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搬进这家旅馆图的不是便宜，是安静。旅馆位于城西的郊区，往南是一片工业区，往北有一片庄稼地。站在窗户旁，马达可以看见几只鸽子在天空中肆意翱翔。这种氛围让马达感到惬意。马达在屋子里溜达几圈，一仰身躺在床上，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铃声响到第六下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
　　 在床上。
　　 能不贫嘴吗？
　　 真在床上。
　　 哦，我在上课。
　　 那下课后我去接你。
　　 嗯。
　　 关上手机后，马达的脑子里立马闪现出一个女孩儿的身影。这个女孩儿现在上大三。他是在一次假面舞会上遇到她的。女孩儿的名字叫月菊。月菊身上到处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有一股独特的女人味。马达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她捉到手。
　　 大概上个月的今天，马达第一次带月菊去了旅馆。快到旅馆门口的时候，月菊却改变了主意。我不去了，月菊低着头说。为什么？我有点害怕。不要怕。马达牵起月菊的手，我知道你爱我，对吗？月菊点了点头。马达就牵着月菊的手进了旅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月菊躺在马达的身子底下，像一只洁白的羔羊。马达对这样的事轻车熟路，所以月菊并没有太大的痛楚。激情过后，马达轻轻抚摸着月菊的乳房。马达说，你看，真像两只鸽子。
　　
　　 马达是喜欢鸽子的。这种喜欢可以上溯到若干年前。若干年前的一个午后，姐姐给马达买了一只小巧的鸽子。鸽子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马达可以从设计好了的小门里给鸽子送一日三餐。鸽子的羽毛很白，那种很纯粹的白。
　　 每天下午放学后，马达都会把鸽笼挪进屋里。鸽子很害羞，一边往笼子里躲，一边咕咕地叫。马达盯着鸽子的小眼睛，彷佛注视着一对精灵。后来，马达跟鸽子熟悉了，就经常把鸽子从笼子里取出来。马达把鸽子握在手里，鸽子并不惊慌。窗外夕阳的余光斜射到鸽子的身上，给鸽子的羽毛镀了层金黄。马达感到一股暖流在身上来回乱窜。
　　 后来的几天，马达在历史课本上知道了“图腾”这个词。原来古人都是有图腾的，每个部落都有。这些图腾可以是蛇，是虎，是狼，甚至是一只面目狰狞的四角兽。马达想，如果让自己选一个图腾的话，他会选鸽子。
　　
　　 马达骑着摩托去了月菊的学校。月菊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跨在车上抽烟。虽然是在抽烟，但很明显地也在思考。不过，他已经走神了。
　　 嗨，马达。月菊冲他招手。我在这呢。
　　 马达骑着摩托飞奔过去。上车。
　　 去哪？
　　 去一个好地方。
　　 鬼才相信你有什么好地方。
　　 月菊嘴里这样说，却还是将小巧的屁股挪到了摩托车后座上。你开慢点，我害怕。
　　 摩托车箭一样飞了出去。月菊的尖叫声掺杂在摩托车的发动声中，显得苍白无力。月菊只好使劲揽住马达的腰，胸前的乳房紧紧贴在马达的背上。
　　 马达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趴在自己背上的女人了。马达一直是个捕获女人的高手。比如现在，马达明明知道自己的速度可以让身后的女人恐惧，但他还是不会慢下来。因为只有恐惧的时候，女人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男人的重要性。马达能够感觉到月菊倾过来的体重和她乳房的弹性。马达想，这又将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马达的鸽子养了半个月的时候羽翼丰满。马达去了村子后面的麦地。这时候正是春末夏初，地里的麦子还很矮。马达的球鞋踩在麦地里，麦苗们刚刚没起他的脚踝。
　　 马达把鸽笼打开，那只鸽子轻巧地从笼子里跳了出来。马达把鸽子托在手上朝天空扬去。天空的颜色是深蓝的，而且很新鲜，彷佛用画笔刚刚描过。一些浅浅的浮云在天空中来回飘荡。马达看到鸽子向天空飞去。但是，它没有触摸到浮云，而且，离浮云还很遥远的时候，就扑棱棱落了下来。
　　 马达从麦地里捡起飘下来的鸽子。鸽子在他手心里咕咕地叫，叫声中透露出一种凄惶。马达对鸽子说，别怕，总有一天，你会飞到白云那么高。鸽子扑棱两下翅膀，认真地听马达讲话。一股暖流又从鸽子的身上传了过来。马达把鸽子握在手里，看着蓝天，心里忽然想唱一首歌。
　　
　　 马达说，这里离你们学校很远，不用担心遇到同学。你看这环境多好，房间北面是块庄稼地。我们还可以看到鸽子。
　　 月菊踱到窗子旁，没有看到鸽子，只看到一片麦地和天空中火红的晚霞。确实很美呢，月菊小声嘟囔着，只是没见鸽子。
　　 马达从背后搂住月菊。月菊将头偏了偏，倚在马达的右肩上。马达的手不断地在月菊胸前飘移，后来停留在月菊的乳房上。马达说，这不是鸽子吗？
　　 月菊咯咯地笑了，你真坏。
　　 马达把月菊横着抱了起来。月菊在他怀里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就被丢在了床上。月菊的衣服一件件被剖离。两个人的呼吸慢慢急促。
　　 完事后，马达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手罩在月菊的乳房上。马达喜欢月菊乳房的肉感和弹性，就像当年他喜欢把鸽子握在手里。月菊闭着眼睛躺在马达的臂弯里，呼吸均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忽然，月菊睁开眼，你爱我吗？
　　 傻丫头。马达一边轻轻用手触摸月菊的乳头，一边徐徐地往月菊脸上吹气。马达呼出的气吹得月菊额前的刘海四处飘荡。如果不爱你，我会带你来这吗？
　　 或许，你只是为了发泄呢。
　　 马达一怔，怎么会？我爱你，宝贝。
　　
　　 马达养的鸽子终于会飞了。马达放学后把鸽子从笼子里放出来，鸽子就咕咕叫着往天空窜。马达扬起头，看到鸽子越飞越高，心里很高兴。鸽子飞一会就会飞回来，落到马达伸出的手掌上，不断地摆弄自己的小脑袋，偶尔还伸出爪子挠一挠背上的羽毛。马达知道鸽子很得意，因为它可以飞，可以在天空翱翔。马达也很得意，因为鸽子在马达手里，马达彷佛也握到了天空。
　　 马达渐渐养成了个习惯，就是每天快日暮的时候带鸽子去田野里放飞。这时候正是众鸟归巢的时候，马达和鸽子经常会看到一群群山雀或是其他鸟从头顶飞过。马达把手里的鸽子一抖，鸽子就盘旋着飞了上去。偶尔会有一只山雀注意到马达的鸽子，它从鸟群里飞出来，同鸽子简单地交流两句便又飞回去。
　　 鸽子落回马达手上的时候，马达总是感到很温暖。这种温暖马达已经感觉到不止一次了。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温暖呢？马达说不清。马达只知道鸽子在自己手里的时候，马达的血液会沸腾。
　　
　　 晨辉照进旅馆的时候，马达把月菊叫醒。喂，起床，陪我去麦地里玩。
　　 月菊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麦地里有什么好玩的？
　　 听话，起来吧。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踏进麦地了。
　　 马达牵着月菊的小手奔向麦地的时候，忽然年轻了很多岁。马达的皮鞋踩在麦地里，不小心踩疼了几株麦苗的小脑袋。麦苗上的露珠哗啦啦往地里落,很快粘湿了两人的裤管。
　　 月菊说，真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
　　 马达呵呵一笑，我能想什么呢？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两个人在朝阳的照耀下向麦田深处走去。马达指着前方说，你看，这麦地好长呀，再往那，就是农村了。
　　 月菊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城市不好？
　　 你觉得呢？马达反问。
　　 马达回转头，看到旅馆以南的工业区里，一个大烟囱正呼呼地往外冒浓烟。这真是一个毒气生产场，马达说。
　　 等我们年纪大了，我陪你去农村养老。月菊的小手轻轻套在马达的手指上，声音里带着份幸福的憧憬。
　　 马达没有说话。马达抬起头，忽然很兴奋地对月菊说，快看，鸽子！
　　 果然，一只鸽子在天空翱翔。
　　
　　 马达的鸽子飞走了。在此之前，没有一点预兆。马达那天像往常一样到麦地里放飞。田野里的风吹起来，吹得麦苗四处摇晃。马达穿着一件格子衬衣感觉到了凉意。鸽子在笼子里咕咕地叫，彷佛期待已久。马达刚把鸽笼打开，鸽子就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
　　 鸽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先逗留在马达的左手上。鸽子的两只小爪子紧紧攀在马达的手掌，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精致的雕塑品。马达用右手轻轻抚摸鸽子的羽毛。鸽子在他的抚摸中抖动下身子，两只小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马达手一扬，鸽子飞了出去。
　　 鸽子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后来变成了一个小白点。马达瞪着眼睛看。看鸽子从南飞到北，从西飞到东。看着看着，马达的眼就有些酸疼，马达眨了一下眼。但是，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鸽子不见了。
　　 夕阳如血。马达第一次感觉到天空如此空旷。
　　
　　 一个月后，马达决定跟月菊分手。月菊对马达的依赖已经到了让马达感到害怕的地步。月菊告诉他毕业后她就嫁给他，还会给他生孩子。月菊说这些话的时候马达的心里咚咚直跳。马达知道，自己跟这个女孩儿的缘分到头了。
　　 马达买好机票的时候本想告诉月菊一声，但是，掏出电话拨了号以后，他还是挂断了。他想他本就不该跟她有故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月菊憧憬的爱情是在水一方的爱情，就像几千年前一男一女隔水相望，两情脉脉。但是他欺骗了她。他沉溺于她的肉体，而她却付出了整个灵魂。
　　 飞机起飞的一刹那，马达收到了月菊的短信：今晚我去找你，亲爱的，只要你爱我，我会永远属于你。
　　 窗外，一只鸽子在云层里飞。马达叹了口气。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只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