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错综复杂
　　 县下派干部陈鸣杞、郑中钦、郭皖庆、周星飞、朱星槎组成的土改队成员，看陈继鹰工作积极，都比较满意，庆枢和马昭却对继鹰就是看不顺眼，你说白的我偏说黑的，处处要跟继鹰打拗撑。马昭先提议划伪保长陈茂砾为恶霸地主，并诉说当年抽壮丁时他专抽三不周全的人去前线送死，造水利时他身为保长竟一毛不拔。继鹰当场辩驳说抽壮丁去打仗本身是当炮灰送死的，送那些半羯的去也是减轻损失。这有什么不妥？换个角度看这也是他经济头脑的特别运用，或者干脆说正是他的精明之处。造水利时他到同宗姓族那里募捐工程款，他自己就算一分钱没出也完成了资金的筹集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你划他为恶霸地主，他1943年就死了，死人你还不放过？马昭又提议划陈颜松为官僚地主。继鹰又与他辩，只恨自己没有颜松先生那套合作理论水平。为了稳当起见，马昭要打击一片，又提议划陈颜松的弟弟陈岩襄为地主。继鹰例举争辩的声音被对方若干人的高声所掩，最后只好重复说他是个苦窭的人。庆枢说，你继鹰说岩襄是个苦窭的人，可他家俬做得多，以前会花钱，听说还私下里养起小老婆，更何况他的堂房兄弟还是官僚地主，这样的人就应该划成地主。
　　 地主只有划漏了的，似乎没有划错了的。庆枢划岩襄为地主，却一度引起争议。他儿子一鹤早年入党革命，后来虽然被打倒，惨死他乡，但带领芙蓉村的人参加革命是有功劳的。最后，在庆枢等人的一再坚持下，岩襄还是被划成破产地主，颜松划为官僚地主，震斋身份比较特殊，给他一个小土地出租的成份，其父茂砾则划为恶霸地主。
　　 划地主富家时，村里也一度出现房族宗派之争。会上，庆枢提出把继刁划为富农，理由是他起码拥有一个油车作坊，还有长丰堂的生意店铺。继鹰当即顶回去，说他家人口多，大大小小十几号人呢，平均起来没有多少财产。庆枢又提出活鹿园陈鸣烟一世靠打赌吃饭的，要划为恶霸地主；他从鸣吟那里赢了大量资本，不仅有田一亩，还有银子现钞不计其数，置了不少地产。继鹰辩驳说鸣烟最近赌输了，已成空江蟹，根本构不上地主成份。庆枢说你怎么知道的？两人就扯皮了。
　　 继鹰回家就鸣烟有可能被划地主的事找大哥商量。继马说他划咱们一个地主咱也划他们一个地主。继鹰有些疑惑，这样说合适吗？继马说非常合适，跟人斗你要找准别人的软肋，他才会退缩。
　　 第二天庆枢又提鸣烟的事，继鹰接嘴说得很干脆，你划我柴刀房陈鸣烟为恶霸地主，我也划你爷爷陈嘉旺为官僚地主，因为他本身就是伪册课。这一闹，最后两房地主都不划，扯平了。
　　 代表房派利益的势力逐渐形成，并趋于成熟，发展党员也受房派势力的影响：党支部里哪个房派党员多，新吸收的党员往往还是那个房派的人多。因此，芙蓉柴刀房党员多，继马也突击入了党，连被水喝痨伤的狗蚤也入了党。不用说，以后党支部书记始终由柴刀房的人当；财主房的人数多，以后凡是需要全民选举的村长、贫管会主任之类的衔头，非财主房的人莫属。六房陈时樊工作非常积极，每次运动都评为积极分子，可是他想入党就没门了。他写了十几张入党申请书，都被压在支部书记家的格橱抽屉里。有一偶然机会这十几张一叠申请书被时樊看见，才知道他一直没有把自己上报，时樊痛心疾首地说：“书记啊书记哎，你恁也做得到啊书记？”
　　
　　 1950年11月份当地芙蓉村土改基本结束，县里下派了一个叫谢米禄的干部驻芙蓉村工作。他老家是鹤盛山里的，这次调来负责芙蓉村土改，当土改队队长。第二天，谢队长第一次主持工作会议。会上，继鹰提出许多实际困难，并提出解决问题切实可行的建议。对此，谢队长对继鹰非常反感。他揭着继鹰的大哥当过伪保长这一点，提议要把继鹰的职免了。继鹰前后只当几个月的农会副主任，只知埋头苦干，谢米禄来这一手，他有些不知所措。
　　 为这事继鹰与大哥继马商量，继马着手调查谢的身世，原来他竟是夏云虎的干儿子。他住在与乐清县交界的一个叫峡弄的小山村，名义上拜夏云虎做亲爷的，当地传说他实际上就是夏云虎的私生子。
　　 继鹰感觉来者不善，非常明显，谢米禄如同中了痧气一样，有股摸不准的太阳火憋在肚子里，变成一股恶气直冲过来，动不动就扣别人一个什么什么思想严重的帽子。继鹰看他那小样儿便故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偏不理会他。谢米禄则以培养新生力量为幌子，打击干出成绩的继鹰。继鹰看得出来，谢米禄用不着自己了，兔死狗烹，要专权了。
　　
　　 第五章抽调溪南
　　 利用岩头区岩头乡开会的时间，庆枢和马昭乘机要把继鹰打成问题老干部送广化寺学习，他们向乡土改大队大队长陈鸣杞提议：“这批问题老干部一定要组织学习学习，特别是陈继鹰。”
　　 陈鸣杞问：“这主意是谁出的？”
　　 谢米禄站起来说：“这是老党员提的，老党员的话不听，那该听谁的呢？”
　　 原来谢米禄跟陈庆枢、陈马昭在联手搞鬼，陈鸣杞一时猜不出是哪些老党员提的，故作无言以对状。鸣杞这人在县里干过好几个职务，对继鹰的身份也相当了解，坚决反对谢米禄对继鹰扣帽子。他提出：“土改队正缺人才，应把陈继鹰抽来增加土改队的力量。”
　　 庆枢顺水推舟说：“那就把他调到别的薄弱的地方去吧。”
　　 陈鸣杞征求谢米禄的意见：“把继鹰调到溪南怎样？”
　　 谢米禄正乐得一面砌墙两面好看，送瘟神一样把陈继鹰这个“白虎爷”送出村，也就表示十分赞同。
　　 鸣杞把继鹰和周星飞抽调到溪南片做土改工作。芙蓉村与溪南村是隔壁地方，继鹰只是听说溪南片本身有好几户地主，好几个反革命分子未有肃清，对土改工作心里也没底。他首先扮成讨饭人模样，私下里到溪南村暗访。
　　 南山脚的后坑一条水引入溪南村中，池边有个水井，井水清澈见底，井底生长着苎丝一样细的水草。黄绿色的水草，随着喷泉在水底悠悠浮泛荡漾。这水池、水沟造形奇特，相传是隋朝卢氏从绍兴迁来时，也仿效王羲之曲水流觞之举，仿照兰亭十景布局营造的。
　　 挑水往来的人断断续续比较多。井边围了许多妇女，她们一边洗菜洗衣裳，一边闲谝。讨饭人装作漫不经心地在井里喝水，坐在井边与妇女们搭讪，讲讲古。讨饭人只顾闲谝，似乎不务正业，时间长了，引起当地癞头玉金的警觉。玉金随即叫来村里阿连儿、皮老等5人，抓住讨饭人，说他一定是个混入村内的反革命分子。阿连儿审问他：“你是哪里人？”
　　 “我是芙蓉村的继鹰呀。”
　　 几个人精细看一阵，认定真是那个痨丁龟。“你来干什么呢，矮人国？”
　　 “没干什么，看一看。”
　　 “想在水井里放毒药吗？”
　　 “你们的人有没有毒？你还问我？”
　　 “为什么问我有没有毒呢？”
　　 继鹰说：“村里解放后都做了些什么工作？”
　　 “你问我们做什么工作干什么？”
　　 继鹰把介绍信摸出给他们看。说起来原来玉金他们这几位都是勇将，革命积极分子。双方露了底，认起来是自己人。继鹰有了“根子”，扎根串连这班人，便开始展开工作。
　　 第一次会议在卢氏大宗里召开。继鹰以领导的口气说：“……根据土改队的精神，呃，县里批准的《土改法》，呃，符合地主有三种：一，拥有土地的，75%剥削来的；二，手工业地主60%雇工剥削的；三，官僚地主，自己没有田，靠受贿索贿、敲杠勒索起家肥家的，呃，这类人犯罪最多。不过呢，对地主不好扫地出门，一定留给他一间或半间住，不能赶出或住猪栏间。根据人口，如十人两间，尽多没收半间，四五个人两间没收一间，二人没收间半；至于田产，没有关系，简单好处理，贫雇农七分，地主也分七分，贫雇农分一亩，地主也分一亩。”然后向他们布置工作，安排进村三个月的工作计划。计划分三步走：第一阶段摸清底细。第二步依靠对象，访贫问苦，发现和培养贫雇农积极分子，把自己的力量运用起来，老干部、新干部把那几个靠得住的“脚手”、“根子”运用起来，把党的政策，特别是有关土改的政策拿出来，解释给“脚手”听，叫他们与地富反坏、小土地出租者划清界线。第三步向敌人开火，把地主东西没收出来，把房屋分了，田地分了，家具分了。
　　 溪南村的地主富农很狡猾，说自己没有家具啦，没有吃穿啦。继鹰与周星飞硬讲硬磨，收获不大，每天晚上搞得很迟，非常累人。几天时间干下来，继鹰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琢磨着想个好办法，让工作有起色。
　　 继鹰了解到村里有个叫卢廉兴的，家庭非常困难，住半间屋，母亲烂脚，父亲跛脚，他自己目不识丁，却能积极干革命，是村里的青年团委员，也算是管团工作的干部。继鹰就选在他家吃五天的饭。五天来大都是番薯汤配菜干筋，只有一餐白米饭，还是配番薯藤梗、点白盐的。继鹰从此就一心一意在他家搭伙吃饭。正是冬天时节，农村番薯多，苞黍多，大米少，大米涨到7分钱一斤了，继鹰就把一个月7元5角的生活费和1元8角5分的卫生费都给了卢廉兴。继鹰能够与贫下中农住一道，打成一片，得到相当多群众的信任。
　　 廉兴住的屋朝东，是一座俗称三间碓的三间二层楼房。中间（上间）众用，南北正间前头都有双扇门对称地开向中间。廉兴家住南首，房屋破旧得就要倒塌一样；北首房屋一直锁着门，从整洁的程度看，新近修过，显然这北首的一户人家富裕多了。继鹰问北首一家老是没人在，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住的？廉兴说：“隔壁住着艳霓、正虹姐妹俩。她们武功好，都是戏班里演武旦的戏子。”
　　 “哦，怎么没看见她们呀？”
　　 “这段时间可能出远地唱戏了，艳霓偶尔回来几趟，恰巧你都不在家，我跟她提起你这人，她说有机会介绍认识认识……”
　　 继鹰从小被人瞧不起，听说有个大姑娘要跟自己认识认识，心里自然六月天吃西瓜一样舒服，便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心目中的那个“她”。而廉兴说“认识认识”后面的话，继鹰似乎未听进去，急问：“她的政治面貌怎样？”
　　 “艳霓的父亲非常聪明，是个有文化的人。对此，别人就怀疑他是反革命，也算有那么一点历史污点。近段时间连她父母家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