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合奏·秋梧飘絮】玉镜
弦掠清梦,繁华落尽浮尘错。
——题记
【一】
梦巴黎,此地最闻名遐迩的风月场所。即便只是随口念念,这个名字也会在唇齿间留一丝故事的余味。
“爷,您慢点,这有台阶,我扶着您走。”
“没事,小美人儿,你真会伺候,爷今天高兴,待会领你到思豪珠宝店挑一件,也让你……”那个被称为爷的人打了个酒嗝,“……开心开心。”
“哟,那就谢谢爷了,您对我真好,不枉人家对你的心。”
“那也是因为你乖哪。”那人在女人娇嫩的脸上捏了一下,笑声里满满的都是得意。
……
花思容倚在门口,意兴阑珊地看着这每天都会上演的剧目,冷冷一笑。
软语温存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灯红酒绿里谁又会付出真心?记得有个入行很早叫莲香的姐妹,倦怠了声色,思忖着找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当一辈子的依靠,便毅然决然地嫁给了穷得叮当响的豆腐小子,希望从此过平静的生活。结果穷小子靠莲香的积蓄起家,却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把她抛弃了,理由是她出身不净有辱门庭。丈夫的绝情碾碎了莲香的心,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回到梦巴黎,重操旧业,强颜欢笑,再不提“幸福”二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加上花思容也在欢场里摸爬滚打了两年有余,深知在客人中寻觅真心,无异于与虎谋皮,因此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能遇上自己生命中的良人。幼时就会念的诗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美则美矣,却可惜只有书中才有。人间本颠倒,晓醒红湿处,只有杨柳岸的晓风残月,谁见锦官城的繁花?
一阵风打着旋吹过来,地上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刮得飞起来,被霓虹灯一映,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萧瑟和寂寥。花思容打了个寒颤,她身上的旗袍是丝质的,华美却不御寒。她裹紧了单薄的披肩,还是觉得冷,不禁皱了皱眉,才刚入秋,这天气就急骤转凉,今年的冬天怕是要很长了。
“花小姐,天冷,坐车吧!”一辆黄包车在花思容面前停下,车夫一脸讨好的神色。花思容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头发正要上车——
“思容!思容!”
耳边传来几声呼唤,焦急中有压抑不住的狂喜。她诧异地回过头,一张帅气的脸庞映入眼帘,那双眼眸像极了两泓深潭,因灼热迸发出动人的光彩。她一瞬间竟有些失神。那陌生男子用力握住她的手:“思容,思容,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即使身在梦巴黎,花思容也最讨厌别人的孟浪行为,若在平时,她会很生气地甩开他并呵斥一番,此时不知为什么,她留恋起他掌心的温暖来。
“先生,我不认识你。”花思容说,语气浅淡得不起一丝波澜。
“思容,我是若帆,杨若帆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杨若帆的喜悦立刻像肥皂泡一样破裂,失望见于颜色,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思容,你一定是骗我的是不是?”
“我有什么理由骗你?我确实不认识你。”花思容耐心地回答,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花小姐,”这时走过来三个男人,一个穿着敞胸对襟的中式衫,头上斜斜压一顶黑色礼帽,两个西装革履却一脸横肉,领头的那个点头哈腰地堆着一脸笑说,“我们麦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很有诚意地请你到府上一聚,请小姐务必赏光。”
旁边的杨若帆刚要说话,花思容用眼神阻止了他,回身嫣然一笑,说:“麦老板抬爱了,思容不胜感激。只是今儿个我有些累,想早点回去歇歇,赶明儿我再亲自给麦老板赔个不是,劳烦各位转告一声。”
那个男人的笑容僵住了:“这个……花小姐,你不去,不是让小的们为难吗?”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几步,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杨若帆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上前一步把花思容护在身后,义正词严地对那几个人喝道:“慢!花小姐不是说了吗,她累了。你们是不是当狗当久了,听不懂人话啊!哼,如此强人所难,可见你们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路见不平的模样,看上去还真有点英雄气概,只是有些滑稽,若是提把刀……花思容想到这里,忍不住以绢遮嘴“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算哪根葱?”那三个男人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交换了下眼色,领头的那个一把揪住杨若帆的领口,恶狠狠地说,“老子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哪凉快哪呆着去!小子,警告你,识相点,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这浑水,不是你能趟的!”
“笑话!路不平有人铲,你们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眼里还有没有法?”尽管脖子被勒得有些难受,杨若帆还是面无惧色,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嘿嘿,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老子告诉你,在这里,麦老板就是王法,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打啊!老子成全你!”话音未落,领头人就恶狠狠一拳击在杨若帆的鼻子上,杨若帆摔倒在地,黄包车车夫早趁乱走了。
杨若帆这一下捱得不轻,痛得呲牙咧嘴的,他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满手都是血。他不服气地爬了起来,大喝一声,扑上去跟那人扭打在一起。另外两人见状,忙上前帮忙。可怜杨若帆一介书生,又是以三对一,哪禁得住这些五大三粗打手的铁拳铜脚,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身上多处挂彩。
花思容见状不妙,眼珠一转,马上扯开嗓子喊——“不好了,警察来了,警察来了!”趁着那几个打手正自心虚左张右望时,用手中的袋子朝离杨若帆最近的那人砸去,然后拉起他就跑。在七弯八拐的小巷里绕了几个圈,才把追赶的三人甩掉。
直到再也听不见追赶他们的脚步声,花思容才敢停下来,左手叉了腰边喘着气边问杨若帆。“先生,你……你……还好吧!”
“你穿着高跟鞋……还跑得那么快,和她一样……她也是,呵,穿着高跟鞋也跑得飞快。”杨若帆答非所问,久久盯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眼睛里去。
她?她是谁,另外一个花思容吗?花思容“嘿”了一声,低下了头。她的心起了微澜,忽然不想反驳他了。奇怪,明明第一次相见,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的他那么熟悉呢?她有了一点点恍惚。
“其实,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算了,不说这事了。瞧你鼻青脸肿的样,你叫杨若帆是吧,走,我帮你简单包扎一下。”
“嗯,谢谢你,思容,哦不,花小姐。”
“不客气,怎么说你也是为了帮我才弄成这样,不过,我的手重,这会儿街坊邻居都该睡下了,一会包扎的时候你忍着点,别叫得太大声啊!”
“哈哈,好。未雨绸缪,建议花小姐先把我打昏。”
“别贫了,走吧!”
……
昏黄的路灯下,一双人影不停地拉长,缩短,拉长,缩短,始终越不出这些哨兵似的路灯灯光的笼罩。
【二】
“好了。”花思容收拾好药箱,又体贴地倒了一杯热开水,放在杨若帆的面前。
“谢谢你,花小姐。”杨若帆抚着手腕上的绷带,“你的包扎手法很娴熟,是不是……你经常受伤?”
花思容别过脸,很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喝一口热茶吧,感觉会好些。”杨若帆把茶杯放在花思容的手里,轻声说。
“你哭了?”
“没,眼睛里进沙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坏了身子骨。”杨若帆急忙地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递出去,看到它皱巴巴的模样,又“哎呀”一声忙不迭地往回收,脸涨得通红,像个大醉蟹。
“呵……”花思容被他的尴尬逗乐,噙着泪光笑了。杨若帆看着梨花带雨的她,一颗心漏跳了半拍。
“也没什么,你要是乐意听,就说给你知道也不妨事。”花思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从旗袍侧襟里抽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娓娓道出自己的故事——
父亲母亲就我一个女儿,他们很疼我,十四岁之前我不懂什么叫做烦恼。我喜欢弹琴,他们就特意为我找授课老师,经常在晚饭后叫我弹给他们听……后来,母亲病了,病得很重很重,父亲请了很多有名的医生来诊治,可是他们对母亲的病都束手无策,不久母亲就故去了。再后来,父亲继弦,变得越来越忙,继母对我素来厌憎,有小弟弟之后愈发地不待见我,每每有点半言语上的不顺心,她就用细细的绣花针扎我,伤处看似无异实则轻触即痛得钻心。我从不敢跟父亲提及,唯恐他知晓后会担心难过,每每只能于琴声里寻找慰籍。父亲为人正直,宁折不弯的性子得罪了不少权贵,终于被人诬陷下了狱,冤死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继母偷偷把房子变卖了,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和小弟弟消失得无影无踪。平日里来往的那些人见我上门,也换了副冷漠残酷的嘴脸,为了生存下去,我给人洗过衣裳,当过丫鬟,卖过报……最后,来到了梦巴黎。
她一脸的平静,省略掉全部细节,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认真地听,心潮澎湃。想象得出她这些年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望向她的眼神里掺了钦佩和敬重:“花小姐……”
“嗯,你还是叫我思容吧!好久没有跟人这样畅畅快快地说话了,说出来,心里舒坦多了。”
“思容,会好起来的。”
“会好吗?哈哈,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别光顾着说我了,也说说你吧!”
杨若帆给花思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离奇得匪夷所思的故事,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故事。
可是花思容说,我信。
他说,如果你将自己生存的这个环境称作时空,那么,在你所无法看见无法感知的某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时空。两个时空是平行的、并存的,彼此并不影响。在这里,所有的东西,也存在于另外的那个时空,只是以不同的状态、不同的性质存在。而他,就来自那个时空。
杨若帆说,在那个时空,也有一个花思容,可爱活泼,聪慧贤淑,是我的未婚妻。
说着,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质戒指。
花思容莞尔,心却无端泛起几分酸楚。那个时空的花思容纯洁美好,而这个时空的花思容,只是一个于歌舞厅中谋生的风尘女子,无依无靠。她定定地看着杨若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沉默地低下眉,只把手中的丝绢帕子绞呀绞的。
杨若帆凝视着花思容纠结的眉头,忽然心生怜惜,说,花小姐,你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或许……你还会遇见这个时空的我。
幸福?这个词……真遥远。花思容忽然有那么一刻想笑,笑不能掌控的自己,笑不能重来的命运。
终于笑不出来,花思容起身往杯子里续茶:“那么杨先生,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杨若帆接过那杯热气腾腾的茶,道了声谢:“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到你的原因了。我的思容,有块祖传玉石,这块玉石被能工巧匠根据其天然之形雕成了一面镜,在机缘巧合之下,这块玉镜可以带人穿梭时空,移形换影。我无意中启动了它,所以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这里。我想,既然思容有这块玉镜,你应该也会有。所以,我那么辛苦地找你,就是希望可以借着它的力量,回到我原来的时空去。”
花思容听得很专注,可是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当杨若帆讲完之后,她轻叹了一口气:“嗯,前因后果我全明白了。可是,对不起,我并没有你所说的那块神奇的玉镜。”
【三】
杨若帆还是有些虚弱,可能伤在了那群打手的拳脚下。只因他也没有地方好去,花思容便把他留下了,为他做饭洗衣煲汤煎药,精心照顾着。
日子就这样过去,有一种寻常百姓人家特有的平稳安宁。
“好香!”杨若帆吸着鼻子进入厨房,“思容,你在煲什么,在院子里就闻到味道了。”
“这个啊,黄芪大骨汤,”系着花围裙的花思容微微一笑,手下不停,“很滋补,对你的身体有益处。”
“哇,思容你真能干!记得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介绍黄芪的内容,它是一种常用中药材,味甘,气微温,无毒,补气,增强免疫力,促进机体代谢,具有补气固表,托毒排脓,敛疮生肌的功效。”杨若帆一口气念出来,然后感觉到自己像小学生背书一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冲着花思容嘿嘿一笑。
“既然那么好,待会你就多喝点。”她温婉地笑,“今天又去哪了是吗,最近你老是往外跑。当心着点,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没事别瞎出去晃悠。”
“我是个穷小子,没人打我的主意,放心吧!”杨若帆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摊开掌心,“思容,你看,这是什么?”
花思容定睛看去,是一支古琴形状的银质镂空发簪,不华丽,却十分雅致,别有风骨。不是没见过价值不菲的宝物,但她对这支简单古朴的簪子却很是喜欢,口里赞出声来:“好漂亮的发簪!”
“它不太值钱,但我保证这支簪子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杨若帆温厚地笑。
“你?你会设计这个?”
“嗯,在那个时空里,我经营一家珠宝店,店里的很多饰物都是我亲自设计的。”
“哦,原来如此,可是,你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又没有收入,哪来钱打这支银簪?”花思容疑惑。
“这是一种双赢手法——我帮富豪珠宝店打扫卫生兼鉴定宝物,他们给我的酬劳就是为我打这支银簪。思容,你别在意,我觉得值。”
“可是……”
“别可是了,你看,你天天给我煲汤换药的,如果连这个小礼物都不收下,我的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我心里过意不去,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辜负了你的悉心照顾……”杨若帆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假装失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就送给别人去,也免得它时时提醒我送礼的失败。”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会怎么样……
懒得出奇,没办法呵~~~
快达到万字的小说,想必写来不容易~~
以下省略N个字。:)
愿岁月沉淀下这份友情,久久,久久。
一对佳人,两个时空。哪个更真实,哪个更让人留恋?“软语温存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灯红酒绿里谁又会付出真心?”这个空间里的这个佳人,情泛滥却爱不存;玉镜的另一个时空,风轻云淡衷情浓,却遥在指尖之外……
如果把“在机缘巧合之下,这块玉镜可以带人穿梭时空,移形换影。”的文字版再“制作”得更为声色丰富,光影多维,那么,以《玉镜》人物、对话、场景,足可以改编影视剧。
秋之又一力作。药有幸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