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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亲亲热热又何妨(小说)


作者:728349053 秀才,128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62发表时间:2011-02-22 11:10:58

才是个大清早。满囤一出家门,女人就撵屁股跟出来,乍着两手煤灰,眼神幽幽地说,他大伯,这这这,我手里不缺钱,你真走呀?满囤说,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真走呀。女人又说,他大伯,怕啥?你就不能在我家里吃一顿饭?满囤说,家里剩饭可多了,回去一热就行了。女人就不再说话,把满腹的五味憋回肚里,倚着老杏树痴痴地站着,手一碰一碰地揉眼窝,里面分明有了湿润的东西。满囤看了,心紧了一下,赶紧扭过脸去,呼扇着手说,回哇回哇!两手拉开街门的一刹那,还是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堂堂正正的人,缩手缩脚倒像是做了某种不耻的勾当。
   街巷上鲜有人影,太阳在努力地向上伸展,竭力摆脱云岚,弹跳在空中。某个院落里传来一声响亮的鞭炮声,但这不影响什么。满囤紧紧脚步,眼前的清静让他对自己选择了大清早的时机很是满意。
   一只老狗在嗅嗅探探寻找食物,及至快到了近前,才发现了满囤,猛然定住身子,一副警觉的表情。满囤笑笑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怕个啥?狗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在他指手画脚的一瞬间,早箭一般调头射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还扭头吱吱呜呜地叫唤,好像他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满囤不禁哑然,想这狗终究是狗,人终究是人,我又不吃人,你看看我像吃人的人?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个儿也是一条老狗么,就拿眼前来说吧,谁想谋害你来着,你不也是怕别人撞见,在夹着尾巴逃窜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满囤就无来由地心酸了一下。其实也没个啥,要过年了,自个儿也是看马寡妇日子过得苦情,过去探看一下。多好的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散就散了。年关难过,有个人问问就不一样。可这简简单单的事情要是落在别人眼里,不定又传翻成了啥?一个光棍,一个寡妇,能说得清?世上啥最可畏?就数人言最可畏。马寡妇拉扯着非让在家里吃饭哇,你说这饭能吃?这饭想吃也不能吃!
   想想走走,转过一条巷,又转入了另一条巷,邻居家的二小呼呼喘气迎面跑过来,三爷!三爷!可算找到你了,我宏发叔要接你下城过年,让我寻你来了。满囤猛然想起儿子昨天电话里说过这事,可大清早的就赶回来,扎实令他有点措手不及。
   远远的,满囤果然看见儿子已等在自家门口了,穿着一身新崭崭的西服,敞着前怀,大红领带露在外面。旁边停放着新近买的小轿车,通体黑亮,油光水滑的,好像叫什么小康来着?宏发说过,满囤记不清了。二小娘也站在旁边,家里没人,算作是代为招呼儿子,正唧唧咕咕地说着什么。这边满囤一露头,立马一指头点过来,回来啦!回来啦!先自变声失调地喊叫开了,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满囤说,回这么早干啥?今儿才二十九了,其实明儿下去也不迟么。
   宏发说,这还算早,再早也赶不住爸。大清早的,去哪里了?
   满囤说,转转。
   宏发说,啥叫转转?转转是去哪里?
   满囤再没出声,微微笑了一下。二小娘把自家孩子揽在跟前,接过话来,挤眉弄眼地说,宏发呀宏发,有你这做晚辈的?倒审问起老子来了,转转自有转转的道理么。你不也从城里大清早转回村来了?三叔,快给儿子开门哇!街上冻了老半天了。完了识趣地客套了几句,领着孩子回了自家。
   满囤不觉脸上有点微热,说是这么说的,哪有半天功夫!充其量前后不过一袋烟的时间,看来是自个儿前脚走,儿子后脚就到了。但满囤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辩白,自己的事情是自己的事情,免得让儿子知道了越说越说不清楚,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思维。
   开了街门锁子,先自有一股清冷扑面而来,满囤家的房子还是前四十年盖的,周正还算周正,就是又低又破。西墙更是豁豁牙牙,那还是老婆下葬时,街门太窄,拆了又干砖摞起来的,看起来总与原先不协调。院里满是树枝落叶,脚踩雨雪,历经了一个冬天,已经发了腐黑。一群麻雀落在上面,闻声哄一声撒上茅厕旁的老槐树。
   进家,宏发把手头的东西轻放在炕上,说爸怎么不扫院?满囤说,扫那干啥,一个光棒子人,给谁看哩!宏发嗔怪地摸着满囤的肩膀说,别闹得跟个大老头似的,有人来了,让人家咋看?口气却并无多少责备的成分。满囤微微笑了一下,说除了你,你说还有谁来?父子俩就暂且没话了。
   铺盖还在炕上横着,满囤推在炕角,用毯子苫住,一边收拾一边自嘲地说,黑夜省事,不用挪动。又挑开火炉,要添点炭,眼看着却是要熄灭了,出去抓了一把柴禾放进去,一线阳光穿窗而入,细微的灰尘就笔直地上了天棚。这个当儿,宏发把炕上的袋子打开,双手提住一抖,原来是一件新棉衣,直直过来在满囤身上比划着,说好看吧?爸,这是我出差给你买的。快穿上试试。满囤瞭了一眼,手还握着炉钩不放,说买那做啥,快入土的人呀,有啥讲究的。我这件还好着呢,又隔风又暖和。宏发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把他的旧衣扯去,套上新的,刺啦一声拉上拉链,左右端详了一下说,到镜里看看,这往年轻打扮打扮该多好!
   炉火烧旺,家里暖和了许多,满囤热了一碗玉米面糊糊跨在了炕沿上。父子对坐,宏发一般看着,突然揉揉眼窝,无声地啜泣起来。满囤只在一边吸吸溜溜地喝,并不劝慰,他知道儿子是看到家里冷清,想他妈了,心里难受。过了一会儿,宏发抬起头来,说爸得心态好点儿,别苦了自个儿,让我们做晚辈的心里咋想?满囤说,有吃有喝,受啥屈?想那么多干啥?爸还用不着你们操心。宏发说,收拾一下,跟我下城过年吧,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有啥意思!满囤无所谓地说,其实哇,其实就是个年么,哪里过还不一样!再说还有一摊东西在这,叫谁看着?宏发突然倔倔地说,在还黑夜不一定睡不,有啥值钱的?收拾哇,咱过一会儿就走。完了不等回答,扭头出了院。满囤望去,却是一杆扫帚握在手中,嗤嗤拉拉给扫起院来。
   满囤觉得儿子的语气莫名其妙,隐隐透着某种不满,但不满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想是自个儿这也不想做,那也没心情,牵扯着儿子挂念。说心里话,满囤真不愿意去儿子家过年,住惯得坡不嫌陡,哪里好也不比得自家好,老婆虽说不在了,可这里角角落落留有老婆的气息,满囤每天很多时候就是在与老婆自言自语的对话中进入梦乡的,这样他觉得舒坦。老婆总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跟活着时一样,老也改不了那话唠的毛病。这一走,是不是就把老婆丢下不管了?但显然满囤不能把这些作为不跟儿子一块过年的理由,他也说不出口。过年就讲求个家人团聚,毕竟有儿子的一片孝心在里面。
   低头想想,其实也没个啥安顿的,利落一下家里的东西就行,别的还不就是些瓶瓶罐罐的,谁稀罕!满囤把被子里的一卷钱捣腾出来,指头沾着口水数数,抽出几张分开装了。他发觉真有点想孙子了。
   不一会儿,宏发也从院里回来,两手土灰,一脸的油汗,说这下亮堂了哇,扫扫就不一样。满囤笑眯眯地看看,又是倒水,又是递毛巾,说回来就是为扫院哇?忙不迭地又上去拍打身上的土,很是欣慰。全部收拾妥当,临要出门了,宏发又跑进了东屋,站在老娘遗像前别了香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说妈要是能听见,也跟着一块走哇。看着灰锅冷灶的家,身后的满囤不由自主就心里乱糟糟的。
   街巷上宏发的小车前站满了人。都是就近的街坊,一半是羡慕,一半是看热闹,见到满囤跟儿子出来,七嘴八舌噪成了一锅粥。这个问候问候,那个打探打探,“三叔,今儿可变年轻了。”“他哥,你真有福,养了个好儿子。”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调侃样儿。弄得满囤穿着儿子买的新衣服不知该怎迈步子。宏发跟在后面,一一招呼应答,拜托人伙里的二小娘多照看点儿家门。一句婶子叫得,这个大嗓门女人更就觉得众人面前受了大礼待,近前说,宏发呀,你孝是孝,还得给三叔张罗点儿事。宏发说,啥事?二小娘说,老伴儿,老伴儿,临老总得有伴儿,免得三叔一个人孤清。话未说完,先自顾掩嘴笑了。宏发闷声不响。满囤不好意思地说,你就没一句正经的!
   轿车启动,慢慢升起玻璃,轻微的机器蜂鸣中,仍自有一句“看人家的儿子”传进来,满囤微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其实真有许多令人眼羡的地方。
   儿子在水泥厂原来才是个一般工人,就是因为做事细致,脑子活络,得了领导的赏识,一步一步提在了销售经理的位置上。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才两年的时间,就有了自己的车。村里的第一辆四轮呀!随着儿子的升迁,满囤不得不承认,自个儿这个当老子的也在受着村人的特殊礼遇。简单的决策,别人都好听听他的意见,而不管对错,最后总是以一句“三叔还那样说呢!”作结,把其他人的意见一概否定。究竟是老子在造就儿子,还是儿子在造就老子,满囤现在确实有点犯糊涂。受活的日子哦,就是老婆早早不在了,连发病到咽气才不过个把钟头,心脏病怎就那么毒呢?
   三十里的路程转眼即到,几月没见,宏发的楼房又重装修了一遍,比原来更亮堂气派了。满囤置身其中,仿佛泥腿子进了庙堂,左右看看,怎么弄怎么觉得别扭,说这好好的,怎就拆了?宏发说,好个屁!还是前两年装的,早过时了。这回是真材实料,看看一块门就是两千块。满囤上前摸着,敲了一下听听声音,心想纯粹是瞎花钱么,装得这么豁亮,黑夜能睡着觉?儿媳妇秀芝甩着一头羊卷发,穿着一条赤不溜丢的紧身裤从里间慵慵懒懒出来,说爸来了?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跟前。满囤眼神惶惶没个着落处,便在客厅的沙发上虚虚坐下来,令他感到更为不安的是,他发现了自己留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好几对臭脚印子。
   宏发把墙上的液晶电视打开,手抓着遥控按了一气,递到满囤手里,说要一百个台呢,想看哪个看哪个。好哇?一万二买的,绿色环保,不伤眼。满囤说,村人一年也挣不了一万二,过日子得细水长流,大手大脚得能攒下钱?宏发不以为然地说,咱也有过苦日子,现在有了不是!该享受就得享受,有了不花,让人家笑话,要不怎经济循环哩?---爸,想吃点儿啥,今儿给爸好好儿接接风。满囤说,这才几点?还早着呢。
   满囤坐了一会儿,眼光左右扫来扫去,说小杰哪去了?一大顿还没见孙子哩!宏发就大声喊,小杰!小杰!出来跟爷爷说话。老半天没有回声,无奈地说,天天就是玩游戏,放假更管不住了。手指了指另一间卧室。
   满囤拿捏着脚步推门进去,可不是怎的,小家伙正在电脑前坐着,连魂都吸进去了。画面是一伙日本兵端着枪正向前冲,小杰手一动,音响里嗵一声,日本兵身上就出了红点,倒下去一个。再嗵一声,又倒下去一个。房门响动,头都不扭一下。满囤说,小杰?上去摸了摸脸蛋。小杰说,你别捣乱行不行?满囤说,你不想爷爷?你看看这是啥。他把准备好的钱掏出来了,眼前晃了晃。小杰躲了一下没躲开,一连声的抱怨开了,都怨你,一个日本兵没打死,这下全上来了哇!前五关又白闯了。急忿的脸上写满了遗憾。满囤仍慈爱地脸蛋上又摸了一下,说照着下去能学习好?还等以后考大学哩,我看你考屁哇。
   不管满囤意见如何,时间不长,宏发已经开始张罗晌午饭了。秀芝择洗青菜,他帮着斩鸡剖鱼,偌大的肚子蹲在地上,弄得气喘吁吁。一时间厨房里盘碟交响,刀板奏乐,叮叮当当热闹非凡。满囤站在旁边,想插手进去,又苦于摸不着门道,只得把一疙瘩蒜捏在手中。剥蒜用什么功夫呢。三下两下的事情,完了说,我还能做点啥?秀芝说,啥也不用做,一边看电视吧。满囤就不再坚持了,说少弄点就行了,弄得多能吃了?无奈儿子根本不听他的,仍自一迭声地催赶媳妇,说虾仁放哪儿了?得早早拿出来解冻呀。得!闲就闲着吧,一边闲着也是福气。
   待到一顿饭菜收拾完毕,再瞧瞧桌上的内容可真就与满汉全席差不多了,冷的热的,荤的素的,干的湿的,红的白的,是要菜有菜,要汤有汤,海陆空皆备,色香味俱全。直把个满囤看得愣痴痴,呆傻傻,不说别的,单那一盘油光嫩滑的鱿鱼卷就是生平第一次见识。秀芝解了围裙,整好碗筷,把小杰从电脑前拽过来。宏发调头出去,拉开客厅柜子,选来选去摸了一盒白酒出来,说天气冷,还是喝点白的对。满囤接在手中,眯眼一看,什么呀?五粮液!这就是五粮液?啧啧啧,又是个听过没见过的。
   团团坐了,总共加起来不过四个人。满囤这当老子的,多少有点不自在起来,好像成了让人端摆的客人,到了陌生人家里。以前又不是没来过儿子家,别扭是别扭,也没现在这么厉害。为啥?不禁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你就土旮旯待着能行,上不了席面。呵呵,这一句他也是说给自个儿的,恨满囤不成钢么。
   两个细瓷酒杯也是精致的不行,杯沿一圈金道子,挥袖子的古代仕女眉是眉眼是眼,宏发满满倒上酒。秀芝筷子点着菜,说爸好吃啥自己夹吧。满囤说,我还用经管,莫非是到了哪里?他倒是又操心起孙子小杰来了,七夹八夹先给来了一气。小杰不领情,端端的又全给倒了出来。
   宏发端起杯先抿了一口,说爸试试这味。满囤咂嘴一吸,摸着胡子说,香!就是香!好酒赖酒就是有差别,这酒多少钱一瓶?宏发说,六百。满囤吓了个愣瞪眼,这是喝金子哩么,摆摆手说,咱一个老百姓能消受起这?欢放起给高级人喝哇。惶恐得坐不住了。秀芝这边吸溜着饮料,不冷不热插了一句,喝五粮液是有喝五粮液的口福么,人还没有一瓶酒值钱?宏发说,听听你这话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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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难以忘怀过去的那些岁月,刚死老婆的满囤心里犹在艰难的挣扎:好也是好了,没好也是好了,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别人议论?跟马寡妇三十夜吃他一顿饺子怕啥!亲亲热热又何妨?满囤想,要是老婆在世,老婆肯定能理解自个儿。老婆一世真是个明白人。小说文笔生动,语言诙谐,在看似平淡的调侃中,掺揉着几丝淡淡的辛酸。【编辑:上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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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1-02-22 11:11:24
  难以忘怀过去的那些岁月,刚死老婆的满囤心里犹在艰难的挣扎:好也是好了,没好也是好了,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别人议论?跟马寡妇三十夜吃他一顿饺子怕啥!亲亲热热又何妨?满囤想,要是老婆在世,老婆肯定能理解自个儿。老婆一世真是个明白人。小说文笔生动,语言诙谐,在看似平淡的调侃中,掺揉着几丝淡淡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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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文友:728349053        2011-02-24 10:09:49
  暮年心灵的搀扶,却被世俗疑为背叛,如此这般,那就由你去吧。心灯光明,还怕别人误会,吃他一顿怕啥?
抬头看天,低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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