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世界
小兴安岭的雪是飘在零下三十度的林间,山头,瓦房上的,所以有沙沙作响的硬度,扫雪人奋力挥臂,转眼间挥出一条路来,后面的又赖皮地扑上去,和人玩起了疲劳战,雪海战,人累得脸上起了红晕,直起腰,浑身热烘烘地欣赏这漫天的,没完没了的洁白,对着雪花嗔怪:该死的,怎么没个完了?象是对自家人不见外的轻轻拍打,落在实处的,却是疼爱。他扔下条帚,喘一口气,索性打开双臂和胸怀,渴望和雪花一起痛快地为舞蹈而醉,无休止,无步法,任意铺张激情,尽情挥霍力量。
一线远山,一缕炊烟,一窗暖意,一座门庭,一围栅栏,一条家犬,和他这个扫门前雪的人,在如此盛大的,把天都塞满,把时间都消弥的开放中,不过是巨大空白之中的一点用心独到的墨迹,孤单,缈小,他却感觉到了立于天地间的沧凉。如果入画,他相信,人居,兽踪,烟火,都隐隐地传达着主旨。
只需一夜之间,小兴安岭的雪就能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第二天,人们弄破一幅玻璃上创意天然的冰画,趴过一只眼睛向外看,不约而同地赞叹,这雪,下得可真好啊。他们是被雪铺天盖地的魔力镇摄住了,变戏法一样,把什么都变干净了。
姑娘花枝招展地逛白茫茫的大街,雪嘎吱地在脚下助兴,无论多么俗艳的色彩,一经雪的映照,都亮得象多恣的太阳,明媚极了,抢眼极了。小伙子玩起了滑雪的游戏,哧溜一下,蹿出去老远,还立着,既使摔跤,也带动着快乐一起摔,哈哈大笑着滚做一团。孩子们不失时机地打起了雪仗,把雪团得紧实,嗖嗖地让雪团飞来飞去,隔着厚厚的绵衣,打中了,不是疼,是惊喜,转身就把这惊喜还回去,雪成了他们亲热的媒介。
雪后的时光,林业小镇的大街小巷沉浸在笑闹里,拿雪做嘻哈的文章,拿雪来释放,拿雪来苦吟,不寻味出点什么,就对不起雪花一夜狂热奔赴似的。
进到家里的人嘶嘶哈哈吹着冻得通红的手,感叹,这雪,可真厚啊,也想说,这雪,可真美呀,终究没有说出来,雪的美,自天上来,不可言说,雪的美,有点庄严,有点纯粹,人间哪里能描述?附到哪里,哪里就有了新的线条和纹路,充满野趣的小镇素雅起来,完全就象个童话世界。
下雪也不耽搁过生日,六十岁大寿,寿星也喜欢雪的不期而至,象上天给他的一份大礼,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三十岁的儿女们踏着雪回来,都在门口扫净雪,懂事,体已地围着老人祝贺,也阅了不少人生冷暖,都知轻重体面了。老人有一种释然的放松,都不用操心了,自求多福吧。
心情大好的寿日,儿子张罗得欢,饭店都订好了,蛋糕一会儿就送来,女儿把一袋子老人喜欢的吃食放下,忙安排换衣服,换鞋,出门。孙子放学直接去饭店得了。
放心吧,爸,我都和他们说好了,放学就去。
老人继续操孙子的心。
他们怎么样我管不了,但我孙子别跟着他们遭罪。
儿女们忙不开的时候,老人就把孙子接来,侍候吃住。
有啥办法,前辈子欠他们的。
儿子在前面开路,指挥女儿把爸妈扶好。
路上滑,扶好了。
东北的男人就是喜欢把女人指点得团团转,顶梁柱,主心骨先当上了,别管能不能顶住,能不能撑起。大丈夫的架子摆得足足的。
上楼梯的时候,儿子喊得更欢。
扶好了啊,咱妈腿不好。
嘴上体贴得不行,大孝子似的。
饭桌上就更能忽悠。
今天咱爸过生日,正赶上下雪,那更好,吉祥,好兆头。
来,儿子,给爷爷敬酒,祝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永远快乐。
老人被忽悠得发晕,看着孙子喜欢得合不拢嘴。
心里对儿子的话是;行了,别惹些遭心的事让我操心比啥都强。
点了一桌子大菜,老人嘀咕,这得花多少钱啊,还不如自已在家做呢。
儿子还要点,见多识广的架式。
这是他们店的特色菜,过生日必须得要。
得了,吃不完浪费。
一年过一次,得讲究点。
从热乎乎,闹吵吵的饭店出来,东北的饭店从来被喝酒猜拳的大丈夫们整得乌烟瘴气。外面的空气洁净极了,渐黑的天色,把雪反衬得更白,仿佛一直就这么走,就能寻找到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