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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柠檬段】很多年前的雨夜


作者:段林 布衣,355.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56发表时间:2008-12-03 14:42:29

你看我这样子,肯定猜不出我曾经也有过流浪的生活。
   很多年前的我,是一个孤僻的人,与父母和周围其他人的关系都很恶劣,只有一个朋友唯一了解我,可是他在一次食物中毒中去世了。朋友去世之后,我的生活顿时黯然无光,又赶上和父母大吵一架。于是,在一个月光暗淡的夜晚,我带着自己的一点积蓄踏上了流浪之路。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在阒静无人的森林里睡过觉,在植物气息浓郁的田野里偷过水果,在铁路边的水泥管里听过呼啸的夜风。
   一天上午,我爬上了一列远去的列车,列车里满载了大包大包的棉花,我躺在棉堆里,头顶是蔚蓝的天空和淡薄的云彩。列车在一个小镇临时停了下来,我躺的地方正对着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窗户,一个穿红衣裳的少女爬在窗前桌子上写东西,她皮肤白皙,容貌清丽。明亮温暖的阳光映在开启的窗户玻璃上,四下里十分安静,我仿佛能听见少女长长的睫毛翕动时轻微的声响。
   少女写完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个小男孩从门外跑进屋子,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他高高地举着苹果,递给少女。跟着又进来一个妇女,大概是他们的母亲,一边微笑一边说着什么。少女便拿起她刚才写的那张纸,对着妇女和小男孩念起来。妇女一边听,一边微微地点头;小男孩则咬着指头仰着脸,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少女念完了,妇女又微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少女便将手中的纸折起来,装入一个信封里。
   原来她写的是一封信。
   在少女粘信封的时候,妇女用小刀将那个苹果削了皮,然后递给少女。少女接过苹果,又接过小刀,将苹果分为三块,最大的一块给了小男孩,第二块给了妇女,最小那块留给了自己。我看见她们都笑起来。
   这时,列车缓缓启动了,那户人家的窗口缓缓退去,另一些房屋扑入我的视线,又退去,然后是树木、田野。陌生的事物不断的在我眼前奔跑。我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个窗口。曾经我也总是面对母亲的笑脸,曾经我也享受过得到最大那块苹果的待遇,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庭的温暖逐渐冷下去,世界对我显露出它的冰凉……
   少女一家温情的画面让我悠然神往,像看了一场好电影,又像在梦里重拾了一段好回忆。
   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他们那样温情脉脉的生活。
   我从列车上跳了下来,手掌在地上擦破了皮,也不觉得痛,心里只觉得兴奋,我往回走去。
   下午的时候我回到小镇,找到那户人家,望过去,并没有在窗口看见那个少女,院子外的树荫下倒是有一条熟悉的小身影,是那个小男孩在糊一只风筝。他皱着眉头专注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那严肃的架势真要让人觉得他进行的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业。他的样子让我觉得有趣极了。他糊好了风筝,一眼就看见了我,于是跑过来,对我说:“大哥哥,你能帮我举一下风筝吗?我试一下它能不能飞了。”我答应了他。
   在镇外的田野上,我用自己小时候放风筝的经验,帮小男孩将风筝放的很高,然后我们坐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看风儿将风筝托向蔚蓝的天空。
   我问小男孩,我从窗口看见少女给他和他妈妈念的那封信,是写给远方的亲戚的吧?
   “那是姐姐写给爸爸的,”小男孩有点自豪地说,“爸爸去美国了。”
   “为什么你们没有一起去呢?”我问。
   “家里钱不够,就爸爸先过去,等他挣了钱就接我们过去。”小男孩用明亮的眼睛望着远方,“爸爸在上船之前给我们打电话,说一个叔叔已经在美国那边给他找好了工作,我们的信就是寄去他工作的地方,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和他团聚了。”
   美国电影里那些高大气派的现代化建筑和富裕休闲的生活方式,都曾让我心中向往。在我眼里很幸福的一家人,要去一个我向往的地方,我心中对他们也就更加羡慕。
   一连几天我都游荡在小镇上。白天,我或者和小男孩玩耍,或者自己四处游荡。而当夜幕降临,我便在少女家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来。
   从少女家的窗口流淌出来橘黄色的灯光,少女一家人在灯光里吃饭、聊天,做一些琐事。
   我从窗口看着他们,无论是美丽的少女,活泼的小男孩,还是他们和蔼的母亲,都让我觉得亲切,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在我眼里都有意思极了。偷看他们的生活,成了我的一大乐趣。仿佛一个置身荒漠的人,深陷入美丽的海市蜃楼中。
   一天晚上,从小镇的西边走来了一条疲惫的黑影,他走得很慢,而且尽量在暗处行走,好像害怕别人发现他似的。黑影慢慢的走到少女家外面,停了下来,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朝少女家的窗口望着。从少女家传来说笑的声音,黑影伸长了脖子听得入神。
   我在暗处,他并没有发现我,我却将他看得仔细。他的背影瘦削而且有些驼,虽然隔得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衣服破而且脏,头发又长又油腻,左手袖管空荡荡地在夜风晃悠,原来他是个残疾人,只有一只右臂。
   黑影在树影下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从远处传来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他身体猛地一震,踉踉跄跄地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跑了。我心中好奇,甚至认为他是小偷,便偷偷的跟在他的后面。
   黑影一直跑到小镇外的高粱地里,钻入黑糊糊的高粱里,没过多久就从高粱地里传出来隐忍的啜泣声。
   第二天晚上,黑影又来到少女家外面,同样是在树影下呆呆地望着满溢着温暖灯光与欢声笑语的窗口,同样是在有人来时踉跄地跑开,同样是在小镇外的野地里低声啜泣。
   我心里疑惑:这个人跟少女一家是什么关系?他为何痛哭?
   这时一个想法猛地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难道他就是少女的父亲?”
   少女的父亲去美国了,我对自己说,何况如此体面的一家人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邋遢的父亲?
   但是在第三天下午,我还是忍不住问小男孩,他的爸爸是不是左臂残疾。小男孩气鼓鼓地反击:“你爸爸才残疾呢!我爸爸又高又壮。”我问他,他的爸爸有没有什么容易辨认的特征。因为有点生气,他开始并没有理我,后来才告诉我他爸爸眉间有一颗绿豆大的红痣。
   下午时下起了小雨,雨丝纷扰漫无边际,远山、田野、房屋皆为细雨所湿润,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从屋檐上滴落下来,分外美丽。等到夜色浸透了天空,四周都暗下来时,黑影从雨幕中慢慢走来,靠在树干上,脸朝着少女家的窗户,呆呆地一动也不动,很快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也不知道有多少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后来少女家的灯熄了,小镇上其他人家的灯也渐渐熄了,他还站在黑暗中,良久,仿佛叹了口气,转身朝镇外走去。
   我跟着他,奇怪地,他并没有走向前两晚去的田野,而是顺着铁路走向远方。我追上去,叫他等一等。他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我。夜色暗淡,细雨如丝,我走得很近,看见了他眉间一颗绿豆大的黑影,我的心也随之一沉,问:“你到哪儿去?”他的神情显得很戒备,没有说话。
   “难道你要舍弃你的家人?”我又问。
   “你是谁?”他惊异地问,声音沙哑而且疲惫。
   “你不知道我,但我却知道你和你的家庭。你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一个可爱的儿子,和一个贤惠的妻子。你的儿子以你为骄傲,他一直在盼着你回来接他;你的女儿隔一两天就给你写信,全家人每天都在期待着你的回信;而你的妻子,现在独自支撑着整个家。他们都在想着你,等着和你团圆,你现在却打算放弃他们……”
   “你让我怎么办?”他打断了我,“我知道他们在等着我回家,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见他们?钱没了,左手也没了。我回去只会带给他们麻烦和羞耻,他们会沦为别人的嘲笑的对象,我的残疾也会成为家人的累赘。我不想被同情,更不想被嫌弃。倒不如我永远不再回来,让他们以为我不管他们了,让他们恨我,那样或者更好。”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实在不愿想象一个完满的家庭如果没有了父亲,以后会遇到多少问题。我不希望这个我喜欢的家庭未来残缺不全。
   “如果你就这样离开,你的家人难道就不会因为你的抛弃而沦为别人嘲笑的对象?你的妻儿如果等不到你回来,他们难道不会想办法去美国找你,你还想让自己的悲剧在他们身上重演?”我开导他,“左手虽然没有了,可是你还有右手,只要你有一颗坚强的心,又怎么会成为家人的累赘?你的家人爱你,只要你不冷落他们,他们又怎么会嫌弃你?”
   他哭出了声音:“我怕回去见他们,我想躲得离他们远一点。”
   “你可以流浪,却无法让自己不受思念的煎熬;你可以流浪,却无法让自己不受孤独的痛楚。”就像有另一个我在说自己不敢承认的心里话,“躲得再远,也割不断自己的那份感情啊。”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说服了他。他同意回家去,如果他的家人因为他现在的样子而表现出嫌弃,那么他就立刻离开,我陪他一起去流浪;如果他的家人很高兴他回家,那么他就在窗户上挂上一个灯笼,让我知道。
   我们都已被细雨湿透,走到他家院外的树下时,他回过头来忧虑不安地望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点了点头,捋了捋脸上的雨水,走进去。
   我远远地望着他,看着他推开篱笆,走过积水的院子,在门外停了下来。从细雨声中传来剥啄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
   从楼上传来妇女的声音:“谁呀?”
   他在黑暗中答道:“是我!”声音有点颤抖。
   “是爸爸!”忽然响起小男孩高兴的声音,少女和妇女也跟着欣喜地说:“是啊!是爸爸!是爸爸!”屋里很快就亮起灯光,十几秒钟后,门打开了,温暖灯光流淌出来,照着邋遢疲倦的他。出现在门口的少女、小男孩,和他们的母亲看着他,都呆住了。他也呆呆的,摇摇欲坠。
   十几秒钟后,母亲说:“弟弟,快——去把爸爸的衣服拿过来,爸爸的衣服都湿了!”男孩如梦初醒,答应了一声,朝屋里跑去。妇女和少女同时伸出手去,搀扶着他走进屋里,他们的家也随之忙碌起来:
   “给爸爸换衣服!”
   “给爸爸烧热水!”
   “给爸爸做吃的!”
   “……”
   几分钟后,窗户上有亮光闪起,一只漂亮的红灯笼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声音随之响起:“我想告诉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对的,回家真好!真希望他也不要再流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红灯笼的光穿透层层雨丝,温暖了我的双眼。在细雨我轻轻地笑了,脸上还带着泪水。
   第二天我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一切已和以前不同,我开始积极的对待生活,主动与人交往,在挫折来临时勇敢去面对。在曾经冷漠的生活里,我又找回了温暖和幸福。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过的很快乐,这都要感谢那只曾在雨夜里指引我走过歧途的红灯笼。
  
   我看见了你在听我的故事时脸上流露的感动,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夜晚的我一样,这也是我给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我知道,所有人都有一颗温暖的心,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孤独的流浪。
   这个盒饭是给你吃的,这些钱你拿着,对——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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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叛逆、逃离、羡慕、慰藉他人,到最后的回家,一段难忘的流浪,一篇精致的文章,带给读者的,是无尽的思考,原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可以很美好的!推荐加精!【编辑:旷世苍狼】【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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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旷世苍狼        2008-12-03 14:46:06
  段兄的大作我早有拜读,而今段兄能在稿件上给书社以支持实在感激!期待你的更多佳作!
我的微信号是ksclang
2 楼        文友:花腋予        2015-09-12 18:51:56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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