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皮肤上的咒语
自从十五年前不幸摔伤致瘫后,那该死的褥疮就跟我较上劲了,就跟我难舍难分、形影不离了。它们就像一个个恶毒的阴险的疯狂的咒语,不由分说、胆大妄为地涂写在我光洁的皮肤上。尽管我讨厌它们惧怕它们驱赶它们,但褥疮却始终固执的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它们给我带来的巨大的身体和心灵的瘾痛,并不亚于我无法用双脚自由地行走。
我记得15年前刚刚卧床不起时,我的身体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我很少活动长期卧床,我粗壮有力的双腿就渐渐的纤细瘦弱起来。紧接着我臀部有好几处开始红肿发烧,并很快破皮流出脓水来。由于疼痛难忍,我便请来医生。医生说我长了可怕的褥疮,必须赶快治疗根除,否则发展下去就不好办了,如果严重了甚至有性命之忧!我那时以为这位医生危言耸听,所以就没有特别在意。可是半年以后,我身上的褥疮开始大面积繁衍和溃烂,数量由最初的一个壮大到七个!没办法,我只好住进了医院进行环切手术。我在医院的病榻上乖乖地的躺了三个月,花费了万余元,可是出院不久那该死的褥疮又复发了。它们凶狠的噬咬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它们让我茶饭不思,它们让我神志恍惚,它们让我彻夜难眠,它们让我痛不欲生,它们让我万念俱灰。如果你现在问我世界上最凶恶的敌人是谁,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那十恶不赦的该死的褥疮。
说白了褥疮就是无法愈合的伤口,就是一道腥红腐烂、深不可测的伤口。最初身体受压的部位红肿一片,就像鲜艳的花瓣和绚烂的彩虹,可是很快这个耀眼的地方就开始疼痛起来,让我辗转反侧触目惊心刻骨不忘。伴随着溃烂程度的不断加深,我的身体就日渐虚弱起来,我感到自己好象一根轻盈的羽毛飘了起来。它们给我带来的伤害和震撼是始无前例的,我必须拿出充分的时间、精力和耐心,同它们进行一场旷日持久、你死我活的殊死博斗。由于褥疮深度感染,身体免疫力不断下降,我时常感冒高烧不止,而感冒给我带来的巨大阵痛,就像划过头顶的惊雷闪电一样让我惊诧,让我难以消受。我感到我周身的血管堵塞了,我感到周身的神经都关闭了,我甚至感到死神即将来临!这就是说,在我持续高烧、迷迷糊糊的过程中,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触电般的疼痛,我只能这样白白的消耗着时间和生命,我别无选择。还好,在同褥疮长期的顽强的搏斗中,我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最终双方打成了平手不分胜负。现在我身上那臭不可闻的褥疮的咒语,已经由原来的七个被我改写成一个了!这可是一个决定性的重大变化,否则一任褥疮在我的皮肤上雨后春笋般滋生或泛滥下去,我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纵使这一个依附在我皮肤上的褥疮,就足以让我消受和忙活的了。我每天必须给这个牛眼睛或酒盅般大的褥疮用纱布换药,否则它就会发出可怕的威严的抗议。这就是说,我几乎十几年如一日,用洁白的纱布、纯净的生理盐水和修长缠绵的胶布,来耐心地安抚或降服它的。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跟它的妥协就会宣告破裂,它就会轻而易举的拿走我的身家性命,有许多时候,当我黯然的目光停泊在这片腥红的斑驳的伤口上时,我都会不由自主的为自己破碎的残损的身体感到悲哀和难过。我没有想到,我连自己灵魂的居所都不能完整的保住!于是我特别渴望这最后一个醒目的伤痕,能够早一点平复愈合。但是这个该死的褥疮始终不肯闭上它狰狞的眼睛,并时常趁我不留意时给我疼痛,企图摧毁我强大的生存意志。于是就想,它就像一个无情的情人,我虽然鄙视它厌恶它,却始终无法摆脱它无休无止的纠缠。这很无奈,这很残忍,这就是厄运涂写在我伤残身体上无法抹掉的邪恶的咒语。
褥疮是顽症很难治愈,看来我只能把它带到黑暗的棺材里去了。我知道并不是我一个人享受这样炼狱般的焦灼与痛苦,我仔细询问过许许多多的朋友,包括史铁生张海迪等社会名流,他们都被迫接受了褥疮的慷慨的蹂躏与困绕。这就是说,我同褥疮的斗争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长期的艰苦卓绝的甚至是毕生琐碎的事业。虽然我希望它们奇迹般消失,虽然我想少一些折磨和痛苦,但那该死的褥疮不肯让步不肯投降,所以我必须拿出充分的精力和十足的勇气,同它进行此消彼长的一个人持久的战争。
依附在皮肤上的褥疮不是鲜艳的花朵,更不是美妙的纹身,而是我必须接受的一个深远的苦难。那么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是那传说中带着撩拷在炼狱火焰深处激情四射的勇敢舞者。
向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