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情此景，灵儿错愕，那种扯不清的搂抱和撕扯动作在她的脑海中永远定了格。见有来人，翠儿和贤子两人急速分开。翠儿羞红了脸，贤子依然像往日一样戏谑地笑。灵儿脸色一撂，摔门而去。
　　 “灵儿姐，你莫怪罪嘛？不是你想的那样！”翠儿慌慌地追了上来。灵儿冷笑道：“这可是与我毫不相干的！”见翠儿蓬头乱发，手绞着衣角，犯错般地望着她，灵儿又说：“想想也没什么的！男未娶，女未嫁，这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么？你也不用讨饶般地看着我！”
　　 翠儿急得跺脚，撅着嘴巴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喜欢瞎闹……”
　　 “别说了，省得越描越黑！我也没闲工夫理论这个！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该做午饭了！”见灵儿真是恼了，翠儿连忙噤声，嘟着嘴巴回身朝厨房走，偏巧贤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灵儿立马扭转脸来，加快脚步趋向后院。心头正火辣辣地疼呢。
　　 两行清泪挂在腮边，灵儿走得迅疾，拼命摆脱杂乱的思考。怎么会是这样？贤子为什么要这样？一想到先前他急赤白脸地央求她半夜三更去见他，灵儿更是气愤异常！一时间她愤怒地浑身颤抖起来，直想破口大骂那个惹了自己又不屑自己的男人！但是我灵儿这样做又算什么呢？他是我的谁？我又是他的谁？如此想来，我汤灵儿就连这咒骂都是没有资格的呀！如此看来，自己在那臭男人的眼里，原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啊！哼，也多亏什么都不是啊！就这样想着气着，精神和魂魄犹如抽离了身躯，灵儿的步履也就更加踉跄起来，隐约听到身后有铿锵的脚步声跟了上来，灵儿自是不管不顾。
　　 “灵儿，等我！”贤子压抑的声音反而让灵儿加快了脚步。走开吧，别有什么瓜葛，何必增添没来由的烦恼呢？他程贤的生命里不缺女人，我汤灵儿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粒尘沙！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好笑，何必为此怄气？为此丧气劳神，有何必要？
　　 “生气了？我俩也就是闹着玩儿，你就当真了？”贤子赶上了她，并肩而行，声调是调侃的。灵儿极度反感，她多想扬手狠狠掴他一巴掌。但那太不可理喻了！
　　 “哟，还抹眼泪了？就因为这事？别，别呀！”贤子脸凑过来说道。灵儿猛然一个急速大转弯折了回去。“不要跟着我，听见没有？我才犯不着生气呢！你以为你是谁啊？”她狠狠地说道。身边来回周旋的脚步声骤然间停下。手猛地被拽了过去，把灵儿骇了一跳。挣脱不得，她喊了一声：“你这算什么？”愤愤看向贤子，却见他早已脸色铁青。
　　 “你以为我心里好受？一想到你和祥子在一块儿亲热，我的心就……我的这里痛，很痛！你摸摸看！”他抓过灵儿的手欲放在胸口上，灵儿奋力拽出，继续往前走，看也不看他。那又如何，这样互相伤害实在没什么意思！
　　 “哎，不要慌着走掉好不好？好歹说句暖心的话，就是打我骂我都是甜的啊！”贤子再次拦住灵儿的去路，那语气实在有些可怜巴巴了。灵儿驻足，抬眼凛然望向他，眼神里没有半点儿温柔。
　　 “你想错了，贤子，打你骂你都不是我该做的！至于最近你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谁比谁更难过，其实都没有什么相干！以后你也别口口声声灵儿灵儿的叫了，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相安无事地各过各的日子，才是正事儿！你可看清楚了，我可是常家堂堂正正的少奶奶，祥子和我是结发夫妻，今后还请你别自作多情，认为没有你，我就没法活似的！厢房里祥子正在叫我呢，你闪开身子，给我乖乖让开！”灵儿的声调不卑不亢，但也有足够的分量，句句更是伤人直戳心窝子，贤子不得已闪身一旁。走出几步去，身后那人冷笑一声，说道：
　　 “好啊！话都说这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念想呢！早日讨了老婆，生个孩子才是正道！常家少奶奶可要走好咯！”灵儿诧异地一顿足，也是冷笑一声，鄙夷着走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祥子睁开眼睛就瞧见灵儿端坐在梳妆台前，盘头，抹脂粉。今天的灵儿一声不响，以往可都是祥子醒得早呀！
　　 “灵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起这么早？”祥子问。
　　 “恩啊，睡不着了，也就爬起来啦！”灵儿敷衍道，以往她都是俏笑着扭头看祥子的。
　　 “昨晚上三更左右吧，你听到外面猫叫了吗？喵喵喵叫个没完，听你呼吸均匀也没唤你，倒是闹腾得我有半个时辰没有睡好。灵儿，你也听见了吗？”祥子歪着头更仔细地看着灵儿问。
　　 “是吗？我倒没听见呢，昨晚竟睡得出奇的好！该死的小猫也许在叫春吧！”灵儿摆弄着粉扑，正往两眼周围拍打。
　　 “灵儿！”祥子大声喊了一声。灵儿猛然扭过头来，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昨晚上，你是不是哭过！看你，眼皮都肿成那样了，俩眼跟桃子似的！”祥子关心的语气温柔地想让人落泪。
　　 灵儿垂下眼帘，生怕眼泪夺眶而出。不争气的眼泪为何流也流不尽啊！揉揉眼睛，强装笑脸看看祥子，她在想：那可有可无的想念，随着岁月的磨蚀一定能飘散无迹的吧！
　　 坐在孤寂的院落里，迎着风，眯着眼睛，看着漫无边际的乌云，灵儿整理着纷乱的思绪。记忆的潮水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灵儿多想嚎啕大哭一场，震撼人间，卷起狂风暴雨，或者干脆把自己席卷起来，抛到天际，洒向云霄，再不用在意人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过往岁月的林林总总击碎了灵儿对贤子的盼望和想念。长相厮守的男人还应该是祥子。她反复规劝自己，自此不能再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啦！
　　 曾偷偷替贤子做的鞋子，鞋底还没有衲完，如今就搁浅了。想想这男人和其他女人亲热，她汤灵儿的心就堵得慌！再想想曾经有的悲痛交加的梦境，她汤灵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内无数次狂喊：讨厌他，讨厌他！心内也会有无数次回音：想念他，想念他！这种无边的痛恨和无边的想念时时刻刻撕扯着灵儿的心，弄得她天天魂不守舍，日渐憔悴。自从把推椅做好后，贤子再也没在常家露过面，他那迷人的音容笑貌在这静寂的后院再也寻觅不着，只是牢牢定格在女人的脑海中，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温习、回顾。
　　 有了灵儿的精心照料，祥子的腿日见痊愈，脸色稍显红润，如今已能够自理，他也就坚持着不让灵儿照顾，力争自己能做的事儿就自己做。虽然他有时仍然苛刻地要求周围的人，洁净的老毛病搞得人受不了，但是在灵儿看来，这已经好多了。每每过后，祥子就会懊悔地检讨、自责，灵儿也就免了抱怨、怪罪的唠叨。夫妻二人逐渐相敬如宾，和和睦睦，惹得女佣翠儿啧啧称赞，羡慕不已，时不时就在祥子娘身边吹吹耳边风，夸赞小两口的默契恩爱，抽着汗烟袋的女人，耳听着翠儿的吴侬软语，心里熨帖的很，终日阴云密布的脸上就会浮现一丝满意的微笑，那弥漫在屋内的烟圈圈分明在透露着心思：这天下的男女之事就是好事多磨，日久生情。唉，我盼星星盼月亮的时光总算没有白熬！看着吧，常家就会添丁了，白白胖胖的孙子很快就让我抱在怀里吧！
　　 那天吃晚饭时，婆婆发话了：“祥子家的，你过门也有些时日了！你的肚子也有什么动静没有？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怀上？”灵儿刚刚把一口汤含在嘴里，一听这话差点呛着。
　　 “娘，我这腿还没好利索呢，还动静不动静的呢！你也不想想！”祥子不满地嚷道。
　　 “也是！”婆婆醒悟过来，寻思着看灵儿一眼：“祥子家的，要说女人生孩子的事儿呢，还是早生的好！万一第一胎是个女娃，也能有好时机再生男娃！”灵儿的脸不觉红了，什么生啊生的，我汤灵儿嫁入你家就是生孩子的工具么？何况到如今我汤灵儿还是个女儿身啊？
　　 “我的话你没听见，为什么这么久也没听见你吱一声？”婆婆使劲把碗往桌上一撂，不满地朝灵儿大嚷。
　　 “哦，好的，娘，我听着呢！”灵儿看祥子一眼，见他默不作声，埋着头只顾扒拉饭。灵儿不禁轻叹一口气，唉，这生孩子的事儿，我和祥子可怎么解决？
　　 回到后院，灵儿向祥子提起此事，不免又长吁短叹起来。“别急，过一天算一天吧，办法慢慢会有的！”躺在床上，黑暗中的祥子说了这句话作为交代，就扭过身，不理灵儿，慢慢睡去了。闷闷地，灵儿也没再说什么，又是一宿难眠。
　　 第二天，灵儿正在篱笆内浇花，翠儿腾腾腾跑来了，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灵儿姐，灵儿姐，贤子明天就娶亲了，你知道不知道？”虽然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儿，可还是让灵儿的心咯噔咯噔狠狠地痛了两下。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上哪儿知道去？那天撞见你和贤子亲嘴，我一直以为新娘子该是你才对啊！”灵儿没有停下浇花的动作，不痛不痒地说道。好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灵儿啊！
　　 “好了，灵儿姐，你快别慌着浇花啊，我这里都急死了！快帮我出出主意吧！”翠儿心急地都跺上了脚。
　　 灵儿看她一眼，见这小丫头都抹起眼泪来了。灵儿直起腰身，来到翠儿身边，帮她擦掉眼泪，说道：“有什么可难过的！天下的男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恋上他呀！”感觉自己的喉头有点儿发哽，急忙打住。
　　 停了好一会儿，她又安慰翠儿道：“好妹妹，快些别哭了！要不这样，趁着你还未嫁，他还未娶，你们就痛下决心，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过神仙般的日子去！这有多好！”
　　 听了此话，翠儿依然嘤嘤哭泣，答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贤子却说他哪里都不想去！他说他牵挂的太多，有他离不开的人！”
　　 “翠儿，那你说，贤子喜欢你吗，他亲口告诉过你吗？”灵儿幽幽地问。
　　 “他哪里说过什么正经话？心思更是摸不透呢！粗暴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地狱魔鬼；温柔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观音菩萨。可是，他对我好也罢，坏也罢，我打心眼里喜欢他啊！我从小到大就爱过这一个男人的！”翠儿脸上挂着泪珠，一古脑地说出了心里话。灵儿暗暗羡慕翠儿的直言不讳，多好！她能敢爱敢恨，我只能把爱和恨藏在心里，痛苦只能独自吞咽！翠儿是个好姑娘，和自己情同姐妹，就让她替自己去爱贤子，就让她去做贤子的新娘吧！
　　 “你这个傻姑娘，该抓住的就要抓住，别等着失去了，空留后悔！翠儿，去告诉他吧，让他娶你！只要你喜欢他，想跟定他，心甘情愿地过一辈子，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听了这话，翠儿揉着眼，仍然犹豫不决。灵儿急得推搡她一把，说：“去吧，快去，趁现在还来得及！”翠儿方才慌慌地跑走了。
　　 灵儿站在篱笆内，身心俱疲。浇花还有什么意思啊，那男人就要结亲了，就要有别的女人做他的新娘了！灵儿的心又痛了起来，泪珠一颗、又一颗，砸到脚面上，湿透了脚背。过去的一切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脑海中，贤子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清。哭吧，女人，为丢失的爱哭泣，不是罪过！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灵儿的内心世界却漆黑一团，犹如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沐浴在阳光下，身子却感觉阵阵发冷，无依无靠。已是晚春了，树上的叶子，绿意浓得都化不开，为什么她汤灵儿却好似一片秋天的孤叶，在萧瑟的风中来回地摇曳，没有了色彩，没有了生机？不能啊，不能就这样屈服，不能就这样对未来泯灭了希望，你的生命里还会有绿洲的！心不死，人才会有爱呵！乱箭穿心的灵儿，左右思量，恨了别人恨自己，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疼了，还得自己劝解着自己，自己给自己鼓气，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沉沦。世间的事，难道都是这样吗？日思夜想要去做的，上天偏偏不能成全；不想去做的，却铺天盖地地涌过来。灵儿无助地晃动一下脑袋，摇落腮边的泪珠，强打精神继续侍弄脚边快乐伸展的花苗。忘了吧，不要再追问情为何物，不要再细究苟且偷生是为了谁！
　　 碎着一棵心，她刚刚把篱笆内的最后一颗茑萝浇完，忽听得前院人声鼎沸，叮叮当当，乱作一团。灵儿好生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水瓢，就瞅见一向懒得管事的祥子也走出屋来，想去瞧个究竟。两人并肩前行，刚迈出没几步，突然，迎面就赶来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立一位彪形大汉，模样十分凶悍，鹰隼般的目光迅速在灵儿的脸上、身上扫过。
　　 “你是常家大少爷么？”祥子呆愣愣地轻点一下头，不知就里。那彪形大汉指着灵儿问道：“她就是你的女人么？”祥子再次轻点一下头，哪还有什么思考的余地。无数的问号在脑中闪现，完全摸不清头脑。灵儿更是没见过这个场面，俊脸早就失去了血色。
　　 还没等灵儿反应过来，那彪形大汉就冲将过来，一把捞起灵儿，毫不费劲地搂于胸前，高喝一声：“想要命的，都给我闪开！”命不命的，还没想，大家都纷纷不迭地躲开了！扬鞭奋蹄，人马自此扬长而去。那一路的尘土飞扬里，飘荡着女佣翠儿痛心、凄厉的哭喊：“少奶奶啊！灵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