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接《风中摇曳女人花（六）》
　　
　　 光亮一点点扩散开来，灵儿的眼睛也一点点明亮起来了。不由自主转动着身子，四处看看，她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陡然间张大了嘴巴：哇，书房好大哦！她好奇地边走边看，目光所及，一排排，一列列，挨挨挤挤的全是书，真是好多好多哦！灵儿感到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世界，一个她想过却没见过的书的世界！
　　
　　 “哎哟，这么多的书！你呀，怎么能够看得完？”说着，她走到一排书架前，随意抽取一本，赞叹着说：“我的天，这么厚的书你怎么看得下去？”祥子默不作答，泛着黄晕的灯光掠爬上他笑意盈盈的脸庞。满是眩惑地双眸四顾，灵儿又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连连惊声叫道：“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字帖！太神奇了。这本，好像我爹就有，嗯，我肯定见过！这本倒是没见过，我爹准是没有……这本嘛，我爹也没有！”
　　
　　 她抬起头，无限崇敬地看着祥子，感慨地说：“原认为我爹的字帖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你这儿比他要多好几倍呢！你那脑袋瓜到底能装下多少本书哦！还有这么多的字帖！”从小到大，灵儿就非常愿意看爹爹练字摹帖；每次爹爹没事练字时，她总是站在一旁痴看着，手儿痒得很，总想一试身手，无奈严格的娘总是催促她去厨房做事。爹爹如何研墨，落笔，起笔，运笔，提笔，她都一一尽收眼底，看得入迷。闲来没事，她也会偷偷练练手，虽然写得赶不上爹的十二分之一，也是蛮快乐的！
　　
　　 “嗨，那儿的字帖哪儿全啊？瞧，这边桌上还放着一摞呢！”祥子的话打断了她的神游。她朝祥子指着的方向看去，可不，桌上果真摆着一高摞大本大本的书，那难道都是字帖不成？灵儿忍不住移步过去，翻着瞧着，果然全是练字的帖子。她满脸狐疑地看向祥子：“原来你天天躲在书房里，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都是比着帖子练字！”祥子微笑着点点头，灵儿第一次发现他露出的笑是那样的甜，是那样的发自内心。男人啊，就是这样，哼，被人崇拜着，难道就那么舒适惬意吗？灵儿虽瞧不起他那满足的样子，不过还是打心眼儿里敬佩他的。
　　
　　 “哦，你真了不起！你真了不起！”灵儿发出由衷的赞叹。
　　
　　 没想到面前这个瘦弱高瘦男人如此这般厉害，竟然能静下心来，坚持着练字！那这样看来，他应该是书法中的高手了吧。回头想想第一次见他的情形，当时就隐隐觉得，这男人有一股别的男人所没有的独特气息。哦，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这独特气息缘自这书法上！她不禁嘴角上扬，微微笑了。
　　
　　 “笑得那样甜，又在想些什么？”祥子忍不住问。
　　
　　 灵儿忍不住把心中的想法说与祥子听。祥子乐呵呵地看着她，搓着手，竟不好意思起来。
　　
　　 “真的吗？不过，我也没感觉有什么了不起嘛！闲着也是闲着，练练手而已！还没看我写得咋样，就用那么崇拜的阳光看我啊！嘶嘶~~！”他嘶哈着连连挠头，表现得更加不好意思。
　　
　　 灵儿的眼睛随着火苗的跳动闪耀着，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看看你怎样写字？写得好还是不好，我得看了才能知道啊！别卖关子了，写几个让我看看嘛！”那腔调怎能一口拒绝呢？何况还是显摆的大好机会？祥子裂着嘴巴，看着灵儿乐。灵儿着急地顿一顿脚，轻推一下他的身子。
　　
　　 “还是男人呢！爽快些好不好？”
　　
　　 祥子双手一抱胸，正色地说道：“我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看到我的存在，看不到我的好了。今天总算欣慰了一回，还有人懂得我存在的价值。我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我常焕祥的知己了呢。灵儿，遇见你，就如遇知音了！”这文绉绉的语言，灵儿颇不以为然，什么知音不知音的，就是对他的字怀有好奇而已！
　　
　　 识趣的她她把真实想法吞咽下去，只是巴巴地望着祥子，希望他一展身手。那眼神儿让祥子的暖暖的，痒痒的，心里舒服而难耐。
　　
　　 他突然利落地连拍两下自己细瘦的大手，轻慢地走到一排书架跟前，抱出一沓宣纸摞在书桌上。“这黑灯瞎火的，太不是时候了。喏，全是我我以前写的，你将就着看一看吧。”灵儿连连应是，一边迫不及待地摊开一张来看。眼睛眨啊眨，看啊看，她震撼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不错眼珠地一张张地细细欣赏、品味。屋内只有轻翻纸页的细碎声音。祥子不免有些急躁。
　　
　　 “怎么样？写得还行吧？哎，别只顾低头翻动，好不好？照这样下去，你会翻到天色大亮的！你好歹给个评价呀！我可是浑身冒汗了！”
　　
　　 “唔，唔，我可是外行。说了你可别生气哦！这字写得，写得……实在不怎么美！”灵儿斟酌着字眼说道。
　　
　　 “什么？”祥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结。多希望是听错了。
　　
　　 “还没说完呢！只是啊，越看越舒服。我就打个比方吧，心高气傲的人，见了你的字，心地纯净；心情烦躁的人见了你的字，心地平和；心胸狭窄的人，见了你的字，心地宽广。”灵儿说得很慢，捉摸着怎样才叫表达清晰。她歪着头，还在想词儿，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你瞧你这张巧嘴儿！真会评啊！”祥子紧绷的脸松弛下来，笑了。“真的这样啊？我可是没有想到呢！”
　　
　　 “当然！你看，‘乎’字的竖勾多独特，‘春’字的一捺多恰到好处，还有这个‘之’，还有这个‘子’……”灵儿指着一个个字，说呀说的没完，感染得祥子也在宣纸上指指划划，两人的手指不时碰触在一起，那么自然，那么随意。
　　
　　 “真有你的，你竟说到我心里去了呢！提笔练字时，我心里装着弘一大师的精髓呢！”祥子满面春风、志得意满地说。灵儿愣怔了一下，哦，他又扯到弘一大师的身上去了，心里有些不悦，脸上还是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痕迹。但是，那一时的愣怔还是让祥子捕捉到了。
　　
　　 “不信吗？等着，弘一大师的字我找给你看！”他立马东找西找，拿出一帖来，展开给灵儿看。灵儿只是微微笑着，轻轻颔首，只是轻描淡写地评了几句，祥子的话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个年轻的心越发靠得近，靠得紧。两人的身子不知不觉也偎依在一起。
　　
　　 “以前我真是小觑了你！总以为天下女人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头发长，见识短。只是有好看和丑陋之别而已。如今看来，我真的是错了！”祥子说道。
　　
　　 “从门缝里看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灵儿气哼哼地回嘴。祥子猛然大笑，轻搂一下女人的双肩。
　　
　　 “笑什么笑嘛！我读过不少书呢，我家虽穷，可是爹一辈子跟书打交道，我自然也就读了一些。闲来无事还背过一些诗句呢！平生最看不起别人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胡话了……”说了这话，灵儿突然感觉心内涌动着疼痛，脑海中荡漾着母亲的幻影。唉，母亲……
　　
　　 “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肚里却是有一些墨水的。我的福气，你的……”祥子突然咬住唇，话头戛然截住了。
　　
　　 “说呀，说呀！”灵儿连连追问，很好奇。祥子摆摆手，换上一副清亮的面容，说道：
　　
　　 “没啥……灵儿，你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流落人间，看我无人爱，没人理，专门来慰藉我，陪伴我的吧！”祥子款款深情地看着灵儿。他的目光纯纯的，不含一丝杂念，透着十分的真诚。
　　
　　 “唔，我哪有这么好！瞧你都把我夸成什么了？只不过，看到你能写出这么多这么好的字来，我实在羡慕啊！突然间就说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语来了……唉，做男人就是好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心情出门见人，就可以躲在屋里，读书练字！像我，可万万不敢躲在房里安心练字的！这样一想，做女人还是苦……”灵儿失落、泄气地说道。
　　
　　 没想到，祥子听了，立马精神高涨起来：“女人怎么不能？明儿个起我就教你练字，如何？”他的双手又干脆地拍了两下。“这还不好办吗？说定了，明儿个就开始！嗯？”他征询地瞧向落寞的女人。
　　
　　 “不行啊，你娘知道了会生气的。刚来常家才几天呀，我可不能再惹出什么事端。”灵儿垂着头说道。
　　
　　 “没关系，有什么事儿我给你顶着！现如今，娘不忍心骂我，我呢，全心全意地护着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啦。”祥子拍得胸脯啪啪直响，谁料竟拍得连连咳起来。灵儿又好笑又担心，问道：
　　
　　 “你看你，瞎逞能！没事儿吧？”
　　
　　 “没事儿！高兴过头啦！”祥子轻轻笑着，定定地看着灵儿。他伸出双手抚抚灵儿的黑发，捧住灵儿粉嫩的脸儿，有些不可抑制，说道：
　　
　　 “灵儿，你真是个讨人爱的小妖精！”他的头压降过来，灵儿的心狂跳，她羞羞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动着，脑海中募地闪过贤子的面孔，她的身躯竟猛地一坠，差点儿摔倒，把祥子吓了一跳。他急忙扶携住她，问：“怎么了？”灵儿不好意思地答道：
　　
　　 “没什么。今天有些累了，脚站得生疼，腿也有些抽筋。”她弯腰捶捶腿肚，掩饰自己的窘迫。
　　
　　 “我还真是忘了，你忙活了一天了，不累才怪呢！走吧，我们回睡房。”牵着灵儿的手，拎起罩子灯，祥子引着路，慢慢走出书房。灯光朦胧，温暖着两人暧昧的心。
　　
　　 回到睡房，祥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书法的话题，他跟在灵儿身后，如数家珍地列属历代书法大家，起劲地说着。“这个痴人，啥时候才能换个话题？”灵儿边收拾床铺边想到。
　　
　　 “灵儿，今天你睡里边，我睡外边吧！”祥子说道，做了个“请”的姿势。心内愤怒的火苗又被引燃了，灵儿不禁恼火！哼，里边就里边！她脱掉鞋子，爬上床，脱掉上衣长裤，哧溜钻进被窝就躺下了。两人的枕头并排放着。她直直地盯着祥子，也不说话。
　　
　　 祥子有些窘。“灵儿，我把灯熄灭了啊！”也不等回话，就噗一声把灯吹熄了。灵儿心里怏怏的，不快。
　　
　　 黑暗中，两人沉默了一阵。祥子轻轻说：“灵儿，今天是我从小到大最快乐的一天了。你让我真正地开心，灵儿！”他的手就伸了过来，触摸着灵儿的胳膊，犹豫地下移，最后颤抖地握到灵儿的手。
　　
　　 心儿不禁轻颤，汤灵儿猛然间就拘谨、害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