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广州
　　 周四。午夜。
　　 “我们结婚吧。”
　　 激情过后，森拥着荷纤细柔软的腰肢喃喃地说。
　　 “恩。”荷慵懒地伏在森宽厚的胸膛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批钢材的合同已经签了，差不多可以赚一百多万，够我们买房子的了。”森吻了吻荷乌黑的长发，兴奋地说。
　　 “不会有什么事吧？”荷咕哝了一句。
　　 “不会，我不让买方和卖方见面，代理公司嘛，坐在中间收钱就是了，呵呵，你就等着当老板娘吧。”森兴奋地吻了荷一口，引发了又一次激情。
　　
　　 森从哈尔滨到广州已经一年多了，从一个业务员打拼成了一个小老板，有了自己的小公司，再娶了陪他从哈尔滨一起到广州，做了空姐的荷，实在可以用春风得意来形容了。缺欠的，就只是等这笔生意做成了，拿钱买房子办喜事了。森想不高兴都难。
　　
　　 周五。下午。
　　 “总经理，现在公司帐面上只有不到三十万了；这个月员工的工资加起来大概有九万多，如果还没有进帐的话，下个月……”财务经理将财务报表呈给森，话只说了一半。
　　 森笑了笑：“不用着急，下周一那笔钢材的生意成交后，公司应该有一百多万的收入，何况公司还会有其他业务成交的。”森的语气十分笃定。
　　
　　 夜色阑珊。
　　 森回到租了不久的公寓里，宽敞的房间里残存着荷的气息。今天荷有航班，飞北京了。明天晚上才会回来。
　　 森洗过澡，拿起了电话。每到周末，森都要给父母打个电话，报一下平安。
　　 “喂？~~~~~~~~~~~~”是父亲的声音。
　　 “爸，是我啊，你和我妈休息了吗？”
　　 “没呢，你妈看电视呢。”父亲的声音有点衰弱。
　　 森没有在意，父亲一直是这样的。近年来，父亲苍老得很快。
　　 “爸，你身体还好吧？”
　　 “好，好，你怎么样啊？”
　　 “我要结婚了！”森兴奋地对父亲说。
　　 “是吗？！和小荷啊？”到广州之前，父亲对小荷就很满意。父亲的声高昂了许多：“哎，儿子要结婚了！和小荷。”父亲在对母亲喊道。
　　 “是吗？”母亲接过电话：“儿子，要结婚了？”
　　 一直以来，森的父母都很盼望他早点结婚，好早点抱孙子。现在儿子终于有了好消息，老两口都兴奋起来。
　　 “是啊，妈，等我把这笔钢材的生意做完，就能赚一百多万了，到时候买了房子，就把您二老都接过来！”森的声音有一丝得意和自豪。
　　 “森啊，你稳当点啊，别太急燥。做生意要仔细，别大意了啊。”父亲又从母亲手中接过电话，对他说。
　　 “哦，我知道。”森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妹妹现在怎么样？”森的妹妹正在沈阳上大学。
　　 “她很好，也刚来过电话。”父亲道。
　　 “哦，那我就放心了。你和我妈早点休息吧，再见。”
　　 森放下电话，躺在床上，憧憬着幸福的生活，不由得笑出声来。
　　
　　 周六。黄昏。
　　 “吃点什么好呢？”森拿着菜谱，不知道点什么好。想吃的、该吃的都吃过了，实在点不出什么菜来。
　　 “还是你来吧。”森把菜谱递给请客的老黄。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森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哈尔滨打来的，一个陌生的号码。
　　 森接起电话：“喂~~~~~~”
　　 “森啊，你爸爸脑溢血，在医院抢救！！”母亲的声音仓皇而急促。
　　 有一瞬间，森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说话。
　　 “喂~~~~~？？？？？”母亲的声音更急切了。
　　 “啊？！你说什么？我爸怎么了？”森反应过来，慌忙问道。
　　 “你爸爸脑溢血！住院抢救呢！！”母亲几乎喊了起来。
　　 森被这个消息震懵了，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你说话啊！”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
　　 森镇静了一下，稳了稳心神：“妈，你先别急，我明天就飞回去。你先找我舅舅和叔叔，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再给妹妹打电话，她离得近，让她回去陪你。”
　　 “你叔叔和舅舅都在，我这就给你妹妹打电话。你快点回来啊！我看你爸爸他…………”母亲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好的，妈，你别慌，千万别慌。等我回去。”
　　 放下电话，森已无心再吃饭，简单地对老黄说了一下家里发生的事，便匆匆赶回住所，打电话预定了机票，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预备随身携带的东西来。
　　 当荷推开房门的时候，森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看着地上的旅行箱，荷惊讶地问：“你要出差？”
　　 森抬起头，神情焦虑地道：“我爸脑溢血，住院了。”
　　 “啊？！”荷惊讶地叫了出来。
　　 “我明天必须赶回去。”森的声音有些沙哑。
　　 荷走过去，拥住森的头：“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别担心。”
　　 森伏在荷的胸前，感受着她的温馨和柔软，伸手环住了她的纤腰，深深地吐了口气。
　　
　　 躺在床上，森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荷也在不断地翻着身。
　　 “睡吧，明天还要坐飞机。”荷劝道。
　　 森长出了一口气。闷闷地“恩”了一声。
　　
　　 黎明时分，森在朦胧之中，突然惊醒了，他一身冷汗，坐了起来，心头悸动不已。
　　 “怎么了？”荷也惊醒过来。
　　 “没什么，你睡吧。”森吻了吻荷，安慰道。
　　 荷翻身睡去。
　　 森靠在床头，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他预感到，父亲危险了。
　　 他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再也难以入眠。
　　
　　 周日。清晨。
　　 不到六点，森便再也躺不住了，他下了床，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正在擦脸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森几乎是从卫生间冲出来的，他抓起电话：“喂~~~~？”
　　 “森，我是叔叔，你爸爸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别担心，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啊。”叔叔的声音很平静。
　　 森舒了口气，有些怀疑地问：“我妈呢？”
　　 “哦，她累了一夜，睡了。”
　　 “叔叔，你可别骗我！”森总感觉不对劲，他的语气很重。
　　 叔叔打了个“哈哈”：“骗你做什么，你回来不就知道了？”
　　 “那好吧。”森放下了电话。
　　
　　 荷睡眼朦胧地看着森：“怎么？叔叔怎么说？”
　　 “他说我爸爸脱离危险了。可是我总觉得不对。”森的语气焦虑不安。
　　 荷无言地望着森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
　　
　　 中午，广州白云机场。
　　 荷挽着森的胳膊，神情郁闷低沉。
　　 森按捺着心中的焦虑不安，搂着荷安慰道：“别担心，我回去看看，爸爸没事的话我马上赶回来。”
　　 “可是我总感觉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荷皱着眉头闷闷地道。
　　 “怎么会？我还要娶你做老婆啊！”森勉强地笑着，刮了刮荷的鼻子。
　　 “恩~~~~~~”荷躲了一下，脸埋在森胸前，把森的胳膊抱得很紧。
　　 机场的广播传来航班登机的消息。
　　 森抱着荷柔软而熟悉的胴体，心中充满了难舍和忧虑。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森捧起荷的脸，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荷的眼里一片晶莹，她强忍着就要滑落的泪水，点了点头。
　　
　　 当森走入登机通道时，荷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了，任两行清泪在脸颊上悄然滑落。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升上了天空。
　　 森透过弦窗外望着下面那个熟悉而有陌生的城市，望着林立的高楼大厦，心中空落落的，一丝尖锐而强烈的痛楚，刺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家里到底怎么样了？爸爸真的脱险了吗？什么时候能再回广州来呢？森被这些纷乱的念头困饶着，他闭上了眼睛。
　　
　　 （二）哈尔滨
　　
　　 周日。夜色沉沉。
　　 飞机降落在哈尔滨机场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下来。街边亮起了路灯。森在机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家中而去。
　　 到了森家的楼下，在给司机车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森一口气冲上了五楼，在家门前呆住了----门口挂着黄纸。那是家有丧事的标志。
　　 森感觉脚有些发软，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家门。
　　 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摆客厅里的灵台上的父亲的遗像。
　　 就在黎明，当森在广州的公寓里惊悸而起的时候，父亲在哈尔滨的医院里去世了。
　　 刹那间，森的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愣在了那里。
　　 “哥~~~~~~~”妹妹哭着扑了过来。
　　 然后，森看到了双眼通红，神情憔悴，身体微微佝偻着的母亲。
　　
　　 家里很零乱，全是人。屋子里面的人见到是他回来了，都无言地站了起来。
　　 森木然地走到父亲的遗像前，“噗”地跪了下去，他浑身颤抖着，伏在了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啊？不应该！不应该的！！父亲，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啊！！！为什么我们父子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办法相见？
　　 “爸~~~~~~~~~~！！”森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欲哭，却已无泪。
　　 原来，人到了真正的伤心的时候，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叔叔和舅舅一起扶起了他。
　　 “森啊，你爸爸走了，现在家里都靠你了，坚强些，别再让你妈妈伤心了。”叔叔说。
　　 “是啊，森，你是成年人了，遇到事情别乱了阵角，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出面办理啊。”舅舅也安慰道。
　　 森无言地点了点头，走到母亲身旁，拥住了母亲消瘦的身体。
　　 “妈~~~~~”他感到母亲的身体也在颤抖着。
　　 “妈，别太难过了，我回来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办好父亲的丧事。”森象下保证般地对母亲说。
　　 “森，你爸爸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可是，他没等到啊！！”母亲身体抽搐着，又失声痛哭了起来。
　　 “妈，别哭了，啊~~~~，别哭了。”森紧紧拥抱着痛苦的母亲，嘴里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甚至想不出什么还有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伤心欲绝的母亲。
　　 婶婶走过来，拉过母亲的手：“嫂子，别哭了，让森和叔叔舅舅他们商量办后事儿吧。”
　　 “是啊，嫂子，您先节哀吧。”叔叔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这时，森的手机响了。是荷。
　　 “我父亲去世了。”森只是茫然地说出这句话，便无言了。
　　 荷沉默了一下，温柔地说：“你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我不能赶回去到给伯父送行了，你替我磕个头吧。”
　　 “恩。”森再也无法说什么了，他挂断了电话。
　　
　　 “我爸现在在哪里？”森神情茫然地问。
　　 “在医院的太平间。”舅舅赶紧答到。
　　 “我要去看看。”森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地说。
　　 “森，现在不是你看你爸的时候，很多事都在等着你决定，等出殡那天你再看也不迟。”叔叔劝道。
　　 “不，我要先看看我爸，一切等我看完我爸回来再说。”说完，森向门外走去。
　　
　　 森伸手抚摸着父亲冰冷的面容，心中空荡荡的。
　　 这具冰冷的躯体就是慈祥的父亲吗？音容犹在，斯人已逝。世上的事都是这么残酷吗？
　　 前天晚上，还和父亲在电话里闲聊，父亲那亲切而带着威严的声音至今还回荡在耳边，而今天，他的人却已魂归苍穹了。
　　 父亲的眉头有点皱着，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期待。
　　 父亲，我知道你是在等我，我知道，我现在回来了，回来了。森在心底默默地呼喊着。
　　
　　 再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森冷静了许多，开始井井有条地和叔叔舅舅商量如何办理父亲的丧事。
　　
　　 周一，上午。
　　 森双眼干涩。昨夜整夜未眠，他无法入睡，望着父亲的遗像，他的眼前总是浮现着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手机又响了。
　　 “总经理，您在哪里啊？”是公司的业务经理焦急的声音：“客户带着支票来公司等着提钢材呢！！”
　　 天！！！怎么把这事忘了！森大惊失色。
　　 整个交易，只有森自己掌握着。他怕节外生枝，怕买卖双方见面，然后摆脱他直接交易，那他便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一直是他控制着交易双方，不让他们见面，以确保他这个中间人的利益，他不出面，双方是无法完成交易的，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森的心里乱成了一团，
　　 他镇定了一下，冷静地说：“你先让他等一下，我现在在外面有事，无法赶回去，你稳住他，我等会儿再给你回电话。”
　　 森虽然不愿意放弃这个赚钱的机会，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只好给钢材厂和客户单位分别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让他们双方进行交易。但是，即使这样，交易也延迟了一天，根据合同，每延迟一天，森的公司需要赔偿客户方千分之三的违约金。九千多万的合同金额，让森一下子损失了近三十万元，他的公司帐号上的钱一下子掏空了。事实上，他的公司也等于完蛋了，公司员工的工资是森用自己的钱支付的，他让荷替他遣散了公司所有成员，而森，已经破产了。
　　
　　 现在森终于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了。
　　
　　 父亲出殡那天，森依然没有眼泪。
　　 在火葬场的灵堂里，他望着躺在灵台上的父亲，面如止水。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森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他知道那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可以看到父亲的最后一眼。
　　 “不~~~~~~！！！”森的口中发出一声黯哑的狂喊，他扑了过去，但是被亲人们拉开了。
　　
　　 骨灰是灰色的。
　　 这就是父亲了。森抓着有些烫手骨灰想。
　　 人的生命真的很简单，在“哇”的一声啼哭声中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再在所有人的哭声中离开这个世界。来去之间，都是在哭声中完成的。只是将记忆和痛楚留给了所有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