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树荫下，每天都坐着那些上了年纪的人。
　　 每天，都会有二三十位老人来这里报到。这些老人大多时间都是靠墙根或蹲或坐低头打盹。有时也说些笑话，笑声总是稀稀落落。偶或谈一谈儿孙的情况，谁家孩子有出息，谁家孩子孝顺。再就是回忆一下过去，感叹年轻时候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看到年轻人叽叽喳喳走过，就会议论他们掉进了蜜罐子……
　　 这里也是王老太每天必到的地方。王老太八十有四，个子很高，背微驼，精美的小裹脚，粗糙的大手掌，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像熟透了的核桃。王老太少言寡语，整天坐着养神，很少接人的话茬。每当人们谈及儿女的时候，王老太就会发出轻微的叹息。
　　 这天，天气非常闷热，老人们个个像霜打了似的无精打采。八十多岁的老刘头自语道：“孙子给按了空调，可是咱享不了那福啊。”说罢用手轻轻捶了捶大腿。提及空调，萎靡不振的人们来了精神。一个满嘴找不到牙的老太太抢白老刘头：“撑死你个老东西，放着空调屋不占，跑这里受罪，我看你是烧的，早晚得烧死你个死老头！哈哈……”“嗯，老刘头的儿孙都孝顺，咱的儿子能有人家的一半就烧高香了。”“人比人气死人！”……
　　 一声闷雷，人们不由得抬头看看天。天很快阴了下来，越阴越沉。雷声像信号，人们哼哼呀呀着开始撤退。
　　 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飞了过来，搀住老刘头慢慢地离开人群。
　　 王老太扶着地慢慢地爬了起来。坐的时间长，加上有风湿毛病，王老太行动总是慢半拍。她在原地站了一会，看了看四周，才晃晃悠悠扶着墙往回走去。
　　 赶路的王七看到了王老太，车子停下来，一条腿搭在车梁上，一脚落地说：“这样的天你也出来，不知道你走路不方便吗？说你多少次了，没事不要出来，这么大年纪了，脚下又不利落，摔着碰着还得人伺候你，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啊？”
　　 王七是王老太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王老太斜了王七一眼没说话，继续扶着墙慢慢地走着。
　　 “看你娘走路不方便，就不能上去扶他一下，你看不到天快下雨了？”过路的王二婶抢白了王七几句。
　　 王七放下自行车，白了一眼王二婶，很不情愿地拉住王老太：“走快点，快下雨了，我的猪还没圈呢。”
　　 王老太靠墙站了下来，推了王路一把：“不用管我，去管你的猪吧！”
　　 王七撒开王老太嘟囔了一句：“以为我愿意管你啊？哼！”
　　 王二婶看着骑车远去的王七叹道：“大婶子，你有那么多孙男娣女，跟没儿没女的有啥区别啊？”
　　 王老太看了看王二婶，摇了摇头：“他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孩子忙，孩子们都忙啊！”
　　 雷声越来越近，稀稀落落的大雨点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王老太扶着墙又走了几步，前面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王老太循声望去，一个年轻媳妇拉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嬉笑着向这边走来。
　　 王老太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一幕，又一次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王老太一共有七个孩子，老七没有出世，丈夫就撒手西去。
　　 王老太很艰难地抚养七个孩子，几十年的艰辛历历在目。
　　 有一次从娘家回家途中，突然变天，雨像瓢泼般地下了起来。王老太背上背着老七，左手拉着老六，右手拉着老五。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回到家里，四个人都变成了泥猴。
　　 永远忘不了那一次，王老太正在地里锄草，西北天阴了过来。俗话说：西北天没好天不是冷的（冰雹）半截砖。王老太拉着王路紧跑，雨说下下了起来。大雨点加着冰雹劈头盖脸地向他们袭来。雨后，人们在路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王老太，王老太浑身上下都是血泡，身下的王七睡得正酣。
　　 孩子大了，五个孩子在外地工作，老大、老七虽然在家务农，但是生活非常宽松，王老太应该熬出头了。孙子孙女，一个接着一个出世，王老太又开始牵着隔辈人的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孙男娣女都大了，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王老太破落的小院多年来冷冷清清，很少有子孙登门。
　　 人老不中用，忙碌一生的王老太今非昔比，成了儿孙们的累赘。老大、老七老埋怨其他几个兄妹图轻闲，常年不回家，把伺候王老太的责任推给他们。在外面工作的几个埋怨老大老七不孝顺……
　　 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炸雷，打断了王老太的回忆。“唉！老了，不中用了，还是早点死吧，这样儿孙们也好心安。
　　 雨越下越大，王老太扶着墙紧迈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
　　 雨，下了三天三夜。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村头的树荫下再也没有人看到过王老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