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只要不是雨雪天,每天天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在我家乡江边那片平坦宽阔的沙坪的几畦菜地中,人们就会看到一位中等身材、方脸、皮肤微黑、年近八旬的老人在侍弄着蔬菜。老人的打扮、架势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个老人就是我的父亲。
你别以为我的父亲真是个老农民,其实,他是一个在教书育人这块园地里整整耕耘了四十二个春夏秋冬的辛勤园丁。
父亲虽然出身贫寒之家,早年却毕业于祁阳师范。听族上老人讲,我父亲从小聪颖好学,成绩极佳。族上的长者认为他是可造之才,对他寄以厚望。为让他成为一个人物,便用族中的积谷资助他上学。后来,因祖父突然去世,家里难以维持生计,父亲初中毕业时,只能报考官费的祁阳师范,并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从此,族上少个人物,社会多了一个教师。
四年后,父亲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回到家乡教书。当时,正值土改。工作队有意识培养父亲,让他写写标语,记记账。可后来,父亲还是离开了工作队,正式选择了教书。因为我大叔说,教书一年有二十几担谷,比当干部要强。一想到家中几个弟妹还小,父亲便信了我大叔的话。
父亲除文化知识扎实外,书法弹拉吹唱也很在行。所以,父亲每到一个单位写标语非他莫属。父亲的二胡拉得很棒,我记得,他在教师文艺汇演中独奏过《二泉映月》博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父亲的小提琴也拉得不赖,我见过他的一张拉提琴的黑白照,可没见过那把小提琴。据说,有一次他与我母亲吵架,母亲把小提琴砸得粉碎。从此,他再也不拉小提琴了。
父亲爱岗敬业,书教得有水平,够艺术,颇受领导的器重。当时,有教师脱产进修的指标,可领导就是不让我父亲去,理由是,你这样的优秀教师去读书,谁来教书?因此,父亲便与深造的机会擦肩而过。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此以后,父亲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优秀班主任,成了师生称道的好老师。
文革初期,父亲什么组织也没有加入。学校的造反派把父亲划为保皇派,父亲陪着校长等人挨了二十多场批斗。在友人的劝说下,父亲加入了“湘江风雷”。红袖章刚戴上,“湘江风雷”就被宣布为反革命组织。父亲为此还蹲了三个月大狱。父亲被释放那天正值赶墟,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引得看热闹的人们将我家围得水泻不通。上面的人当众宣布,“湘江风雷”是革命组织,邓老师是革命派。我们简直无法想象,那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服邋遢的人竟然是父亲!上面的人话刚落音,父母亲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父亲很关心我们的成长,他教我们练书法、画画,教我们为人处世。我当老师后,父亲还经常语重心长地告诫我:“教书育人是良心事。教师最根本的要有良心,要讲良心。你要不断地充实自己,钻研教材教法,别误人子弟。”父亲朴素而寓意深刻的话,早已镌刻在我的心里。
每当听到有少数教师打牌、搓麻,教书不负责时,父亲总是摇头叹气,一脸的愤慨与无奈(这当然是他退休后的事了)。
父亲为人一向低调。父亲在教育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是在领导岗位上退休的。他不像别人那样大张旗鼓地搞欢送仪式,而是晚上自己提着简单的行李悄然无声地回到家中。
与许多人一样,刚退休的父亲有点不适应,产生了失落感,加之他又不打牌,日子过得不舒坦。于是,他就以种菜、钓鱼、养鸡来驱散心中的不快,寻回以前那种塌实的感觉。久而久之,父亲竟然迷上了这三项劳动。有人劝他说:“老先生,你崽女条件那么好,还种菜干什么?”“种菜可以锻炼身体,可以放飞心情。此等美事,我何乐而不为呢?”父亲笑着回答。
父亲钓鱼的技术和水平,我确实不敢恭维。绝大多数时间,他是大半天也钓不到一条象样的鱼,可他依然十分投入。我想,他之所以如此,是他不在乎鱼的多寡,而在乎钓鱼本身的乐趣。他每次回来总爱说:“今天走了一条大鱼。”后来,只要他钓鱼回来,母亲就抢先问道:“老头子,你今天又走了一条大鱼吧?”他笑而不答。
当然,父亲也有来运气的日子。有几天,他每天都能钓到三四斤鱼。他把鱼烘干分装几袋送给子女,让大家分享。
父亲养鸡也很卖力。他在楼顶搭了鸡棚,用大家庭的余菜剩饭养了三十多只土鸡,鸡粪又可做种菜的肥料。最实惠的是,每逢喜庆的日子,大家还可以吃到香甜的土鸡肉。这真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当我们欣然接受并津津有味地品味父亲的劳动果实时,父亲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我们也很理解父亲,他种菜、钓鱼、养鸡,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消遣与休闲;是把它们当做益寿延年,体现自己老有所乐、老有所为的一种方式和手段。
行文到此,倦意向我袭来,推开窗户,天已泛起鱼肚白,太阳也将缕缕光芒洒向大地。此时此刻,一幅画浮现在眼前:家乡江边那片平坦宽阔的沙坪上的几畦菜地中,父亲沐浴着阳光,微笑着侍弄蔬菜。蔬菜们呢,有的舒展着叶子,有的绽放着花儿,似乎在尽情享受父亲给它们的关爱之情……
家有如此勤劳的老父亲是我们的幸福。在此,我衷心祝愿老父亲、老母亲健康长寿!同时,也衷心祝愿天下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