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力量，看见的还是看不见的，已知的还是未知的，总是齐聚在一块儿操纵着、决定着人的命运。常常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为自己反感的角色，做出自己反感的事情，得到自己拒绝的事物。灵儿就被这种矛盾和烦恼搅扰着，度日如年。
　　 “灵儿，我见你吃东西总是吃得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天寨主看着灵儿日渐消瘦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没有，挺好的！”灵儿简短地回答。心里却在嘀咕：怎么能吃得下去？每天的饭菜都不可口，顿顿离不开肉，空气中都飘荡着难闻的膻气味儿，哪里还能吃得下什么东西？家里的饭菜多清淡啊！沁人心脾的饭香，想想都会流口水呀！全家人共围一桌进餐，如今回顾是多么温馨祥和哦！
　　 “是不是想换换口味了？要不我出去给你打只山鸡？”寨主兴冲冲地问。他已经起身去拿猎枪了。
　　 “不用，不用！”灵儿连连摇头。唉，野味也不能引起食欲啊！想家的时候，任何的山珍海味也无法让人提起精神！乐不思蜀的感觉再也没有了。
　　 “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来！”不由分说他掂着猎枪出去了。独守空屋，人愈觉孤独，灵儿倍感无聊，心情怏怏的。环顾屋内一切陈设，她的思绪又飞了：是否家中后院里的花苗还有人记挂着浇浇水，施施肥呢？翠儿若是嫁给贤子，还会有谁来照顾祥子呢？贤子是不是正在庄稼地里忙活呢？……丝丝缕缕的牵挂和记忆涌满了头脑。
　　 “大哥，大哥，你在吗？”这时候高霸天突然闯了进来，手里握着半生不熟的羊爪，大大咧咧地边啃边问。灵儿好一阵反感，她脸色一撂扭脸不理他。
　　 “嫂嫂，就你一个人啊！大哥呢？”他傻乎乎地四处看了看，硕大的身躯在屋里游荡。
　　 “出去打山鸡去了！有事你就出去寻他吧！”灵儿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实在受不了他大快朵颐的咂舌乱嚼，还有毫无顾忌地乱打饱嗝，灵儿腾一下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这个怪物，只是说了句：“你在这等着好了，我可要出去透透风了！”说完，人已经飘在了屋外。身后响起炸雷样的声音：“嫂嫂，等等我，我陪你去！你若是走丢了，大哥还不得疯了一般地找你？说不定会把我大卸八块！”唉，真是毫无办法！也好，你个蛮人愿意跟就跟着吧！
　　 走了一程又一程，脚已经生疼生疼，灵儿也不愿歇一歇。下山的小径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而且山脚下的路看都看不见呢！
　　 “嫂嫂，你伸着脖子找什么找啊？我可提醒你，走累了可是没人背你回去的！”高霸天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大喊。灵儿置之不理，继续小心地下坡。贤子得用了多少时日才摸索到这摆渡山来寻我啊，没说上几句话，他就那么走了，闷闷地走了！灵儿心内一阵悲凉，泪水模糊了双眼。走啊走，一直看到了山下的路，崎岖着通向远方，灵儿才住了脚。
　　 一时间辨不清东西南北，她问喘息而来的彪形大汉：“你是从哪个方向把我劫掠来的，左边吗？”
　　 “对，对，嫂嫂好记性！就是那个方向呢！”傻子如实回答。灵儿有些哭笑不得，还好记性呢，当时在马背上已经人事不知了！灵儿狠狠给他一个白眼，这傻子毫不在意，竟摸着后脑勺嘿嘿嘿笑了起来。
　　 “嫂嫂就连努嘴的样子都很好看，怪不得大哥整天把你抱在怀里，左疼不是又疼不是呢！”灵儿听了，气得咬牙切齿，这哪儿是夸人啊！她嫌恶地别开脸去，继续看山脚下望不见头的路。
　　 “我问你，山寨上有几匹马？弟兄们是不是都会骑马？”灵儿突然开了口。
　　 “哦，你问我啊？弟兄们就是都会也没福分凑马匹的边啊！那是寨主和我高霸天的特权！”他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寨子上有三匹马！一匹是我的，另外两匹是大哥的。我的马起名叫妞儿，可听我的话了，哈哈！大哥的马，一匹叫一抹红，一匹叫雪腊梅，都是上等的彪马！”别说这傻子一扯到马的话题，论起来竟头头是道侃侃而谈。
　　 灵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面容也添了神采。刚要张嘴再问些什么，却听到身后有人问：“咦，丫头，你怎么站在这里！”灵儿扭身看去，只见寨主拎着两只扑扑楞楞的山鸡，挎着猎枪走了过来。“还是上山进屋去吧！此处风大，当心着凉！”
　　 “哟，收获真不小啊！”灵儿赞叹道，欣喜之态溢于言表。“原来山鸡是这个样子啊？哦，比家养的鸡也大不了多少嘛！”
　　 “大小是差不多。不过论机灵劲儿，可就有天壤之别了！今天我心里惦记着你，就没大耐心所以仅猎到两只，往日啊，我怎么也能打到七八只。信不信由你，我逢某的枪法可是百发百中！对此二弟可做证人，不是假话吧，二弟？”寨主扭头问向那傻子。傻子咧开大嘴哈哈哈地笑，算作回答。灵儿颇不以为然，只是撇了撇嘴。
　　 突然她冒出一句：“我要学骑马！”寨主愣怔片刻，好像没听清楚，唤她再说一遍。灵儿清清嗓子，大声地重复了一次。
　　 “哈哈哈，一个女人想要学骑马！嗬嗬嗬，真是疯了！”逢寨主还未开口，那高霸天早夸张地摇手，打着响鼻大笑。灵儿恶狠狠地看他一眼，扭脸看向逢寨主，且听逢寨主如何作答。
　　 “你，当真想学么？不怕跌落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寨主问道。
　　 “不怕。这点胆量我还是有的。”灵儿抿抿嘴，挺直腰杆应道。寨主欣赏地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舒心地点头而笑。
　　 山脚下，广阔的绿地上。十几个年轻男人站立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教女人骑马。男人脚蹬马靴腰束皮带威武俊秀，骑在皮亮膘肥的马儿身上，说不出的潇洒飘逸；女人也是脚蹬马靴一身便装英姿飒爽，只是有些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马上的寨主。
　　 “你看着，我来给你做个示范！”说着，逢寨主一勒缰绳两腿一夹马肚，无需扬鞭马儿就轻快地跑了起来。人马入眼，好个惬意，灵儿看得禁不住呆了。
　　 “来，上来，我们同骑，你试着掌握一下骑马要领！”转了一圈回来了，寨主朝灵儿伸出手。轻轻一提，灵儿的身子就轻盈地飞上了马背，稳坐于寨主身前。有保护神在，灵儿没有恐惧只觉新奇和好玩。她咯咯咯笑着，不时甜美地回看寨主一眼。
　　 来回跑了几次，寨主决定让灵儿试试。于是他纵身下马，说道：“这一次你要一个人骑了，一定要慢慢来啊！记住，要和马进行沟通，不要惹恼了它！”灵儿一听，慌忙俯下头来，看着马儿的眼睛，抚弄着它脖间的皮毛，说道：“雪腊梅，你可要好好对待我汤灵儿，回头我亲自给你加饲料哟！”一席话，把在场的人都惹笑了。
　　 加着十二分的小心，灵儿慢慢骑着，这雪腊梅真是通人性，竟柔柔顺顺地驮着灵儿轻慢地跑颠，马蹄得得得有节奏地响着，人儿马儿竟然配合如此默契。既便如此，灵儿回到寨主身边，也是大汗淋漓，惊喜中透着紧张了。
　　 “你竟然是如此有灵性的女人，怪不得叫灵儿了！”寨主由衷地赞叹。
　　 “哪有，雪腊梅可怜我，没让我当众出丑才是真的！”灵儿亲昵地拍拍马的脖颈，美美地笑着。意犹未尽的她，来回慢骑了好几回。她益发觉得骑马有趣！接下来的几天里，灵儿一有空闲就拽上寨主，牵着马儿来到草地上练习马技，两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灵儿的脸上展露舒心的笑容，俏丽的脸色增添了健康的红润。
　　 这天，两人同坐上马背上，马儿温顺地漫无目的地前行着。寨主和灵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丫头，快乐吗？和我在一起，就这样度过一辈子不是很好吗？”寨主轻声问。
　　 “唔唔！”灵儿看着一望无际的路，支吾地应着。就这样度过一辈子和寨主一起？心隐隐有些不甘。
　　 “好几次，你都是在哭喊中醒来，是不是仍然有很多牵挂？”寨主又问。身后的他呼吸有些急促，气氛猛然变得凄惶。
　　 “唔！”灵儿的视线模糊，马鬃在眼的水波里忽上忽下忽大忽小。牵挂？是啊，有许多的牵挂！何止有贤子，何止有爹娘，何止有祥子，何止家中的一草一木，还有很多很多！
　　 “灵儿，你的一笑一颦都牵扯着我的心！是不是很多时候我很粗心，做得不够好才让你难过？就是如今，你这样开开心心的样子，我也能感到你的心好似飘飞了，好似坐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的男人似的！我的心就没来由的痛啊！你总是这样闷声不响，总是这样强装笑脸，真是受不了！”寨主的声音有些呜咽。
　　 “没有啊，我很好的！”说虽这样说，灵儿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别哭哇，丫头！你也许不知道吧，让我魂牵梦绕的妻其实也姓汤……上天还有眷顾我可怜我的时候，让你生得如此像她，就连这姓氏也是如此巧合。拥你在身边，让我如坠梦中，分不清她是你的魂灵，还是你是她的化身。丫头，我希望和你相爱到白头，执手到老互不隐瞒互相安慰。何必把心事压在心底，何必防着我？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给我听，我逢某即使舍了性命也会答应的。”
　　 憋闷已久，经不住逢寨主的一问再问，她终于打开了话闸，一古脑把贤子和自己的恩怨说给了寨主听，也把祥子的状况和婆婆的专横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而且她还提及了母亲曾说起汤惠这个名字，恍惚提及是她的姑姑。后面的话让逢寨主一下子蹦下马来，他连连追问灵儿家住何方。当他脱口说出汤灵儿父亲的姓名时，两人登时面面相觑，呆楞在原处，大气都不敢出。灵儿的心在滴血：老天，你让我死了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谁能料到眼前这位白发土匪竟是自己的姑父，何等荒唐？
　　 逢寨主颓唐地坐在地上，失神落魄，直着眼睛久久不语。随之又不安地看向灵儿，突然踉踉跄跄地朝她奔来，一把拥她入怀。“不想，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已经是这样了，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后悔药可吃。拥有你，我也不后悔。什么姑父什么侄女全是扯淡，你和我就是男和女，再不要背负太多的良心债！”然而他浑身却在不停地抖，瑟缩得像冬天凋零的枯叶。
　　 灵儿伏在寨主的怀里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我能如何做？我该如何做？作为女人，我到底有没有错？如今，我只有自己讨厌自己。呆在这里陪着你，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多好！可是我人管不住心，我做不到不想念，我做不到问心无愧。还有，还有我的爹娘，我想起他们心口就疼得慌，憋闷得难受！如果他们真知道我的失踪，还不得哭死过去，还不得天天难过得茶不思饭不想！”
　　 逢寨主好像一时间乱了方寸，无措矛盾的眼神表明他也没了主意。突然他把灵儿轻轻推开，百无聊赖地走到雪腊梅跟前，牵起缰绳把它扯到不远处任由它啃食青草。然后他沉默地踱到灵儿跟前，又觉不妥，就再次踱到马儿的身边去。就这样来来回回，一圈一圈地摇晃着身子踱来踱去。灵儿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站在一边不敢多言。终于，他终于在草地上坐下来了。不过，这更让灵儿揪心难耐。冷峻的他注视着前方起伏不平的绿草地，注视着脱缰而行低头啃草的雪里红，沉默不语，颜面阴郁。
　　 “寨主，你没关系吧？”灵儿的嗓音颤巍巍的，被孤单单抛掷在荒原上的凄凉感丝丝缕缕侵袭而来，猛然让她不寒而栗。
　　 “灵儿，我是个罪人！不知道你遭受这么大的痛苦！我的闯入更给你的生活添乱了！你是个知情懂情的女人，我苦了大半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分。”停了停，他又急急地补上一句：“不对，我收回刚才的话，说这些只会让我罪加一等。老天啊老天，你从未眷顾于我，从未可怜过我！它真残忍，残忍到无法让我活得心安和快乐！灵儿，我是个罪人，你责罚我吧！”
　　 眼泪如决堤的海一发而不可收，灵儿啜泣着背对着逢寨主坐了下来。“这不是你的错！我怎么会怪你？和你无关啊！”心在抖，浑身都在抖，为何寨主的脊背也跟着不断晃悠？
　　 “灵儿，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我逢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深深地自责，默默地承受痛苦。总要想办法来解决！”灵儿有些慌乱，她不知所措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我要送你回去！”他说道，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到屋内，寨主忙着给灵儿收拾东西。看他埋头大包小包整理，灵儿拦挡未果，顺从不得，戚戚然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回去吧心之所愿，却于心不忍，寨主对自己这样好；留下吧心又不甘，朝思暮想时时袭上心头，忍受着岁月的煎熬。
　　 “可不可以不做寨主，就过普通人的日子？我陪你，再难再苦也陪你过一辈子！说心里话，呆在这荒无人烟的摆渡山上熬年月，我，我真得很不适应……寨主，离开这里，离开摆渡山吧！”灵儿咬咬嘴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扭头望一眼窗外摇摆的树叶，她的心也飘摇，没着没落的。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退路，我不能离开摆渡山，这里有我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再说，我的所作所为，是不为官府所包容的，放弃土匪的生活，注定又让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何况，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以后注定我们不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在一起！不可以，万万不可以的！”寨主头也不回，只是不断地往包袱里塞银两。
　　 他接着又说：“丫头，不要有什么负担！我算想明白了，即使我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整天闷闷不乐对我也是煎熬！放心吧，我亲自把你送回去，顺便教训教训那个专横跋扈的女人，让她好好待你！”
　　 “这样不行，可万万使不得啊！”灵儿大惊，急急抓住寨主的手臂，摇晃着哀求。“那样，你还不如把我留在身边！你还是别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