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轮明月悬，碧海情天中。
　　 钟自寒山寺，无语传音声。
　　 寒意有几许，今夜月光明。
　　 当我饱沾笔墨写下这几行字时，但听“噗”地一声，一只白兔蹦到案上来，温顺地钻入我的怀中。
　　 看到它，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我顿时泣不成声起来。身居月宫，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是如何躲开后弈，偷偷服下灵药的。
　　
　　 【二】
　　 其实，我在凡界，不过普通的女孩而已。
　　 父母只我一个女儿，我们在有穷国一个部落居住。部落里的生活以放牧为主，男女混杂在牧场上。父母宠爱我，从不让我去那地方。
　　 于是，我就在家中的小房里，学着用兽皮缝制衣衫，可是部落里酋长的女儿娜萨，总是悄悄地钻进来把我拉走。
　　 这时候，我就坐上她的枣红小马，任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儿抽打我的脸，我们俩人共骑着，远离部落，来到一片隐蔽的草场上，逍遥自在地放声歌唱。
　　 那时，娜萨喜欢穿黑色皮靴、白色棉羊皮做成的衣衫；我则穿白色皮靴、黑色棉羊皮做成的裙衫。大人们称赞我们是部落里两朵怒放的“百合”，是长辈们的骄傲。部落里的年青人，以得到我们“回眸一笑”为荣，至于远近部落里暗恋我们的小伙子，就更无法计数了。
　　
　　 【三】
　　 那一天，我和娜萨在草场上，且舞且歌，银铃般的笑语，冲荡着附近森林里的树叶飒飒作响。
　　 突然，一声长长的吼叫，震得我们的耳膜嗡嗡作响。娜萨素体强壮，且性格豪爽，她一面全身武装地抽出腰间的鞭子，一面拉起不知所措、神态慌乱的我，向身后望去。
　　 我们那匹枣红小马，四蹄凌空，正嘶叫着被一只长尾、大肚、鼓眼、长有鳞角的怪物，抓在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恐龙！”娜萨慌了神，丢下我，一面朝后退，一面朝我摆手，“快逃啊，嫦娥！这是千年不遇的大怪物——长蛇恐龙！”
　　 “啥恐龙？我咋没见过这东西？娜萨！你等等我！”
　　 怪物添添舌头，心满意足地摇晃着脑袋，朝我爬来，小眼睛圆圆地瞪着。庞大的家伙，神态并不是那么凶，可是我却恐慌地要死。
　　 这家伙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看，枣红小马已被它吞入腹内，娜萨早跑得无影无踪。
　　 “你，你别过来！”我惊恐至极，腿儿打颤，迈不动步子，却虚张声势地对怪物大叫，“你敢吃我？看你敢吃我？吃我，看我不打死你？”
　　 怪物不理我，眨眨小眼睛，庞大的身躯，离我愈来愈近，它那束卷自如的红舌头在我的头部，不到二寸的地方，红绸似得打旋，就像娜萨跳舞时扭动的腰肢。
　　 我吓呆了，绝望地闭眼，等着恐龙吞我入腹，却听到“咆哮”一声，紧接着连续的惨叫声，由近而远，传到林子里渐渐消失了。
　　 待我睁眼，怪物已无踪影，地上有鲜血的迹痕通向林子，不远处，一位陌生的青年，正手执弓箭瞄向怪物的逃向。
　　 看着地上被鲜血染红的草颗，我突然冲着青年，愤怒地说：“多管闲事！干吗要伤恐龙？看它集众来报仇，有你的好死？”
　　 青年奇怪地看看我，然后微笑：“这四处旷野，正是野兽出没的区域，你一个姑娘家胆儿可真大！若不是碰到我，你命都没了，还管别人的死活？”
　　 我一时话堵，想娜萨平日和我称姐道妹，今儿遇恐龙，她却跑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敢问姑娘芳名，我送你回家？”那人收弓，牵过自己的马，“太阳西斜，我也该收猎了。”
　　 “你是猎人？”看到他的马鞍上悬挂着许多死了的兔子、狐狸、野鸡，我禁不住好奇起来，“看来，你收获不少！”
　　 “不，今儿是收获最少的。”他摇摇头，说，“我素来狩猎步行。今儿想起骑马，这大约是上天教我专为姑娘预备的。”
　　 这人讲话真有意思，我挎上他的马，面带微笑，“你也上来吧，”我说，“我家就住在那个方向，你今儿救了我，我阿爹阿妈不知要怎样感谢你呢。”
　　 “不，我不上，我为姑娘牵马……”青年有些害羞地说。
　　 记得，从前和娜萨在路上，被部落里的男人瞅见，那些男人不管相貌丑俊，一律的涎皮涎脸，下流恶心的样子。而身边这个青年，从来不认识，却感觉面善、像是曾经认识似的，不知道娜萨是否认识此人？咳，提她作什么？没人心，大难来临只自飞！
　　 我这样胡思乱想，牵马的青年却停住了，他回过头看着我说：“前面好像有许多人？”
　　 我在马背上朝前方一看，可不是吗？一大群男男女女打着灯笼火把在一个少女的带领下，漫天而来。
　　 我心里一阵感动，娜萨竟带人来找我了！
　　 “姑娘，你这是？”青年小心地托住我，“小心掉下来。”
　　 “你快走！”我下了马，对那青年说，“甭让他们误会。”
　　 “误会？”青年一脸的不解，“天又没黑，他们打灯笼火把做什么？”
　　 “咳，娜萨以为我被恐龙吞到肚里了，他们准备大战恐龙为我收尸呢。至于误会……这是我们的族规，你是外部落人，还是不涉嫌为好。”
　　 “哦，好吧，我是华龙部落的，叫后羿。以后若找我，可到那片林子，我常去那儿打猎的。”青年说着手一指，便骑上马儿闪电般离去，眨眼就不见了。
　　 我神思恍惚，娜萨发现了我，惊叫起来：“哎呀，你还活着！”
　　 我点点头，回到家中，经不住父母的盘问，我说了实情。
　　 父母是通晓事理的，既然女儿的命是人家救的，那得表示一下心意。阿妈备了羊乳、油饼、葱卷，等所有招待贵客的吃食；阿爹把自己年青时射鸟玩的铜制弹弓拿出来，说作为礼物送给恩人。
　　
　　 【四】
　　 一大早，娜萨就来找我，妆扮的像只开屏的孔雀，一脸的喜气。
　　 我说：“好个酋长千金，把最好的衣服都穿上，是不是去相亲啊？”
　　 “你呀，猜对了！”娜萨丝毫不掩饰她的快乐，俯在我耳朵上咭咭咕咕，“前儿我去表姐所在的部落玩，见到一个小伙子，眉如剑、眸如星，那嘴唇、脸蛋……可怎么形容呢？”娜萨的脸有些绯红，“今儿，他来我们家做客，你帮我长长眼，看行不行。”
　　 “酋长大人同意吗？”我说，“咱们族规不是规定，凡族中女子不可与外族通姻吗？你可是华凤族部落酋长的女儿，难道你要带头破规？”
　　 “那有什么？”娜萨娇笑如花，“那是别人，父亲对我是破例。因为后羿不同一般，他是父母特别赏识的青年。”
　　 我一愣，随既埋怨起来，酋长偏心，设置族规限制别人，不限制他自己。
　　 “娜萨，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叫后羿的？”我装做糊涂，故意打听，“他是哪部落的，离这儿远吗？”
　　 “他呀，华龙部落。表姐说他是非常著名的弓箭手呢，我曾偷看过他射那树上的鸟儿，果然百发百中、技艺高超！”
　　 娜萨的话让我伤感起来。记得那一天，在林子里找到后羿，我把阿爹的铜制弹弓交与他，并说了感谢的话。那时，后羿特别开心，顺手一扬，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儿，赤溜溜地从树上滚下来。他弯腰抱起，说：“会爬树的兔子通仙气儿，适合你们姑娘宠养……对了，那天匆匆忙忙，什么族规，吓成你那样？”
　　 “你哪里知道？”我说，“我们部落的女子不能和外族男子有通气的，倘若发现，一律处死。我倒无所谓，你和我一块死有多冤？还好，我父母明辨是非，让我偷偷来谢你。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啦。”
　　 说完，我转身离去。
　　 “嫦娥，你等等！”后羿在后面喊。
　　 “你怎知我名字？”我愕然地回头。
　　 “有穷国第一美人，芳名远播嘛！”后羿拍拍自己的后脑勺，“看来我猜中了，今日有幸再睹芳颜，望姑娘能留下这只玉兔，也算在下一点心意。”
　　 我抱起白兔，说：“你不要和别人说起我，以免我父母在族中无颜做人。”
　　 “我知道了。”后羿说，“你们女孩儿心眼可真多，赶明，我托媒人去你们部落提亲，光明正大地把你娶来，看哪个嘴碎、搬弄是非？”
　　 “吹牛……”我掩唇而笑，“你若敢正大光明娶我，我就敢正大光明地被你娶。”
　　 “一言为定！”后羿伸小指。
　　 “一言为定。”我亦伸小指。
　　
　　 【五】
　　 就这样，我和后羿私定终身了。但我知道，他是个猎人，而我是普通小户人家的女儿。就算他有胆量娶我，我岂有勇气嫁他？毕竟阿爹阿妈受酋长的管制，他们岂能受得族人的诽议？
　　 更大的问题是娜萨不知道，她若知道后羿已和我订终身，会受怎样的打击？
　　 那一天，一屋的女子皆是花枝招展，但受人瞩目的只有我和娜萨两位。
　　 后羿是诚心诚意地来求亲，他的目标确是嫦娥，然而酋长应允的却是自己的独生女儿娜萨。后羿哪里会知晓？他在珠围翠绕中隐约看到嫦娥的影子，却不知道，嫦娥是他将娶新娘的“陪应”
　　 后羿和酋长订好了婚日，风光无限地走了。娜萨为后羿送来的聘礼，风情万种，她们一家都在计算着娜萨出阁的日期。而在酋长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里，我正俯在父母的怀里，委屈地哭泣。
　　 “女儿啊，”阿爹说，“后羿的确是位好后生，聪明、善良、勇敢，但是咱配不上人家！咱们有穷国是十三个部落组成，只有十三家酋长的女儿，有资格成为有穷国君主家的王妃。后弈是君主第三个儿子，虽然继承国君的机会渺茫，但毕竟是皇室王子，怎么可能会和平民家的女儿接姻缘呢？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女儿啊，”阿妈说，“你是生不逢辰。若是你生在皇家或酋长家里，那该是多么好，你将是永世的富贵。上天为啥要让你错投到我的腹内呢，害地女儿跟着我们吃苦受罪。”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阿爹阿妈是部落中最本份老实的一对夫妇，虽然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却不能像酋长那样，用权势和金钱来为女儿铺垫通往幸福的天堂。
　　 按规矩：酋长家千金出阁有个陪嫁丫头，娜萨便和她父亲商议，要让我伴嫁入宫。为此，阿爹阿妈和酋长大吵一架，他们说：“我们虽是小户人家比不得你们富贵，但我家女儿也是明珠般供着，有公主高贵的尊严，如今要做你女儿陪嫁的婢女，这不是羞辱我们吗？我们人穷志不穷，决不会拿女儿做赚钱的工具。”
　　 酋长说：“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家女儿。嫦娥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视她同娜萨一样，我认她作义女还不行吗？”
　　 娜萨悄悄地拉我：“你心里是否愿意陪我出阁？”
　　 “这样的好事，谁不情愿呢？”我苦笑，“娜萨，咱们是好姐妹，我不想让你事后骂我。今晚，咱们老地方见，我有话和你说。”
　　 我说完就走了。
　　
　　 【六】
　　 老地方就是上次我们遇到恐龙的地方，从那以后，娜萨很少来，我却鬼使神差地经常朝这儿跑。
　　 我没有娜萨的小马，但我可以抄小道步赶，偶尔也可借光父亲的那匹黑色老马。
　　 这一切都是因为后羿，虽然嘴上说不再见面，但好猎的小伙子喜欢到野兽出没的地方，目光追随他，姑娘家的胆子练得比猎人还大。
　　 每当，我的脚儿离开部落的大围墙，道旁便闪出一人来。那人骑着白马，伸手把我捉到马上，然后马蹄溅起的尘土，在道路上漫天飞扬。
　　 这个人是后羿。爱情的降临从来都是莫名奇妙，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准备。我一次次的咬牙发誓不再和后羿见面，可是每当他的马儿、他的音容笑貌一出现，我就失去了自己，忘记了娜萨酋长和部落里的族规……
　　 “我的宝贝、我的兔儿，你既将成为我的新娘，为何心事重重、满腹愁肠？”后羿视我如同他赠的宠物——小玉兔。
　　 “这是第几次约会？我不知道。但这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娜萨今天会来吗？我用牙齿恨恨地咬破唇，出血了，很疼，不是梦！
　　 “当然是最后一次，明天我就要正式娶你进门了。”后羿微笑地拥我入怀。
　　 “明天是娜萨出阁的日子。”我幽幽地说，“只有酋长的女儿才可以成为王室子弟的妻室。而我只能作娜萨陪嫁的丫头进入你的府邸。这个结果你感到高兴吧，你既可拥有穷国两大美人，又可以遵守你的诺言。”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前儿去提亲，不是一切都顺利吗？”
　　 “傻瓜，”我苦笑，“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作为王室子弟，你难道连国家法度都不懂？我是平民的女儿，你父母怎会许可我成为他们的儿媳？”
　　 “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国家法度，父王母后和国家法度都干涉不了，这是我的私事。明天我亲自去华凤部落迎娶，管它是酋长还是平民，我只要我的兔儿！”
　　 如果我无情，听到后羿这番表白，我会欣喜若狂，自可高枕无忧地等待明天做我的新娘。可是娜萨一直不露面，这着实加增我的忧虑。不想天太晚，于是，向后羿告辞，匆匆回去。
　　 每个人在没婚娶前，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爱情。我教娜萨去赴约，就是要考验一下后羿，也是给娜萨一次机会，可是她却退缩了。
　　 娜萨得了急性寒热病，这让我不可思议。
　　 不管娜萨真病假病，只说她对我的态度，一如往昔的甜美，这一点足令我感动。有一刹那的瞬间，我感到娜萨和后羿才是最合适的一对。而我这该挨千刀的狐狸精，在中间碍手碍脚，给这一桩好姻缘蒙上一层涂不去的阴影。
　　 娜萨看来病得不轻，她躺在狐皮榻上，好几条棉羊褥子都无法使她颤抖的身子趋于平和；嫣红的腮额滚烫如火。
　　 娜萨昏沉中，把酋长死死拽住：“阿……爸，我好想好想嫁给后羿，可是女儿命苦，寿命短促，明天……明天出不了阁。嫦娥是你的义女，你可以让她代替娜萨以交皇差。阿爸……答应女儿，答应女儿，好吗？”
　　 我听了，心里难受，冰一条毛巾敷在娜萨额上，说：“不要讲话，娜萨，你会好的！你会好的！好好睡觉……啊？”
　　 娜萨的母亲坐在旁边，号啕大哭：“上天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放过她吧！你放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