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海子已经死亡。唯一的海子把自己和十个
　　 一模一样的兄弟种在诗行里
　　 每年春天开始萌芽。那些绿血液
　　 流淌在带着青苗味道的田野，老房子，灰烟囱
　　 每年春天，他都会复活。带领十个海子
　　 排成一队，在狗尾巴草上抒情
　　 这怪异的一队，总有一群摇旗嘶喊，
　　 披着黑发，唱着歌谣，无拘无束的影子跟随
　　 这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从南到北
　　 从西到东，淹没象牙塔，图书馆，有朝霞的地方
　　 成为红嘴唇与黑头发讴歌的对象
　　 花裙子热烈地飞舞。白衬衫挽幛一样飘扬
　　 呐喊。燃起篝火。在旷野里或河边无休止吟诗
　　 将一些分行的句子劈开
　　 掺上风雨交加，雷电青霜
　　
　　 十个海子，从孩子长成大人
　　 学会栽种一行行芬芳的花朵或庄稼。在谷堆边
　　 就着白月光点燃灵感。深情歌颂劳动和汗水
　　 把苍白的乡村挂成路途上的明灯
　　 没有雨水，就用血液浇灌
　　 没有太阳，就用心脏抵押，没有粮食
　　 请允许十个海子向行人兜售那分行的筋骨
　　 他需要真金白银来养活贫困的乡村
　　 填满一个他乡游子的空胃。天涯断肠人
　　 每一声嘶喊，都饱含了金属一样动听的质地
　　
　　 十个海子在春天全部复活。他属于光明的儿子
　　 黑暗的儿子。他将一些虫鸣带进旅途
　　 他的童话如此坚定。这个爱着童话的海子
　　 委托黑眼睛的猫头鹰捕捉猎物
　　 红眼睛的野兔在他诗里，成为绝望的意象
　　 只消一瞬，便已无踪
　　 他此生选择扮演悲剧的主角。剧中没有喜悦
　　 他依然躲在梦里
　　 他喜欢那些亮丽的油彩，可以扮靓他苍白的生活
　　 额济纳的姑娘，或许偶尔客串一下新娘
　　 海子终于从戏里走向人生。他用一小节远方截断远方
　　
　　 海子在每个春天，都在蓬勃生长
　　 这个庄稼的儿子还记不记得一年四季
　　 那些站在田埂上的绿兄弟们一直伸颈遥望
　　 谷苗青青。乡村的炊烟一如既往勾画着和平
　　 这个不幸漂到远方的孩子。倚在异乡的河流里安睡
　　 似水流年，谁在白月光里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
　　 褶皱里没有诗句，只有日复一日的泪水
　　 不断冲刷着一堵陈旧的墙。白头发里没有艳丽的夕阳
　　 只有年复一年的风霜在头颅上
　　 种植一个衰朽不堪的秋天
　　 除了收获越来越近的西风，还能收获什么？
　　 除了收获越来越多寒蝉青霜的消息，还有什么？
　　
　　 海子，春天已经来了
　　 你看，山南山北的野花等着
　　 听你用嘶哑的噪音将那些金玉质地的分行植入她们的芬芳
　　 海子，带着你的十个海子兄弟
　　 把河东河西撂荒的土地重新开起来。种上你喜欢的庄稼
　　 贮存一圈又一圈的粮食，养活我们的爹娘
　　 养活我们日益萧瑟的村庄
　　 或者养活一群我们越来越贫血的诗歌
　　 如今它们脚步蹒跚，走过很多地方
　　 那些意境千疮百孔，每一首诗歌都已面黄肌瘦
　　
　　 海子，我们是最富的穷人。诗里的世界如此富裕
　　 我们随意骑马，周游四方，在诗歌里采摘那些同情与白眼
　　 种植一些鲜花和掌声，尖剌和唾骂
　　 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安放墓志铭。面朝大海的地方
　　 离我们一直很遥远，海子，请你带领十个海子兄弟
　　 引领我们在故乡，放养一群家禽
　　 诗歌是一张最大的世界地图，海子，你来选择最美的一处
　　 躺在上面，看春暖花开
　　 左手握紧七大洲，右手握紧四大洋
　　
　　 (注：诗人海子写完人生中最后一首诗《春天，十个海子》之后，在1989年3月26日，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