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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心灵的书院 ————原载温州日报


作者:陈晓江 进士,633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43发表时间:2011-02-06 19:27:10

心灵的书院 1968年那年我7岁。楠溪芙蓉村耕云宗祠的门台横额,被蛎灰水刷白写上红字,叔伯大哥说,那红字就是平常叫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句有名的口号。蛎灰水刷得淡,经不住风吹日晒,不久发黄了,像旧报纸被撒上老鼠尿一样,一砣砣不规则的纹理上隐约显现出原先的四个黑字来。小伙伴们都说不认识,最后大伙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说我是教书老师的儿子,一定认得一二个字吧。这使我很难堪,觉得很对不住大伙,同时勾起我对被划右派而下放在外的父亲的思念之情。我真很想读书。
   据说1958年以后三年“自然灾害”,女人的卵巢饿瘪了,直到1961年政策变了生活稍有好转,母亲们恢复了生机,1962年这一年芙蓉村与我同年出生的竟有六七十人之多。1969年,停课三年后的学校恢复上课,我的同龄人以及比我大3岁左右的人同时上学。小学办在二房祠堂(现为陈虞之纪念馆),小学里人满为患,荒芜了二三年的操场上,杂草没几天就被磨得溜光。我们的学费、书簿费笼统每人需交8角,却很少有人能一次性缴齐的,每过一段时间,老师便在讲台上报一报谁还欠几角几分,谁谁谁还全欠。
   第二年又招了几个班级新生(当时政治形势下是不能拒绝适龄贫下中农子女入学的),尽管高年级合并一个班,教室还是不够用,课凳桌更是缺了小半。一年级新生每人自带矮凳儿,围坐在一张张锯了麒麟脚的、原先放祖宗牌位的大条案四周上课。而那几张拐纹琴桌,四脚被垫高正好给老师当作讲台。我们这些二年级的学生被当作“老兵”看待,被安排到礼堂上合班上课。礼堂屋檐很高,二层高的屋由一根根大圆柱支撑着,不构筑楼板,据说原先是祭拜祖宗的地方。礼堂三面封闭一面不设门窗墙体,敞亮着;青黛色的蛎灰坦地面做得镜面一样光亮、冰冷。口号式的书本读得乏味了,我抬头看屋顶,合抱大的弓背横梁如同佛肚一样,我老是猜想,里面一定蕴藏着许多东西吧。
   不知什么原因,不久我这个大班级又被迁到离小学较远的耕云宗祠上课。耕云宗祠的室内地面架空着厚实的木地板,胆大的同学经常爬地板下玩。祠前有个很大的晒谷场,蛎灰做的坦场,我们跑步玩耍一不小心跌倒,头上往往起一个包。不久老师与学校负责人嚷着要搬迁,我猜老师这次要搬迁可能与地板下有许多蛇和老鼠有关。学校负责人不耐烦,说搬哪里读书不一样,咱芙蓉是出过“十八金带”的地方,你在芙蓉读不起书啊,就不用读了!我的老师眼睛一亮,兴奋地说有了,搬书院儿里上课,就书院儿呀。
   书院儿真名是“追远书院”,与耕云宗祠隔一条水浚和路,位于长塘街顶路段的南侧。这“书院儿”的称呼就是小书院的意思。书院儿是晚清的建筑,分前后两退,自东向西在一根轴线上依次排列着泮池、仪门、明伦堂、讲堂,高高的围墙与山墙连在一起。书院的后退讲堂被分给芙蓉跃进大队第三生产队当公房,里面堆放着稻草、玉米秆、几只棺材,关着几头水牛;我们被安置在前院上课。冬天,同学冷得直跺脚。铺在地上的祠堂砖方正宽大,青色的,有人说是这砖冷,这砖是凝了千年冰霜的。于是,老师同意我们搬到天井走道上边晒太阳边上课。天井走道全用花岗岩石条铺设的,在太阳底下,看起来暖融融的倒也惬意。这时,一架飞机从上空隆隆开过,留下一条渐渐变粗的白线,我想,说不定飞机上的人能够看见我们哩。除了高墙,最使我感到幽深恐怖的还有书院最前缘的泮池,这个泮池看起来不仅足以淹死人。泮池周围的青石栏杆、莲花型栏杆柱、池子正前方上边的照壁,还有仪门两旁的花岗岩旗杆夹,都使人产生对鬼神一般的敬畏感。书院的墙壁上写满了一行行红色、酒杯大小的字,那是一些以楠溪话读法,将相同读音的字排在一块的常用字,据说是办农中扫盲留下的东西。这在当时到处是政治标语的世界无疑也是一朵奇葩。我从这上面学了许多生字,并由此使得听温州鼓词更加有味道;长此以往以至我们到初中毕业还不会说普通话,汉语拼音更是在高一时学了英语音标回过头来学的。时代就这样造就了我们这些比“老三届”更悲惨的“垮掉的一代”,我们还有个很边缘的名称叫“小三届”。
   楠溪人历来重耕读轻工商,至今还有这个传统:不羡慕别人钱挣得很多,一个乡亲在学界有什么成就却有口皆碑,并喜欢与之论亲排辈,以此引以为豪。我不愿忝列“垮掉的一代”;我不断地在寻找书院。芙蓉还有一个惠吉迪书院,坐落在芙蓉大屋的东北角,那个总是铁将军守门,我从来没机会进去过,从门外摊着许多稻秆筋的情形看,可能已成为某个生产队的公房。天地间,我要寻找的书院的影儿漠漠地远逝,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走南闯北的我却总有解不开的楠溪情结,越来越爱管楠溪的“闲事”。有人为开发旅游把“书院儿”认作“芙蓉书院”,我认为这是家族的悲哀,家门不幸。我内心摒弃,——那个戴着没落清王朝面具的小书院。我要寻找心目中的书院,一个听老先生句读的书院,一班穿长衫的学子跟着穿长衫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书的书院。我多么想寻找一个至圣至大的书院,一个能够栖息心灵的书院啊!天堂对我没有概念,一个自己虚拟的书院却像木鱼石的传说,始终紧攥着我这颗见识不广却充满好奇的心。从某一天开始,我的目光盯上岩头镇琴山脚的水亭祠,据说这里从前叫“上芙蓉”,芙蓉村的“十八金带”们在此读过书,我觉得这样的书院才够格算个真正的书院。1998年水亭祠年因久失修突然倒塌,这无异于从我心中一下子失落一个美好的精神家园。
   灰心之余翻开芙蓉《陈氏宗谱》看看先人的读书场景:户户弦诵,却没有严格意义的书院,通常是一个先生带几个童子的私塾模式。古人甚至把牛背也当作书院,诗书挂在牛角上且耕且读,赖此荣身致仕。在“三峰两峰天出云”的地方,筑庐而居的隐士们“花前拼一醉,强作太平民”,进士们“吟诗字字不尘埃”,还有一个借梦来抒发自己对迷醉于诗书期望得到的境界:一个羽士弹琴,泠泠清响作松风之调,自己尘气尽捐,随羽士荷琴飞升,至芙蓉岩,岩壁有一洞如脐,进洞即是阆苑仙境。
   照此看来,原来我也早已是掉进染缸的布。往后每次回到楠溪,就象回到书院。楠溪就是一个永远的大书院,使心灵溶合在空灵又凝重的文化背景里的书院。楠溪人对读书的尊崇是可以从每个细节上反应出来的,每个楠溪人的心哟,都能容得下一个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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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楠溪,一个永远的大书院,使心灵溶合在空灵又凝重的文化背景里的书院。楠溪人对读书的尊崇是可以从每个细节上反应出来的,每个楠溪人的心,都能容得下一个书院。作者精打细磨的文字,读之是种享受。推荐欣赏!【编辑:上官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2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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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1-02-06 19:27:37
  楠溪,一个永远的大书院,使心灵溶合在空灵又凝重的文化背景里的书院。楠溪人对读书的尊崇是可以从每个细节上反应出来的,每个楠溪人的心,都能容得下一个书院。作者精打细磨的文字,读之是种享受。推荐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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