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鸥
据说已有十三年了,松花江哈尔滨段没有这么早开过江。四月二日,这个在往年还是冰封着的日子,此时盈盈的一江水已经开始亲吻那阔别已久的船舷。
零度的水面被劈叭的启航的鞭炮声震荡得波光鳞鳞,被散落的红纸屑氤氲成朵朵美丽的花,被多起来的人的身影和声音升华起许多雾气,勾勒出一幅略含诗意的画卷。
船启锚了,沉重的锚链撞击的声音传了很远很远。我站在甲板上,感觉到了北方春天料峭的寒意,忽然发现四周的景色很单调,天空灰暗,没有绿树,处处枯黄,零星的小块冰排顺水而下,虽有流动的水,却也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在我情绪失落身体不禁寒冷,欲转身躲进室内的时候,远处一个小小的洁白洁白的身影磁石一样吸住我的视线,在混沌的江水中显得那样的醒目,我看不清它是站在水中裸露出的石块上,还是浮游在水面上,总之,它在移动,只一会,它展翅飞起来了,敏捷而快速地飞翔,翅膀时而扇动,时而静止,掠过船的上空时,我清晰地看到了翅尖和扇形的尾翼是黑色的,像一片寂静的夜空闪亮的星星璀璨的点缀,颇具灵气.不知从哪里又飞来数只这样的鸟儿,它们汇聚一起,翩翩远去,我眼前一亮,景色不再晦涩,而这种生灵赫然成了这幅灰暗的图画点睛之笔了。
它就是有着一个贴切而可爱的名字的神奇的鸟儿——江鸥。
唐代诗人崔道融有诗咏江鸥:“白鸟波上栖,见人懒飞起。为有求鱼心,不是恋江水。”
每年开江,都能在我们整装待发的时候,都能看见自由翱翔的成群结队的江鸥的身影,它们拥有很强的团队精神,也拥有坚强勇敢的过硬的飞翔的本领。
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这群每年都四月出深秋归的测量队员,无怨无悔地把生命和青春投放在这方领域,谁都不曾后悔。
开江了,又到了下航的季节。我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搬到船上,我们测量的船舶通常是尾随着航标送标灯的船,顶着上江的冰排行驶的。一路上,经常能看到翻滚在水中的大小冰块,冰块撞击船舷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旷无人的野外伴随我们唯一的音乐中,如果把流水比作静静流淌的述说,那么这“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架子鼓强烈的震憾。
从家离开的那天早晨,忽然发现厨房的水管漏水了,滴达滴达的水滴一滴滴地不间断地从水管下落,妻子用盆接,一会就满了一盆,倒了又接。我无心吃饭,在屋里团团转,那时太早了,无法去买需要的零件,无法去找维修工人。妻子笑着催我走,说她等商店开门就去买,附近也能很快找到维修工。我走了,尽管不到中午就接到家的电话,说水管修好了,我还是总会想起那滴达着水的水管,还梦到过家里被水淹没、家人无助慌乱的情景,而这一切,本该我来承担的,此刻却只能在越走越远的船舶中永远存在家里一片汪洋的噩梦的幻觉中。
每年的此时离家,奔赴测区,测量是我们主要的工作,测量队的几代人把足迹遍布了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哪一方水没有被我们的测船划过,哪一处岸边没被我们踩踏过,哪一个航标没与我们零距离过……
就像此时,一路航行,我无数次地看见一群群的江鸥在水边休息,在水中觅食,游动,在水上翻飞,它们纯白的没有杂质的脊背,灰溜溜的机灵的眼睛,翅膀下那抹耀眼的黑色,尾翼中漂亮的弧形,有的甚至整个头部都是黑色的,这一切让我不得不佩服造物主的神奇之笔,就像是谁把救生衣设计成橘黄色的一样,在水中,它们是那么的惹眼,远远望去,应该像一群神圣的天使,守候着这一方水土。
记得刚毕业的时候,那时候年轻气盛的,不服输不服管,不喜欢这种漂泊在野外孤独寂寞的日子,多次想调动一下工作,可是当我看到那么多老船员由于多年积累而精湛的技术,经常在夜晚一壶老酒对月自斟,白天工作起来生龙活虎没有一丝懈怠,其专注的神情足够我受用一生了。
江鸥盘旋于此不肯离去,是它们觅到了自己真爱的天空,我不忍离去,是不是也在不经意间与这江水有了缠绵不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