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已经快要到午夜。楼下街道上仍然陆续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白天的时候，趴在窗台上，透过已经开了小花的薰衣草看到街道两边许多枫树的枯叶已经掉的七零八落，散开着有气无力般的枝桠，它们需要缓缓沉睡，等待下一个春天。
　　 天气预报里说，明天要下雪了，入冬了，要下第一场雪。谁知道会有多少人对此心存无限激动与浪漫，但我有的却只是无限的回忆。
　　
　　 南方雪灾那一年的此时仍让我记忆犹新，怎会忘记。
　　 飘雪伊始，还带有若干的激动，临晚饭之前，还和陈司鸣一起照常的走出家门，沿着马路走到校园里散步。其实当时应该意识到这场雪的与众不同，可终究只是沉溺在了大雪带来的欣喜之中。是啊，长那么大第一见到这样大雪，就好象许多电影中那样，一刹那间脑袋中似乎就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印象，有的只是无比的感触。
　　 渐渐从网络上了解到了这次大雪的严重，然而内心里其实还是没有一点紧张感，总是抱着若无其事的态度。依旧还是和司鸣每天出去散步，只是逐渐发现校园里已经很难看到人影。走在湖边的道路上，入眼尽是满覆积雪的大地，干净的让人不忍心踏步。只有司鸣会非常高兴的在上面盖印一样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我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
　　 回头，空旷的雪地上大小两串脚印越走越远。
　　
　　 已经想不起来有没有留意，似乎就是突然在某一天发现街道上居然找不到便利店了。以往熙熙攘攘的小街因为寒假的缘故已经歇业了许多，再加上连日的滂沱大雪更是彻底让更多的店家决定猫冬，我和陈司鸣愣是把学校附近的大大小小主要街道翻遍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超市。幸好我历来有储备的习惯，当时买了许多食物，大米，面条鸡蛋什么的，这让我后来的那几天过的还算安逸。
　　
　　 因为气温持续没有回升，积雪融化和不断降雪，深厚的土地亦变的寒冷，冷到了很深的泥层。带来的后果就是供水系统开始出现问题。南方本就不如北方会有防寒的准备，加上更少遇这样极端天气。于是突然有一天，拧开水龙头发现没有水了，后来了解到是有的供水管爆裂，有的则是结冰了。虽然我之前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蓄积了两桶饮用水，和两桶生活用水，却也一下子陷入一种紧张的心态。
　　
　　 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样大雪，确实会严重影响到我，而不是向我之前想象的那样只是中断我回家的路程，虽然不管下雪与否我也会待到年关将至才会踏上回家的路程。
　　
　　 供水出现问题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供电。只是我完全没有考虑到，我没有想过降雪这样的一种现象达到一定程度破坏力也是惊人的。在某一天的下午，两个开着的电烤炉突然熄灭了，我还只是抱怨运气差劲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坏掉，然后烧水的时候才意识到竟然是停电，打电话到电力公司得知供电的线路出了故障。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感觉，这是一场灾难！发生在我身边的灾难！
　　
　　 于是，供水开始频繁出现问题，一天中有时候会断水两三次，供电也得不到充分的保障，最多的时候我记得断了7次，每次断电没有了电暖，会冷的让人慌，还好陈司鸣算是个天然的取暖器，我勒令他躺在我桌子底下，然后把脚伸到他一身毛里。时不时还跟他玩玩游戏，运动运动。外面冰冷刺骨，但我们每天还是出去散步，这个习惯已经好几年了，每天如此，不曾改变。因为天气寒冷，司鸣也变的活跃起来，经常一进校园里那条熟悉的道路上就开始撒丫子奔跑，跑到热气沸腾。
　　
　　 起先，我和陈司鸣还能吃米饭，到后来没有什么菜可做了。于是就变成了下面条。我是鸡蛋面条，他是鸡蛋胡萝卜面条。每次开饭，我都要说，小狗崽子，你看你的待遇比我还好，你还有蔬菜。我承认虽然对食物并没有太多讲究的我，在那样一种内心不平静，物质开始出现缺乏的情况下，也开始对食物开始些许反胃。直到有一天，我捧着一大碗面条没有一丝食欲，同时旁边的陈司鸣也对这一盆面条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要去市里采购了。
　　
　　 那趟出行并不顺利，没有车！我沿着街道没有遇到一辆汽车，任何汽车。有意思的是因为街道本就是不水平，我在上坡的时候脚滑摔了一跤，然后下坡的时候，我试图保持平衡，能够一脚踏下去就能踩住厚厚的冰层，可还是能感觉到我在缓缓的滑动，可想而知，然后我又摔倒了，而且在路面的冰层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我走出街道，站在马路边上等待了很久，抽了好几支烟都没有等来一辆的士，我决定抽最后一支烟，仍然没有就回家。运气不错，还没点烟就看见有的士过来了。上车直奔市中心购物中心。
　　
　　 我先买的居然是陈司鸣的食物，肉末，鸡蛋，胡萝卜，馒头，大米。然后发现我居然没有其他东西好买，推着购物车在食品区兜了好几圈，硬是塞了满满一车杂七杂八的商品，而周边的其他人，其实跟我一样都抱着一种无目的但都不断取物，嘿嘿，深挖洞广积粮。
　　
　　 那天，我们吃的很嗨皮。窗外天色昏暗，空气冰冷。房间里却很温暖，窗户玻璃上泛起一层磨砂般的水雾，依稀可见远处微微灯火。我和陈司鸣各自吃着自己的饭，面对的电烤炉像是一个小太阳，温暖了我们的心，映的房间里一片暖红。我记得我和陈司鸣说，司鸣，你看，爸爸对你多好！你还不乖，看以后有谁对你这么好。
　　
　　 看以后有谁对你这么好。司鸣，你现在的主人对你好吗？他会不会每天特别的为你准备食物？
　　
　　 我叙述了上面那些文字，并不只是在回忆那场大雪，更多的是我在想念，想念陈司鸣。
　　
　　 我和司鸣的生活，充盈了我大学绝大部分的记忆。我并不是一个经常户外活动的人，很多时候，我更愿意待在自己房间里，而司鸣一直陪伴我左右，甚至我上厕所，他都会紧跟着我，等我出卫生间又跟着我回房间。或许我不太适应与人脸对脸的缘故，陈司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样，其实我经常会用额头碰着他额头，眼对眼，但都是我抓着他那张狐狸脸，不然靠的太近他会偏开脑袋。
　　
　　 伊始，是我不太愿意去参加外出的活动，到后来，是因为司鸣我没办法长时间外出。我需要照顾他，而我不太放心别人帮我照顾。最长的一次是某年春节，我与他分开十多天，其它时候，基本上没有超过两三天，而且出现的概率还很小。除去学校的课程，当然我们专业课程其实并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有的时候甚至一周只有6或者8个课时，其它时间就是属于自己的时间。而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给了陈司鸣。
　　
　　 我每天需要花费1、2个小时，甚至更多与他一起散步，他每天在这个时间里解决自己的排泄问题。当然，他总是尿不净，无论你走多长的路，回家走到楼下转角的大树旁，他也总是还有尿可以撒，当然，这并非是单纯的排泄那么简单，所以我会因此而延长时间，增加他尿尿的次数，因为不知道第二天是否会因为大雨而无法出门，而司鸣是不会在家里排泄的，三天，四天都会一直憋着，我觉得那是憋的相当难受。
　　
　　 每一天，我还要花费半个小时为他准备食物。司鸣不喜欢狗粮，一直不喜欢，我也尝试过饿他相当一段时间，可是他居然会非暴力不合作与你抗衡。后来也就随大便了，不吃就不吃吧，自己做营养应该是比一般的狗粮要好的。他一天消耗一枚鸡蛋，1/3的胡萝卜，一勺肉末，主食是1/3的米饭，1/3的馒头粉，需要冷的馒头变硬了一点点捏成粉，还有1/3其他的，有时候可能是心肺，或者其他的东西。
　　
　　 我要先烧一些胡萝卜肉末蛋花汤，然后等汤水完全变冷，然后把主食加进去，搅拌均匀。有时候还会碾碎两片钙片参在里面。司鸣习惯很好，先就着盘子边上吃，吃一圈然后把掉出来的吃干净，然后再继续吃盘子里面中间的。一天他就吃这一顿食物，有的人说我给的数量少，但是他们不了解陈司鸣，也不知道我的喂养方法。
　　
　　 很多时候，尤其是在夏天的早上，天还只是微亮，我们也会出门。夏天的白日过于酷热，对于司鸣这样的长毛犬来说是个负担，所以我和他基本都是在深夜出门，那个时候凉爽。早上当然更好，我们就在家附近走一圈，马路两旁都是香樟，茂密无比的香樟，找到一家早餐摊，我吃米粉，他吃包子，然后回家。
　　
　　 深夜，我们在昏暗的路灯下走过。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便利店，他吃一支蒙牛绿色心情，我喝一厅雪碧。我左手握着易拉罐，右手拿着雪糕随意的耷拉到他可以够到的高度，我们俩一边走，一边他吃他的，我喝我的，现在还能回忆起他舔到我的手指的感觉。他知道什么时候是吃完，会自己咬下雪糕的棍子吐掉。
　　
　　 我住的地方很固定，并不像其他同学一样一学期，或者一学年就更换地方，我一直在那所房子里住了差不多三年，固定的路线，差不多的时间，所以来来往往街道上很多人都知道陈司鸣，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名字，很多人更是索性就叫我陈司鸣。司鸣性格好，很招人喜欢，很多店家的老板都喜欢跟他玩，免不了一路走下来吃上很多好吃的，便利店的老板给火腿肠，饭店的老板特意把熬完汤的大骨头用袋子装好，待我路过就让我带回家给他享用。
　　
　　 司鸣是有一条教养的狗，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别人的东西，什么时候不可以。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和别人亲近，什么时候不可以。比如吃饭的时候，我只教育过他寥寥几次，他便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在餐桌下眼巴巴的等着餐桌上的人施舍。比如在街上走，遇到陌生人的召唤，他知道这不是我的朋友，不会兴致高昂的过去与人亲近。许是苏牧本来就安静，亦或是在和我生活中养成了安静的性格，在房间里很多时候，他都是非常的安静，甚至好多天听不到他有一声叫唤。他不会随性跑到你身边要你跟他玩耍亲昵，当然，很多时候我基本上隔不开两刻钟就会跟他说几句话，或者逮着戏弄一番。
　　
　　 之所这样，也是我一直意识到我不可能真的能做到时刻与他一起，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远行，要有人帮我照顾他，我不希望他让别人不高兴，不开心，这样他们会不喜欢他，甚至冷落他。
　　
　　 当然，他也是有脾气的。我养过几条狗，为什么唯独对陈司鸣感情这么深刻，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与我性格最像，还有一方面就是他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并不是完全的成为了宠物一样丧失掉自己的本性，但又在很多时候都与你好好的相处。有时候，他会倔强的做我不让他做的事情，而事情如果严重，我会家法伺候。
　　
　　 他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思维，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责罚他，他会像委屈了一样突然疏远你，有一次甚至离家出走。当我发现他走了并没有很在意，以为只是像平常一样下去转转，一会就回来了。等我发现不对头的时候，已经有了好一会，我沿着平常的路线寻找却没并有找到他。我就开始去到一些我们没有走过的道路，我的直觉，和我对他的习惯让我在一个个岔路口判断他会选择哪里。最后，我找到了他，然后他看见我之后就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傍着我往回家的路走。我没有叱喝他，我感受得到他的情绪低落。
　　
　　 那是他唯一的一次离家出走。以后再也没有，而我从那以后，偶尔我对他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会想到，他有他的思维，性格，习惯，从而逐渐去习惯他的一些习惯。有的人说，主人和狗会越来越像，这句话应该是有道理的，彼此生活，也是彼此适应，磨合才能长时间的相处，自然很多习惯，性格就会变的相像。很多人都要求自己的狗百分百的服从，但却没有想过这是一个长时间的彼此适应的过程。
　　
　　 而我和司鸣，如果说在首先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是一个主人与宠物的关系的话，其实这后来，我对他的思念并不像宠物一样的感情，更多的像是一个朋友，一个生活上的好朋友，虽然我们无法相互交流，但是我们组成了我们的生活。
　　
　　 司鸣的丢失，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开脱过什么，甚至一直以来都内心里责备自己。
　　 不管条件如何不允许，环境如何不便利，如果真的硬是要克服，也未必不是不可以。
　　
　　 我是在司鸣丢失的半年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没有人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他在老家惬意的享受着田园的风光，我在上海经常会想念他，时不时盘算什么时候可以接他过来。我忘记了我在大年初二回到老家找他然后却得到他丢失很久的消息时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我妈妈在旁边说，你看，眼泪都要出来了吧。其实我知道并没有泪水满弦，我如果有另外一个身体能看到我自己，我觉得应该那应该是一种面无表情吧。
　　
　　 我知道如今在去纠结在当初确实没有意义。我只是经常想起他，想念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右手无端的产生一种空无感，很努力的想去回忆起抚摸他额头时他毛发在我手掌滑过的感觉。有时候，面对着电脑突然回头，也会想起以前我回头，他会侧躺在在地上，脑袋贴着地但眼睛却看着我，然后摇动尾巴的样子。大清早，我睁开眼他便兴冲冲的靠近床面凑近我的脸，可以听见他湿漉的鼻子发出些许呼吸声，还有那难闻的口臭！
　　
　　 我不想用过多的文字来叙述我对他的想念，而且我也觉得不管我用多少文字，也无法表达出我失去他之后的感觉。这种思念，这种感觉，这种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或许也会像有的亲情，爱情，友情一样长久的延续下去。直到现在，我在节日与很多友人发送祝福的时候，我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落款，携犬子：陈司鸣贺上。
　　
　　 其实当初我就想过有一天要和他分离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没有预想到是这样的分离，我以为会是生病死亡，或者寿终，却唯独没有想过失散。或许有人说这并没有区别，但实际是有的。现在的我，不知道陈司鸣是死是活，活着又是过怎样的一种生活，我感觉我对他的责任没有好好的履行。是的，我对他有责任，像一个永远的监护人一样。可偏偏这个没有预料过的结局就是这样没有征兆的来了。
　　
　　 就像我们人生中许多人，许多事就这样缓缓的来了，然后缓缓的又走了。
　　 究竟如何来，又为何走，来了怎样，走了又会怎样，其实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真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很多我们看似对立的东西，我想应该都会一一呈现吧，之所以痛苦，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甜蜜，亦或是在酝酿痛苦过后的甜蜜。它们总是这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物极必反，事情到了某一个程度就开始回走，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但我这样认为并不是就说因为不想要后面的失落，就一并要放弃现在的拥有。反而我觉得人生应该这样，感受潮起潮落，经历日新月异。
　　
　　 就好象陈司鸣，他让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想起他就会变得内心不好受，但是我并未因此后悔曾经拥有的生活。
　　
　　 现在的失落其实早在当初我第一次牵起他的链子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只是现在这份感触已经发芽已经开始成长。
　　
　　 然而总有一天，也会开花结果。
　　
　　 司鸣的爸爸
　　 2010.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