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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准噶尔之梦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常年战斗在深山大漠的战友


作者:李渊峰 秀才,1154.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53发表时间:2008-09-23 11:27:11

我们是在下午接到命令的,即刻开赴准噶尔腹地的喀拉麦里山,修筑沙漠公路国道216线。
   “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是骡子是马,咱牵出来遛遛。”连长杨公计的秦腔大嗓门在高大的营房里回荡。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激动、紧张,整个营区里安静的都能听到战士们打寒噤的声音。
   营区很快忙成一片。战士们连夜突击装车,从柴米油盐到帐篷、床架,镐锹、推车,该装的都装。废弃的营房一片狼藉。
   凌晨五点,6台“黄河”和“斯格达”货车拉着营具、帐篷和我们踏着月色起程了,乌鲁木齐市稀疏的灯光在车后摇曳。
   ……
   长长的车队穿城市、过乡村、进沙漠,越戈壁,在千里荒原上飞奔,扬起的尘土像一条长长的黄龙横卧在戈壁上,久久不肯散去,沉睡了千年的荒漠戈壁开始觉醒了。
   夕阳西下时,车队来到了一片开阔的黄泥滩地带。这里一马平川,极目远眺,一望无际,无遮无拦。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成百上千的野驴、黄羊相拥着向前狂奔。确切地说是在飞翔,像滚滚的黄潮向前涌动。我们被这大自然的壮景震憾了,忘记了满身的尘土和长途跋涉的疲劳,欢呼、呐喊起来。汽车嗽叭声也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整个戈壁沸腾了。
   直到天黑,我们才找到了一个叫“卡姆斯特”的地方,一幢被人遗弃的青砖瓦房的四合大院呈现在我们面前,高大的院墙上挖有瞭望孔和大铁门。远远望去,在这茫茫沙漠戈壁中显得孤傲气派,似一座古堡,一尊不倒的沙漠雕像。据说这里五、六十年代曾经驻扎过边防部队,后来改为了地方线务站。再后来成了游牧民们冬天躲避暴风雪和野狼袭击的港湾。从大门上那有些脱落,字迹模糊的标语“生为毛主席生,死为毛主席死”上,我们不难看出它是哪个年代的产物。我们到达时,院子里已经积累了有一米多厚的羊粪,很多的房屋没有门窗,破旧塑料布在寒风中“啪啪”作响,十分萧煞。窗台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羊头骨,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墙壁上用各种文字涂抹得乱七八糟;屋内飞出了很多灰褐色的野鸽子,在院子的上空盘旋,久久不肯离去。卸下铺盖、装备,满身尘土的我们,和衣在臭气熏天的羊粪堆里度过了一个漫长而漆黑的夜晚。三月的准葛尔盆地,寒风呼啸,不时有几声凄厉的狼嚎打破了旷野的宁静。有几只好奇而不安的灰狼闪着绿幽幽的眼睛在山包上向我们张望。
   翌日清晨,我们搜集冰雪化水,做了第一顿早饭。饭后,开始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战士配合装载机,挖地三尺,清除羊粪。从戈壁找来新土铺垫,洒水碾压,以床板当门,塑料纸当窗。那面象征连队的红旗也马上立在了大院的中间。粉刷一新的墙壁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奋战大荒漠,青春献戈壁”的巨幅标语显得格外耀眼夺目。冷落了多年的卡姆斯特焕发出勃勃生机。
   施工很快就开始了。当时连队只有连长杨公计和我两名干部,我任副指导员。杨公计带着测绘班、推土机班的战士在八九公里以外的工地测量放线、推路基。我则带领三个工兵排留守营区,在附近备沙石料。
   记得有一次,杨公计带着测绘班长冉克勤去工地找桩号,看任务,被风沙吹迷了路,在荒漠里转了一天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太阳落下地平线的景象壮观极了,可他们筋疲力尽,口干舌燥,根本无心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入夜时,起风了,狂沙漫卷,野狼哀号,阴森恐怖。杨公计和冉克勤深一脚浅一脚在荒漠中挣扎,手上脚上被荆棘划破了,流着血,他们全然不顾。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漫长而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怎么有火光?是火光,老天有眼,深夜两点时,他们凭借着连队烧水的火光奇迹般地归来了。此时杨公计满身泥土,狼狈不堪,但也满心喜悦地对我说:“我们迷路了,你怎么不派人找我们?差点叫狼给吃掉。”我说:“谁知道你迷路了,还以为你住在工地上,不回来了呢。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啊!”在场的人都笑了。
   很快,我们就感到了荒漠的威胁。粮食、蔬菜要到三、四百公里以外的乌鲁木齐运。当时根本就没有路,路况很差,解放牌高厢车一小时只能跑二三十公里,来回一趟最快也要跑3天。一车菜拉到连队有一半能吃到战士的嘴里就算不错了,天热,没有冰箱,都坏了。最要命的是吃水,这里气候干燥,严重缺水。卡姆斯特附近有一眼泉水,碱性很大,据说还含有多种放射性元素,用来洗脸蜇得人生疼,连洗出来的衣服都发白。我们吃水要到一百公里外的火烧山油田去买。因为路况差、车况差,连队经常断水、断粮、断菜。这里水就是生命。缺水!水比油贵!几乎每一个战士都曾经历过断水的折磨。几天不敢洗脸、刷牙,甚至喝不上水,心慌胸闷,发虚。战士们在这燥热的沙漠荒野里挣扎、拼搏。后来我们发现了一种生长于沙漠中的野沙葱,和韭菜差不多,揉到面里,放进油和盐,做成花卷很好吃。我经常带着炊事班、勤杂班的战士们提着水桶,漫山遍野地挖野菜,吃不完就用盐腌上。即使这样,仍常有战士找到我诉苦说:“副指导员,我没有吃饱。”但当时的条件就这样,大家都体谅,并无怨言,施工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那是我们连队条件最艰苦的日子,当时全连一百多官兵心很齐,很团结,干劲也很高。至今回忆起那段生活,三连的弟兄们还感到很亲切。在患难时刻,往往更能加深官兵之间的信任和感情。
   我觉得当时大家之所以能忍耐下来,完成艰巨的施工任务,是因为有一大批老同志的模范带头作用。
   就说1973年入伍的连长杨公计吧,兵龄和有的战士年龄差不多,可他处处以身作则,和战士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干在一起,同甘共苦。他肠胃不好,老胃病了。记得有一次他拉肚子,都拉出血了,人瘦了一圈。可他不让卫生员告诉别人,悄悄打上一针,又上工地了。从早忙到晚,总也闲不住。看到他总让我这个学生官心里感到惭愧。还有一排志愿兵代理排长孙尚文、二排志愿兵代理排长赵玉忠,三排志愿兵代理副排长马文鹏,测绘班班长冉克勤,修理班班长许万成等这些老同志。他们都是天山公路、中巴公路上的老功臣了,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困难很多,每个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高原病,可你从来听不到他们的半句怨言。总是默默无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像一粒粒坚硬的铺路石。记得孙尚文曾对我说过:“老李,你不该来这里当兵啊!当我们这种兵,这辈子起码少活十岁。”我不相信,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他看上去像块黑铁,身体很结实。对工作、生活很乐观,让人很难相信有什么困难可以使他屈服。有一次,他突然发高烧昏迷不醒,送下山一检查,是由于长期重体力劳动,营养跟不上,患了急性肺结核。一年后,他又回到了连队,仍然当他的志愿兵代理排长,奔波在施工一线。后来,我调机关,下连队采访还经常在工地上见到他,那单薄的身体好象风一吹就倒了,真让人担心,他还能坚持多久?
   还有1980年入伍的贵州土家族战士,测绘班班长冉克勤,当兵十几年,干了十几年的测绘工作。从天山独(山子)库(车)公路到和(田)布(雅)飞线,从中巴公路到国道216线,都留下过他战斗的足迹。十几年来,他身背测绘仪,走遍了天山南北。饿了,啃一口干馍,渴了,喝一口凉水。常常因为找不到桩号而迷了路,在外面一跑就是几十公里。常年的野外施工,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晚上经常疼得打滚,可他从不叫苦,早上吃一把药又上工地了。就连他唯一的女儿病故时他都不能回去看一眼。前一段时间,我下连队采访,当时已经是深秋了,工地上已经下雪了,风很大,天很冷,他正站在连队帐篷外面的空地上修测绘仪。他对我说:“水准仪坏了,买一个得一两千块钱呢。”他修得很认真,鼻子和脸都冻得通红。我走出去很远了,仍然看见他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站立着。
   其实每一个筑路兵都有一个心酸而感人的故事,只不过他们自己已经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
   生活和工作中的艰难困苦并不可怕,从天山公路到中巴公路,战士们什么困难没有遇到过,什么苦没有吃过,有的人连生命都搭上了,我们还怕什么呢?可精神上的空虚无聊永远是一种无法排遣的折磨。连队刚到这里时,条件很差,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一点外界的消息,几乎与世隔绝。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连看到的黄羊都是公的多。
   有些战士每天晚上吃过饭便坐在营区附近的小山包上往乌鲁木齐方向眺望,希望能见到过路的车和人。但除了偶尔过去的一只孤独而高傲的狼或三五成群悠闲自在的黄羊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那绵延起伏的山峦唤起你无尽的渴望和想象。在这里,战士们最大的快乐恐怕就是去乌鲁木齐拉粮拉菜的车带来信和报纸。每当这时,连队像炸开了锅。战士们一轰而上,抢信都抢疯了,场面十分感人。自己没有拿到信的战士干脆拿上别人的信谈条件、作要挟。拿上信的镇定半天,找个没人的地方,细细阅读,慢慢品味。每一次,都会有不甘心的战士找到我问:“副指导员,怎么没有我的信?”
   记得有一次,去火烧山拉水的司机回来透露说附近来了地质队,还有女队员呢。于是,礼拜天休息时,就有几个战士偷偷跑了几十里山路去看女队员,仅仅就为了看一眼。这在别人看来也许不可思议,而在战士们中间却显得那样平常、自然。
   五月中旬,我奉命去乌鲁木齐开会。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离开工地了,到乌鲁木齐已是半夜三点多了。当时下着小雨,真没有想到乌鲁木齐已是绿意葱葱,生机盎然了。我在乌鲁木齐上了几年大学,对它并不陌生。可我真的还从来没有发现乌鲁木齐竟是这样的美丽动人,像一个刚刚沐浴过的少女。
   七月,武警交通指挥部要在我支队举行行管安全施工大检查,时值施工黄金季节,在保证完成施工任务的同时,我们还要进行紧张的军事训练。每天早晨五六点起床,晚上十一二点才能休息,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有的战士在工地上搬石头,干着干着竟睡着了,石头砸在了脚上。当时我忙得连走路都打瞌睡,紧张得老作梦梦见紧急集合。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睡三天三夜。后来,支队近千名官兵在我们三连举行阅兵式。指挥部,各总队,支队,武警交通部队团以上主要领导几乎都到齐了。当我们连的队伍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过主席台时,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所有的辛酸都在一瞬间释放出来了。我似乎此刻才明白了什么是军人的荣誉感和自豪感。结果,我们三连被武警交通指挥部评为行政管理先进连队。当时大家真想抱头痛哭一场,我们三连终于得到别人的承认了。我们为此付出的太多了,荣誉来之不易啊!
   过“八一”建军节,连队专门派车从乌鲁木齐买回一车的鸡、鸭、鱼肉。车在半道坏了,等回到连队,肉都臭了,只好忍痛扔掉。谁知竟招来了几十只恶狼张牙舞爪,互相撕咬着在连队饭堂后面抢肉吃。以后,经常有狼来炊事班偷肉,安上门,装上锁,也仍然挡不住狡猾的狼。为了不引起狼的报复,我们尽量不去招惹它们,和狼友好相处,互不侵犯。毕竟狼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不久,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塔伊尔•买买提力率领慰问团来看望广大官兵。慰问团的规模很大,有几十人。他们看上去似乎被感动了,问这问那,连队买的水果、西瓜,他们也舍不得吃,说是战士们辛苦,留给战士们吃吧。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的到来,我们还真以为自己被人遗忘了呢。记得当时塔伊尔副主席握着我的手说:“你能来这里当兵很难得,现在有不少大学生缺乏社会责任感和义务感。”他的话有一定道理。记得《中国交通报》的一位记者曾经问过我:“你作为一名全国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又是学中文的,来到这与世隔绝的荒漠里当兵,难道真的就不后悔,不觉得吃亏吗?”我告诉他:“看看我身边的这些战友们,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后悔,吃亏呢?难道仅仅因为我是大学生吗?”我想我们每一个年轻人,当然也包括大学生都应该扪心自问:我究竟为这个社会奉献过什么呢?我有什么资格去抱怨社会呢?
   施工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路基迅速地延伸。进入六七月以后,气候变得非常炎热。最高气温常在摄氏四五十度,棉帐篷被烤得像蒸茏,里面又闷又热。人躺在床上,浑身的汗像流水一样,根本睡不着。在备料工地,战士们每天要凿上百个炮眼,放上百炮,来回躲炮要跑几十趟,一天少说也要跑几十公里。还要将炸出的石料进行清理,装车辆运往工地。一天下来,个个累得腰酸腿疼,四肢无力。特别是大漠酷夏,光秃秃的荒漠上没有一个阴凉的地方可躲,太阳像个大烤炉,烤的人汗顺着脖子往下淌。肚子里灌满了水,还觉得口渴。每个战士都晒脱了几层皮,人黑得都能挤出油来。其实,推土机操作手们更辛苦,烈日烤得推土机烫手,人仅穿一条短裤坐在操作室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推土机密封差,里面灰尘大,噪声更大。一天下来,操作手两耳轰鸣,脑袋发胀,胸闷恶心,吃不下饭。在这种环境下劳动,每人每天要出大量的汗,喝大量的水。有的战士虚脱晕倒在工地上,背回来,刚有好转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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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异样的风景,激荡着异样心灵的情感潮流。苍凉,大气,豪迈,阳刚,气韵生动的文字。【编辑:邬海波】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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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s蚂蚁        2008-09-25 13:32:03
  知道你是谁,你的文章我都看过:)
2 楼        文友:李渊峰        2008-09-26 12:57:28
  谢谢啊!能知道你是谁吗?
一只独自奔走在荒野的豹子
3 楼        文友:鲁迅        2015-09-12 15:30:46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4 楼        文友:郑谅义        2015-09-12 17:11:17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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