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吟更加坚定了杀人的决心：想把血本扳回来，必须尽快把继鹰杀掉。鸣吟拿了钱后，全然不顾蒋芷芬的反对，约继刁到乐清买勃郎宁手枪。他扬言要看看白虎爷厉害，还是自己的勃郎宁手枪厉害。继刁知道到鸣吟眼输红了，非杀人不可了，到了冷水窟地方，便假称如厕，悄悄差人送信给芙蓉时川，叫他赶快安排继鹰逃命，这回鸣吟买真货了。
　　 由于时川早听到继刁的密报，就把继鹰藏到枫林一个远房亲戚家。枫林大地方，枫林徐与芙蓉陈又是义族，在那里即使继鹰被鸣吟发现，也不至于很容易被他干掉。鸣吟买了两支可以连打五发子弹的勃郎宁手枪后，就着手寻找继鹰。寻了十天寻不到，就在长塘街耀武扬威。“我要寻继鹰这个白虎爷算账，这个扫帚星不打死，我鸣吟不用做人了。”然后又在杨山湾坦挂他的花会。
　　 长庵夫妇本想把继鹰交由他的母亲董秧保护的，活鹿园一班坐下来商量以后认为不妥。时川想起董秧送伤员来的情景，更是深感不安。从来都是小乱逃城市，大乱逃深山的，为了继鹰的绝对安全，大家一致认为最好还是送继鹰到温州陈颜松创办的罐头厂当学徒。
　　
　　 第三章温州食品合作工厂
　　 民国三十六年夏，陈颜松在社会部合作事业管理局任主任秘书期间，救济总署赠送他所在的合作局三十套家庭式的制罐机。赠送制罐机的目的是鼓励生产，因此，规定领用的单位要派人去参加农林部主办的训练班接受培训。颜松早就有在温州创办罐头厂的打算，认为这次送制罐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他是个注重社会实践的人，一贯主张干合作工作的人应该到合作社里去实践，积累实际经验。这之前，他常对同仁们说，全国一万以上从事各级合作行政工作的人，如果抽出十分之一，每个人去主持一个合作社，三五年以后，全国如果有一千个以上有规模的合作社出现，对于社会的影响，比坐在办公室所做的贡献大多了，因为事实胜于任何雄辩，业绩是最好的宣传资料。他从重庆回到南京的时候，就想着手消费、保险和食品罐头这三件实际工作来实践。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打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首先，他着手筹备温州食品合作工厂，并推举王焕璆去参加培训。王焕璆农校出身，去过日本，曾服务于合作行政工作10余年，是个实干苦干的人。
　　 结果，农林部主办的培训班申请登记的人很多，实际派人到上海受训的却只有合作金库、合作供销处和温州食品厂（筹），到了领用机器的时候，只有温州食品厂了，其余的机器全部送进合作供销处的仓库。
　　 所谓的家庭制罐机，其实并不是家庭工业的“家庭”意义，并不是可以制造罐头的，而是美国家庭中用于储物品的机器。它只有一个排气锅和一个压罐锅，好在颜松不是一个专门坐办公室的人，他参观过正宗的罐头厂，马上对这种家庭式的制罐机提出质疑，“这种制罐机根本不能生产，硬要把它当做一种生产机器来用的话，到时候肯定叫人哭笑不得的。”
　　 主持训练的人也是个内行人，认为颜松的话说得有道理，加上王焕璆这个人受训时非常认真，深得有关人士的赏识，救济总署就给温州换一套中型电动制罐机。
　　 有了机器还需要人来操作，去管理。颜松亲自到上海参观了许多相关的工厂，并和有识之士谈如何创办食品加工厂的事。大多数人认为，现在办厂大环境不行，办工业尤其是罐头工业需要多开几个心眼。上海李先生认为办罐头厂不可取的理由很多，他说：“一是目下物价飞涨，币值日跌，而成品不能按原材料的比例同步涨价，出售成品反不如买卖原材料合算。在物价飞涨时，以货币所表示的资产虽然增加，实际货物数量则相对减少。减少千匹存布的布店还可以勉强撑持门面，如果只剩下机器而没有原料的工厂，就不能开工。生意清淡的布店，可以裁减员工，也可以开半门，你的罐头厂如果只剩下锅炉，就不能只烧一半，逼得你非作不可，越陷越深，弄得不能自拔。二是市面上罐头非常便宜，特别是美国罐头生产过剩。市面上同样重量的罐头食品，不及同类鲜货的一半，铁皮成本还没有计算在内。三是制造空罐的铁皮本国没有生产，美国又要禁止出口，市场上铁皮不仅价格高，还经常断货。”
　　 李先生说的句句是实话，面对这些实际困难，颜松并不气馁，他在积极寻求克服困难的办法和路子。首先，他对办厂资金调度和铁皮供应问题做了周密的安排，至于成品的销路问题，则去征求冠生园的洗冠生先生。
　　 洗先生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他说：“咱们的罐头工业不会直接和美国的罐头业竞争。”
　　 这话使颜松大为振奋，“哦，这是什么缘故啊？”
　　 “美国人和我们的口味不同，美国罐头不合我们的胃口。比如美国的沙丁鱼，鱼价比凤尾鱼低数倍，但是大家仍然要买凤尾鱼。”
　　 这话使颜松想起，温州江心屿的凤尾鱼品质尤其上乘。它的尾巴要比别处的凤尾鱼要短些，相传是状元王十鹏在江心屿说了句凤尾鱼尾巴太长的话，然后这地方的凤尾鱼就短了尾巴。这应该是温州的特色。他经洗先生提醒，若有所悟地说：“是啊，我们所生产的罐头成品，美国不一定有，如竹笋、杨梅等。同样他们有的东西，我们温州的品质比他们的好。”
　　 “这就对了，只要物美价廉，我们的罐头工业会有前途的。”
　　 洗先生的话让颜松吃了定心丸。颜松说：“有你这句话，我在温州设厂也更加有信心了。”
　　 颜松根据洗先生的思路，更进一步地看到温州设厂的优良条件。温州是鱼米之乡，山珍海味样样都有，有丰富优良的、适宜于制造罐头食品的产品，而且价格低廉，其品质比起外地的又特别优异。他对温州与上海的猪肉作一番对比，温州猪肉价格比上海低一半，而且肉嫩皮薄，上海人特别喜欢。在南洋，凡温州出品的猪脚，比福州出品的要贵20%左右，其它食品如杨梅、枇杷、竹笋、芥菜、香菇、牛肉、鸡鸭等也有类似的情况。另外还有许多优势，温州劳动力资源丰富，工资低，劳动者的技术优良；罐头制造业需要大量临时女工担任剥皮去毛等工作，温州的女工经验丰富，技术高明，不仅工作效率很高，还减少原料的浪费；温州海运方便，有上海的班船，汕头、厦门、福州也经常有船，产品可以通过这些港口城市转运到南洋去。事情就这么定了，工厂马上开始筹建。
　　 临到真正着手兴建工厂的时候，颜松还是顾虑重重，别人对自己的期望越高，越怕失败。工厂有一套不完备的机器，有股金和生产基金一亿八百万元。可是，由上海搬机器到温州，运费就近一亿元。
　　 救济总署所拨送的，仅是一套电动制罐机，还要用工厂自己的力量，购买一套齐全的制造空罐的机器，主要有剪刀车、冲床、卷筒机、压边机、烫锡机、抽水机等。
　　 厂房租用飞霞桥的一处房产，厂名定为温州食品合作工厂。项目启动后，颜松也就不再有过多的顾虑，只好奋勇向前了。工厂开张前，他专门做了策划，邀请中央合作金库的总经理出席温州食品合作工厂的创立会，场面搞得像模像样。这在温州当地也是非常稀奇的事，颇有影响力。
　　 工厂部分资金向合作金库借贷。由于资金都切实用到生产上去的，用途都已非常明确了，罐头成品出口还可以换取外汇，合作金库向工厂的贷款都没有打过折扣。工厂也从来没有失信过，没有信用借款，全部都是有物品抵押的，工厂与合作金库的关系非常融洽。至于铁皮的事，全部由农林部计划下在上海购进。原先农林部发放的四套中型机，温州食品合作工厂开工最早，也只有该厂能够正常经营，因此农林部对温州方面特别重视，申购铁皮也非常便利，要多少给多少。
　　 颜松没有看错王焕璆，他没有子女，夫妻二人的生活很节俭，没有不良嗜好，不贪图享受，身体素质很好，他主持工厂，能够身先士卒，深得全体员工的爱戴。冬季的一天，他毫不犹豫地脱光衣服下河掘井，其他员工在他的带领下也非常勇敢，干得非常出色。
　　 温州食品合作工厂在民国三十六年冬开始装备机器，翌年一月五日正式开工，实际工作仅有一年的时间，至三十七年底止，共出产“人人”牌罐头十一万三千四百九十一罐，其中猪脚占52%，牛肉占25%，另外还有猪肉、笋菜、青豆、鲜笋、凤尾鱼、河鳗、牛筋、鸡、鸭及黄豆、排骨等十余种，每月平均出产一万罐。
　　 罐头制造是有季节性的，如制造青豆罐头期间，仅为两个星期。大家是抱着失败不得的态度去办温州这个食品合作工厂的，因此，什么事都按部就班，用稳扎稳打的方法去进行，不敢无计划地放手干，更不敢冒险去求幸成。十几个工人忙时经常加班加点，干得非常辛苦。
　　 一年时间下来，厂部水塔、电灯、电话都已具备，原来租用的飞霞桥下首四十余间厂房，也全部购买了。
　　
　　 时川领着继鹰投奔颜松，从兆潭埠上船，第二天一早舴艋船到瓯江安澜亭埠头。他们冒着江面上的雾水，各自咽下一条苞黍（玉米）糕，算是吃了天光早点，便上了岸。
　　 时川只听说颜松一家住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九柏园头，可九柏园头未去过，他们步行到中山公园门口一打听，还是很快就寻到颜松的住家。芙蓉地方人已有好几个被介绍进厂做工了，就在他家门口，碰巧芙蓉陈时亮从屋里出来。地方人在城底相见自然快活，时川当即向他介绍了侄儿继鹰，互相行了礼。时川说明来意后，时亮就说：“颜松叔在厂里，不进屋坐坐？”他料想时川带着一个孩子，心切，没工夫进屋的，不等时川回答，又说，“那就带你们去厂里吧。”
　　 “不，”时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点咸菜干要给颜松叔婶。”
　　 一提起咸菜干，时亮倒确实闻到一股浓烈的菜干香。站在时川身后的继鹰一手提着一条苎布红袋儿，估计里面就是咸菜干了，看继鹰另一只手提着一条更大的伞网袋，里面拢着许多换洗衣服，这些衣服也都皱得咸菜干似的，一看就是山底人的行头。时亮伸手就把红袋儿拿过去，却说：“好吧，先扔在门角后，待我下班后回头再交给她。走走走，上班时间到了。”
　　 继鹰听他说“上班时间”，这听起来新奇，尽管自己也替别人当过学徒和长工，却从未听过有说上班时间的。
　　 走出院子，时亮就说：“其实你们来颜松家什么也不用送，你抖抖搜搜送他一些咸菜干，颜松叔婶明天立即送你更多的东西，她这个人太挚诚了。”
　　 “你不用说了，咸菜干又不是好东西，我还不好意思送呢。”时川顿了顿说，“其实我是考虑到这点山货他这里没有，才想到要送的。”
　　 “我的意思是你听我一句话，以后进城，千万别送什么东西就是了。”
　　 “不过我听说，颜松叔两夫妻去英国公干，颜松叔婶担心盘缠费用不够，就拓了一大袋的楠溪麦饼带去当干粮。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时亮突然有所悟，“她的麦饼是馅咸菜的，不是馅你这种咸菜干的，你要搞清楚呵。”他觉得有趣，咯咯笑出声来，富有亲切感地说，“她这个人就这样的，出门遇到下雨，舍不得坐车，坚持走路，结果淋湿了绣花鞋，得不偿失。”
　　 时川说：“我听别人说过，颜松叔职务不小，可是平时非常节俭。”
　　 “其实咱们芙蓉村震斋、颜松、岩襄三兄弟在抗日战争爆发开始就都未享过清福。颜松叔一直致力于中国合作事业，虽然先后担任浙江省建设厅合作室主任等职，但一家子女8个，大都年龄还小，最大的也未成家，加上夫妻二人全家一共10口，负担重，他自己长年在外奔波，开支费用也大，家里可供出租的田又少，生活确实非常困难。”
　　 时川也有同感。“这个倒真的，在芙蓉人眼中，颜松叔婶徐氏虽然贵为当官婆，为补足家庭费用缺口，常常自己种菜，下地帮助劳动。听说她苦心操持家中一切事务，在二月、八月等青黄不接的荒月，家中还经常断粮，往往靠枫林娘家接济呢。”
　　 时亮感慨说：“是啊，后来考虑到家庭诸多不便，才举家迁居温州的。迁温州来也算走了艰难的一步。”
　　 工厂办在飞霞桥下，与九柏园头相隔不到一里路，一会儿就走到了。到了厂里，时川想不到这里的工人似乎清一色的都是自己同乡人。地方人除了时亮还有岩云、八银、德钧、松华、星寰等人，楠溪陈氏姓族还有陈大龙，还有王焕琉、郑炯武等几个芙蓉人的亲戚朋友，还有个姓徐的名字一时叫不出来。时川心想，这颜松一定是利用职权安排这些乡亲朋友进厂做工的，继鹰逃到这里，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在厂部办公室见到颜松，说明来意后，颜松却感到为难。“一方面是这孩子个子太小，不宜进厂干活，另一方面是，工厂向来都是人员跟在事业的后面，有事才有人，先计算收益，才去决定开支的。”
　　 “你的意思先有事情可做才安排人？”
　　 “是这个意思。工厂能在波涛汹涌中站住脚，原因就在于此。”
　　 时川有些不高兴，“你的意思多就多我这个侄儿了？我就不信，给他弄点扫地倒茶的事情干干都没有！”
　　 “让你说中了，全厂非但没有倒茶扫地的，连拉车的工人也没有。大家全部都是职员，全体都是工人，没有一个脱产的闲职。”
　　 见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时川把门掩上，然后跟颜松说近来鸣吟买枪追杀继鹰的事，同时鸣吟对家传黄金印志在必得。大家做了种种考虑，目前只有你颜松先生的大雨伞可以庇护。为了安全起见连黄金印也带来了，准备存放你处。说着拿出随身带来的黄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