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散文★诗剑映月〗遥远的碌碡
当第一台脱粒机来到这个偏远的山村之后,那个石凿的巨大碌碡连同它应该担当的使命走进了尘封的岁月。它用坚硬的躯体充当了山村的一则古老的传说。它安静的仿佛是在秘藏一村子的故事,不愿让人去打扰。我总觉得它已不是石头之身,而是凝集了众多粮食的味道所形成的另一躯体。似乎每一个饥饿的日子有它的陪伴就不会让人感到恐慌。它成了村子里粮食走在对嘴唇许诺之上的坚硬的见证。
虽然它巨大的身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但还是有很多的人靠近它。小孩子往往端着碗坐在它的上面将饭吃完。又是那些鸡们来将孩子不小心撒落的饭粒啄尽。那些闲下来的老人们,坐在它上面闲谝,说一年的收成,谈东家长西家短。它似乎还没有完成自己对这个村子的许诺,我相信它的记忆里所装着的村子里的事要比任何一个人多。
我每每路过它,总是身不由己的小驻一会,仿佛面对的是一位长眠于此的英烈。事实上它在这一村子人的心坎里比英烈还要尊贵。
就是它,用沉重结实如父辈开垦土地一样的身躯,每每滚过黄金的秋季,就换来了父辈们金灿灿的笑容。他们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血汗在土地里长成金灿灿的麦子更加幸福。
于是,当村子里非常多的石头被人们背去垫了猪圈或马房时,唯有它依旧安然的横躺在麦场的一角,似乎那是一场美丽的大梦,无人忍心去打扰它。
也因此常常想起碾场的情景。而众多的画面里,惟有村东头的胡大爷那一幕影响最深。
胡大爷家有两头老牛。一到麦子堆进场中,他就天天上山放牛。逢人便讲,今年牛要劳顿,先壮壮身子,让它更加攒劲。
果然,到碾场的时候,两头牛吃得滚圆滚圆。仿佛全身都是力量的汇聚。
随着地里的麦子全部运完,人们就开始将它们扎堆曝晒。焦红的毒日头晒得那些麦子更加饱满,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麦香。有些太干的已一粒粒提前脱落,像刚从梦中走来的孩子,等不及大人的召唤,便调皮的赴向外面的广阔大地。这当然乐坏了那些鸡们,它们成群的在麦捆间来回啄着,忙碌得胜过劳动的人们。这种时候,人们极少为一粒粒不经意脱落的麦子而去跟鸡们斗气。这样,鸡们也少了一些胆怯与警惕,整个场院里充满了共同丰收的和谐气象。
当麦子干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碾了。这个时候,最麻利也最忙禄的便是胡大爷。他高高兴兴地将自己早已经营壮实的两头牛牵到场上,拿出一切碾场的器具,将两头牛打扮起来。两头牛共抬一扛,后面拉着那个碌碡,不紧不慢的绕摊开的麦子圈转着,碌碡随之发出“吱——吱”的声响,跟两头老牛悠然的情形相得益彰。看那样子,真倒像是悠闲地转悠,而不是劳动。碌碡的后面,紧跟着胡大爷。他一手持鞭,一手端着粪篓。其实赶牛是假,盛粪是真。因为经常这样碾,牛也就自然而然了,不需你赶。就是你坐在麦场一角凉快着,它们也照旧把麦子脱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老跟着牛这样绕圈子,自然有些闷得慌。于是就常听见了胡大爷悠扬的山歌声。一会儿粗旷高扬,一会儿柔声缠绵。好多在麦场碾麦而偷一会闲的人便坐在麦垛的阴凉里来闲聊,实则是听胡大爷的山歌。
“上河湾的柳树下河湾的枣,
山坡坡上的胡麻长得好。
走进了村子我呵呵呵的笑,
这样甜的日子哪里找.”
仔细的听他所唱的山歌,都充满了对生活的赞美。胡大爷不识字,但就凭着对村子和生活的乐观,他生能把看到的,想到的随口唱成歌。那些被碌碡碾下来的粮食,一定是听到胡大爷的山歌的召唤才跳出麦皮的。
碾场年年如此。但年年因了胡大爷的山歌和碌碡有节奏的“吱——吱”声,年年就都不一样。
这样的情景一直延续到村里人走向富裕,买了脱粒机之后。而这时的胡大爷也确实老了,再也唱不出那么抑扬顿挫的山歌来了。当然也再赶不上那颗碌碡了,虽然它走的那么慢。
从此。碌碡的“吱——吱——”声沉默了,几年后,胡大爷的去逝也永远带走了那充满丰收喜悦的山歌调子。
但村庄的人并未因此而忘了那颗碌碡。因为住在麦场边的一位老人说:那一夜里她还听见碌碡的响声呢。似乎响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