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松双手推回黄金印：“绝对不行。这物什千万别放我这儿。”
　　 时川再三强调鸣吟等人觊觑黄金印，这次带它到温州来是怕丢失落入坏人之手，继鹰因猜花会的事遭追杀情况十分危急，并一再要求人货都留下。颜松推辞良久后说：“你先别急，既然来了，念当年他父亲云横在上寮帮助合作社驱野猪的份上，让人留下，但怎么说也不能留黄金印。黄金印太贵重了，万一在我手上弄丢了，实在担当不起。”
　　 时川还想说什么，颜松又说：“先听我说几句。”
　　 时川看他已答应留人，心里高兴：“只要继鹰能够混得一口饭吃，能够学技术，你怎么安排都行。”
　　 “情况是这样的，咱们这个温州食品合作工厂的人事制度是新式的，方法却是模仿旧商店的，抱着用人必须信人的态度，没有摆设牵制的阵图，具体的事由厂里负责人王焕璆厂长安排。”
　　 这时，王厂长正好推门进来，有事找颜松。“陈主任，有件事想请示一下。”陈颜松的官衔太多了，王焕璆还是称呼他“主任”比较顺。
　　 “王厂长，什么事你说。”
　　 “现在温州中等学校很多，据说每年有二百以上不能升学的中学毕业生要找工作，我们可以吸收中学毕业生为练习生。”
　　 “可以的，这里有个同乡少年，你也安排他当练习生吧。注意，一定要一视同仁，不行的话照样淘汰。”颜松这话说给王厂长听，也说给时川他们听。
　　 时川叔侄俩高兴，毕竟有了个落脚点了，这下子自己成为城底人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工人。时亮也为他们快活：“继鹰成为城底人了，将来讨老婆，一定有一串姑娘排着队任你随便挑选，像皇帝选妃一样咯。”
　　 那些刚从中学毕业的青年人有朝气，富感情，能刻苦，肯学习。起初，练习生只是供给膳宿和少数零用津贴，青年们看到机器都有兴趣，想要进来的实在太多。参加食品厂工作的职员及练习生，都要经过三个月至一年的预备厂员试用期，试用合格，还需缴纳股金。工厂为了“人员跟在事业后面”，到了民国三十七年底，还只正式录用若干人，继鹰没钱入股，仍未被正式录用。这时，全厂正式职员仅为十四人，新录用的八人算是半数以上了。
　　 颜松对青年人要求非常严格，认为他们都是厂的未来主人，有这样规模的厂，设使掺入不能合作的人，前途是非常危险的。这以后，厂里组织他们进行全方位的训练，包括技术训练和合作训练，他们都很容易接受，不到半年，他们就可以担任全厂的制造工作，每人还兼管一部分管理工作。
　　 温州食品合作工厂在诸多方面都有独到之处。工厂的制度在得到许可的前提下与现行法令稍有不同，其特点是体现广泛的合作精神。
　　 至于继鹰，王厂长明确告诉他，他还有许多路可以走。“正如陈主任所说的，我们向工厂认股不以劳动工人为限，不以工厂的权益全归劳动者所有，连供给原料和推销成品的合作组织，都可以参加认股，各照交易额分配盈余。”王厂长引用了颜松先生的话，似乎理由多多，“一，凡是动力工厂的固定设备费用很大，可是劳动人数却很少，如果他们享受全部利益，每人可以得到五千美金，这本身就是富翁了，势必不愿让事业充分发展，以增加劳动厂员人数，而减少个人所得。或者直接宣布解散，改为私营工厂，分配自有资产。这方面在重庆已有先例和惨痛的教训。政府的目的不是造就几个新的资本家，而在增加社会利益，所以把利益归之于事业有关的全体，不能由劳动者独占。”
　　 继鹰心想，你跟我谈什么大道理呢？就说：“王厂长，你只管安排吧，叫我出钱是不可能的，不是我不肯出钱，只因家里太穷，我的目的就是混口饭吃，有个安身的地方。”
　　 “手头没钱的也不要灰心，可以用实物入股。”
　　 继鹰听得有些惊冷，非常敏感地回绝：“不不不，我家没实物，我家没实物。”
　　 王厂长并不灰心，继续开导：“唔，没实物也没关系，有条件照常可以入股。其实我们一向是鼓励入股的，比如你们芙蓉人可以提供竹笋等原料，以原料入股。可以这样说，加工制造的劳动者在整个经营过程中所贡献的力量是很小的。以青豆来说，种植青豆的农民比起制造罐头的工人贡献要大得多。如果置贡献多的于不顾，就失去公平了。同时罐头制造者恰处在原料供给农民与罐头消费者之间，弄不好就相当于一手去剥削生产者，一手去剥削消费者。”
　　 继鹰松了一口气，微微点头却又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的芙蓉村，确实已成为温州食品合作工厂的原料基地。庆枢一家常有些土特产运到食品厂里卖。由于原材料供求的密切关系，加上同乡之谊，庆枢也进食品厂当练习生了。庆枢似乎对原料入股的事产生兴趣。继鹰却考虑到回芙蓉组织货源时，势必会与鸣吟接触，这与原先避难的初衷不符合。他考虑再三，回王厂长的话：“其实我们家底太穷了，连吃饭都成问题，提供原料也没有能力，原料入股的事我也摊不上。”
　　 “陈先生特意吩咐我要照顾你，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做推销者。咱们的成品罐头销售非常顺利，‘人人’牌的牛肉在上海已有很好的声誉。以销售地区来说，南销，由厦门等地转南洋占70%，北销，由上海转各地占20%，温州本埠及附近各县占10%。这种销售情况，和陈先生原先制订的以销售南洋为主计划是符合的。你们要做的就是这10%的销售工作，当然，业绩做得好还可以有所突破。陈先生的意思是，罐头制造者两头一头是原料供给者，一头是成品推销者或消费者，让原料供给者、推销者和消费者参加工厂，增加他们的权利，也是加重他们的责任。工厂的成败有切身利益关系，使他们供给原料和推销产品更加起劲。而工厂控制了原料和销路，就可以稳定地维持生产。”
　　 继鹰说：“不管怎么说，如果你真的帮助我，就不要叫我投资入股。我虽然谈不上空手套白狼，但我善于钻，我有股钻劲，叫我多干事都没问题，我不忍心叫上辈人为我花很大的、过多的投入。”
　　 “还有一个事情跟你讲明，本来食品合作工厂的罐头产品主要目标是南洋，可是近来南洋的结汇办法窒息了工厂的直接运销。南洋这段时间普遍不景气，有些地方甚至禁止罐头进口，销路远不如前。针对严峻的情况，陈先生着手提高出品的信誉，严格选择优良原料。而罐头制成后，须存放相当长的时间，经严密检查后，方可出售。这样，厂里也面临着方方面面的问题。你能够着手推销工作，那是最好不过的。你考虑考虑。”
　　 继鹰觉得搞推销这一行倒还拿手的，自己从小就做过小生意，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大生意小生意大概没有多大的区别，当即就答应下来。
　　 农林部南京罐头厂没有适当的调味技师，要求温州厂技术支援。温州厂派练习生去担任，其中包括继鹰。继鹰的推销计划暂时搁浅。继鹰在南京待两个月时间回来时，陈颜松先生也已因公干去了广州，因合作事业管理局王世颖局长辞职，他升任局长。不久，社会部裁并于内政部，该局改为合作司，他继任司长。
　　
　　 继鹰从事推销成品罐头的工作，干得比较出色。王厂长找继鹰和庆枢谈话：“工厂设备资金大，流动资金也大，周转时期很长，就是流动资金也不能全部长期依赖借款，必须有部分自有资金，否则，在偿还到期借款，而未借到第二次借款项期中，将要停工。这大量的资金，自非劳动者所能担负，向合作社或合作机构去设法较为容易。因此，应在供给原料，而没有合作组织的地区，也经常派人辅导组织合作社，并劝导其参加。此外，这种办法，或者可以调和合作的生产派和消费派的争执。我这样说不知你们懂我意思没有？”
　　 继鹰说：“基本上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做更大的事情。”
　　 庆枢却一脸茫然，不知说什么好。王厂长很赞赏地对继鹰说：“对对，你很聪明，陈先生没有错看你。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到没有合作组织的地区，去组织合作社。”
　　 继鹰答应考虑考虑。他考虑什么呢？首先考虑的人身安全问题。庆枢马上就要回楠溪芙蓉了，他有可能向鸣吟告密；另外，厂里同乡人多，万一被鸣吟嗅出行踪，自己一个人在外，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鸣吟来追捉自己就等于老鹰捉小鸡一样容易。在厂里有那么多人庇护，还有警察局的干预，事情闹起来广大市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反倒安全。第二个要考虑的问题是自己搞什么合作事业，水平有限，从小荒废了学业，识字也不多，干什么事都难，只怕不能胜任。第三，既然自己在搞推销，还不如重操旧业。这个问题经过反反复复考虑，还是重操旧业做小生意好。与人煺牛，不如独自燂狗。为自己做些小生意，挣多挣少都没有制度约束，没人管着。这样一来，自己去远一点的地方，行踪飘忽不定，鸣吟更奈何不得自己。看来，还得找个合适的时间跟王厂长提出，说自己能力有限，辞职不干了。
　　 他猛一抬头，飞霞桥旁有一个戴鸭舌帽的家伙跟鸣吟像极了，三十六策走为上，就近对陈星寰说，“跟厂长说，我走了”，就从后门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