我想死。我就叫来我的老乡大鼻子周,我把我准备结婚积攒的八百块钱交给他,让他探家绕点子路,把钱给我那妹子河南,就说我死了。可大鼻子周咋也不干,我只得跪下求他了,这个大鼻子害得我非给他下个跪,你们说人到这步了咋办,跪就跪了。
   大鼻子周见我来真格的,他又见不得眼泪,还是答应了。
   我妹子听说我死了,一下就哭过去了,这一下把大胡子周也弄哭了。他回来对我说,看你让我干得这事,差点把个好人的命害了,这缺德的事以后再罢让我弄。
   就这个当口,我所在的井队要调到大庆去会战,那时不说叫大庆,只说是去啥哈沙图大草原。我为了不见熟人,就要求一个人调到鄂尔多斯新探区,我这个调动还是沾了我当“标兵”“模范”的光了,那场大火之后,我就有了名声了,都知道我为了“抢救国家财产,奋不顾身”的英雄事迹,所以调动就没费个啥事就调成了。我是怕我那妹子哪天犯嘀咕了找到队上来了,那我更对不起她了,她那份情我是说啥报不成了。
   几十年了,我每天都想着她,想她在干啥,想她那个水嘟嘟的小脸蛋,想她会嫁个啥样子的男人,生了几个娃,男娃女娃,日子是咋么个过法。唉,她就在我心里装着呢。看我是一个人,实诚说我那妹子陪着我呢,草原也好,戈壁滩也好,走到哪都有她呢,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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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好一份感人的守望。朴实的文字,感人的故事,读来触动心弦。问好作者,欢迎赐稿。【编辑:妩媚今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122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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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妩媚今朝        2011-01-20 22:57:33
  好一份感人的守望。朴实的文字,感人的故事,读来触动心弦。问好作者,欢迎赐稿。
一路走过,一路有你,相知,相识,相亲,相爱!
2 楼        文友:川河老僧        2011-01-21 23:43:12
  谢好评鼓励
   谢妩媚今朝
   新年好
读写文字 见贤思齐
3 楼        文友:妩媚今朝        2011-01-22 12:21:16
  问好老僧 ,新年同好
一路走过,一路有你,相知,相识,相亲,相爱!
4 楼        文友:川河老僧        2011-01-24 23:08:51
  谢精品鼓励
   问好康安
读写文字 见贤思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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