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太古
序
拯救人类,从此刻开始。他是这样跟我说的,在整个地球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启了太古卷轴,他并没有逃离。我是理解他的,更是爱他的。他是多么不愿意看到沦落成僵尸之道的世界。人类的文明在永恒中丧失意义,生命,已经成了另一种物质。不死不灭,面面相觑,亦或是更无意义的厮杀。人类的文明被他们不屑地糟蹋成沙砾,撕毁地球,更或是碎裂整个宇宙。他们是这样说的,他们只能这样做的。作为僵尸之灵一员的我,是理解他们的。也正是因为理解,我更渴望结束。
我爱他,看着他在我眼前自刎死去。
我走进了太古卷轴,他的最后愿望——拯救人类。
其实,我没有他那么高尚,我只是想带着他远离,去一个远离僵尸的地方。
1.
我抱着他坐在火山口上,听着微风拨动灰沙的微弱声音。
这就是太古宙了,天空厚厚的阴霾,依稀透过一丝太阳的光。骨灰一般的大地,寸草不生。灰色海洋里,漂浮着碎小的石块。它们的偶尔飘动,给我一种生命迹象的错觉。
时间在带灰沙的风里流动,我想到沙漏。
又想到宁静的幸福,我闭眼,把头放在他的身上。
从睡去到醒来,除了满身的几乎将我们覆成雕塑的灰尘,一切都是宁静安好的。
我决定去打造一个宁静的家。
可是灰色的世界里,除了土质酥松的石子和污浊的水,别无其他可用之物。我造不出房子。
第一个夜晚来临了。
太阳透射下来的微弱的光都已消去,风尘中大海像醒了的怒兽,在黑色中开始张牙舞爪。海的巨啸中,黑色的天幕里接连落下大大小小的陨石。它们与由灰尘组成的大气圈狠狠摩擦,擦出火星四溅,擦成大大小小炽热的火球,砸在大地上。
天空千疮百孔,大地烽火连天,一直到天明。
天明,火山又开始轰隆作响,大地颤抖起来。
岩浆像血流一样蔓延开来,盛满沟壑山谷。灰色空间充斥着鲜红的颜色,像一把刺入魔鬼心脏的利刃。大雨来了,落在身上,却是灰色泥浆。天空的灰色一点点被澄清,露出悠远空旷的蓝。
2.
我抱着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不想将他埋葬,我要带着他一起“活”下去。
我渐渐摸清楚大地和天空的脾性,知道,陨石陨落,海啸,火山喷发,都是相对平静很久后才来的。也逐渐明白,我最大的敌人,除了保护他之外的敌人。因为大部分时间我们是安全的。这里不会有豺狼猛兽,不会有疾病人祸。他甚至也可以像我一般不会消失不会被细菌蛆虫腐蚀。可是时间的脸孔,一成不变。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死。我意识到,我最大的敌人,是时间。
风尘细沙海啸萦绕不断,我已经无法入睡,只能傻傻睁着眼睛看着。有时,我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日夜交替,风来风去。直到我发现我怀中的那张脸已经被灰尘侵入。灰色的大地是要把他抢走,灰色一点点侵入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皮肤,肌肉。
我慌了,怎么会这样。
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这个地球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铺天盖地的风和沙子,我们无处遁形。
我抱着他残缺不全的身体四处飞奔,像是抱着将死的人寻找尘世的神医。终于,我想到了,海。
我抱着他,飞向了海中央,坠落下去。
浑浊的海洋,我们一起沉在最底层。尽管是浑浊的水,还是阻止了风尘吞噬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原先被灰色侵染的部分开始消退。
3.
思绪与时间开始厮杀。我用21世纪,那可怜的21年光景。
思绪常常奄奄一息的瘫倒在他的影子里,时间鼓声搦战不断。
我不知道如此的回忆还能够坚持多久,保护好了他,我却要时常折磨自己。我用石头死命砸自己的头,我想把自己砸晕。我用石子去割我的大动脉,用岩浆去烫我的脚,站在雨中让闪电劈我,用疼痛来抵御时间的撕裂。
时间在一旁窃窃发笑。
我是僵尸,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拯救人类。
我对着昏天暗地大声嚷叫。
什么都没发生。
他说过,拯救人类的唯一方法,是从生命萌发的开始,便让他们伴随着尸毒。让尸毒成为一种自然环境,来筛选进化生命。
我是在等生命出现。
好长的一段时间相安。直到我猛然发现,我抱着的,只是一具骷髅。
4.
大地仍然还是灰色的,于我来时,并无差异。大雨昨日清洗了过够,天空诡异深远的蓝。沿着岩流,我溯流而上。我小心翼翼捧着他那松弛的骨骼,行走到最高的火山上。我多么想听到一声呼喊,多么想听一首歌。于是我呼喊,我歌唱,我呼喊喜马拉雅上的神,我歌唱斯卡布罗集市。请带我走,哪怕把我卖入风尘。请带我走,哪怕划花我的脸。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没有能叫我哭出意义和女人的幻境。
只有手上的骷髅和飞沙走石。
直到我终于回忆起水泥。科技改变人类,呵!
沙与水,为泥。泥与水与阳光,为石头。我与石头与骷髅,为家。
当,血红的太阳爬过最高的火山,爬过我那石头做成的窗,照在我们的石床上,照到我们的脸上,我是感觉幸福的。
这是属于我们的家,没有鲜花没有绿叶没有任何一切鲜艳的点缀,但我依然如此感觉温馨。我是嫁到远方的善良美丽姑娘,我不能再傻傻缅怀,不能再贪图玩乐。我有家了,我要做一个顾家的好妻子。
虽然我很想像魔法师一样,挥一挥魔法棒,便能得到森林和湖泊。但我每天都努力用双手在创造,石的篱笆,石的院子,石的树林,石的鲜花,石的羊群。
我像是一个勤奋的雕刻家,一点点雕刻记忆里的东西。那么单纯的,快乐的,石头。
我去海边取水,等那些浊物沉淀后,轻轻擦拭他的骷髅;我抱他出去坐在石凳上,看日出日落,听海啸;再给他讲我最喜欢的小说家,圣幽蓝的小说故事。但是,我还是很担心,我担心他仅有的骷髅会不会这样被我一点点消磨掉。于是大部分时间我是陪着他睡在不见天日的石屋里,枕在时间的大刀下,任它千刀万剐。
还好,每隔过不久,我便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站在属于我的家园,对抗流星的陨落。大展作为僵尸的身手,与闪电对峙,与雷声对吼,与飞石肉搏,捍卫我的所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脑袋里有了一具陌生灵魂的雏形。它像是一个虔诚的圣徒,每每在我情绪陷入低谷时便带着慈善的微笑现形了。我看到它带着那种笑容,在时间的魔爪下,一无所惧。
愚蠢的人类,妄想跟我和平相处于一个世界。时间对着它咆哮。
而它仍然只是不慌不忙地对我笑。
虚伪的人类,朝秦暮楚,创造出美丽又让邪恶隐居其中。
丑陋的人类,打着善良平等的旗帜,处处处心积虑互相残杀,歧视丑陋,欺负善良,大肆炫耀外貌和金钱
贪婪的人类,毁坏我的世界,更企图把我也毁灭,我要把你们全部杀死。时间愠怒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朝它吞去。
我惊慌地对它叫道,小心。
而他却只是微微蹙眉,诧异看着我,说了声,什么?
它要吃了你啊!我有点激动。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吃了我?它四处看了看,一脸无辜。
然后,我看到,时间连同它那张开的大口一并消失了。
我抱着他的骷髅坐在石凳上,一个凉爽的有风和星星的夜晚。我似乎有点变态了,我亲吻着他的脸。应该这样讲吧,我们是前世的恋人。前世该是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爱,在那繁华的21世纪末。可是今生,我才隐隐发觉它的微不足道。那份爱多么像从天空陨落的两颗石头,仅仅连在一起,在火花冷却之后还彼此拉着彼此,说天长地久。我在想,若不是欲望反复循环穿插,让我们身体再度摩擦出火花,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能天长地久的。也许,离开你,我会晓得更彻底些。若在前世,女人和音乐和霓虹灯光和磐石之城,定回立马将我这句话驳斥得不该想出。人群部落,如此庞大高傲,欲望之光,枕戈待旦。只有不停抓幼小的幸福,才能勉强告慰自己。
是的,是人的懦弱。爱情更是懦弱之本源。
美女,帅哥,性爱。火山,海啸,咆哮。也许这片天空和大地也一直陶醉在那种欲望里。
我怎么能离开你呢?独自留在这荒芜里,任时间宰割。
我爱你,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我怀念那片繁华下微茫的幸福。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我没有狠下心来咬你。
5.
那么你就试着去救活他,它说。那么你就试着一直爱他下去,上演不久后人类意识里死也不罢休,无与伦比的爱的故事。你总会再记起,没有谁会被遗忘,你要相信,你会相信。
你已是,人之极端。却一点也没有发现你的能力。
除了你,什么都会消失的。
脑袋里的那个它又在说话。
也许,我不应该只是沉浸在恶果里伤怀埋怨原因。是啊,我是人之极端!
我身上的细胞有无限分裂的能力!目前还没有能够杀死我的东西存在!譬如我砍下我的一条手臂,不出一分钟,手臂便长了出来。而那条断了的手臂就血淋淋的掉在地上,真实的存在!
我笑了!对着他的骷髅。
我的“自残”开始了。我是如此乐此不疲,我把我的胳膊,我的肌肉,我的筋脉,我的皮肤,一点点割下来,然后安接在他的骨骼上。利用血液凝固的力量,忍着剧痛。最后的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我要塑造出他的容貌来。
我做到了!他又活生生出现在我生命中了。
我再也不用怕灰尘不用怕阳光不用怕狂风暴雨侵蚀他,带走他了。我可以尽情陪他遨游天际,畅游海底,漫步风雨中了。
自从发现了我那神奇不死的能力,我们的日子变得丰富多彩了。我不只是再单纯地去打造石头雕塑了,我开始用我的身体来塑造东西,甚至是造人!
比如,我割下皮肤,垫在石床上,蒙在窗上,铺在桌上,甚至用它来做纸张;而我的头发,做成笔,血液成墨,在纸张上画画写作;我的石头雕塑,我也给它们披上我的皮,再细描它们的形象;我的眼睛,我的牙齿,我的指甲,我的所有所有器官,我都割下来,装饰着我的生活环境。
当然,有两样东西我是一直没有动过的,那是我的心脏和脑袋。割断脑袋或者掏出心脏,意味着记忆将会失去。
他就坐在院子里的靠椅上,张着眼睛望着我。被血染红的酥松土地,长满我插播的油黑头发。风吹过来,挑动门帘,窗帘,挑响牙齿的叮当。我对你微笑,傻笑,哭笑。我冲过去,投奔进你的怀抱。湛蓝的天空,灰色的崎岖地毯,海像装满爱情的摇篮。呵,院子里红色土地,黑色野草之间,花儿也在齐齐招展。亲爱的,就让我们一直如此幸福相爱下去。等到院子前的娃儿也开口微笑了,羊群和狗开始吠叫了,沉在水塘里的鱼儿拨拉起来了。我们还要紧紧相拥在一起。在你温暖的怀抱里,一起朗诵太古里,写在卷帘上矢志不渝的诗歌和小说。我还要为你梳妆,为你吟唱。骑上我们的马儿,策扬灰色的诅咒,践踏滚热血红的葬亡。用我们的幸福笑声大声告诉天荒地老,那爱情之花,将永不谢幕。
我不会让这无聊的灰色空间带走你,我发誓。
6.
天好久都没有亮,那一夜。意识爆炸了,头疼欲裂。我像是在一场恶梦里。暴雨抱紧风声,我抱紧你。那个雏形的灵魂,又出现了。
但是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我微笑。
我掐紧它的脖子,直到窒息。
学校里的老师狠狠打我手心,说我是个淘气的孩子。
他说,我们结婚吧。
闹市,霓虹灯,还有开遍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金黄金黄的。
挂满校园的校服裙子,一场考试。
地铁,MP3音乐,迈克尔杰克逊。
超市货架上摆满各色美味零食,人潮涌涌的集市。
你在星光月影下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天终于亮了,阳光终于再次趴到我身上,我瘫坐在狼籍的房子里。我已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你不见了。
眼前是一场大火的残留遗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是谁干的!
我歇斯底里起来!
我再次头疼欲裂,疼痛中,我看到我高举着火把,点燃了他的身体,然后疯狂笑出来。
除了你,什么都会消失的。一切都只是人类的幻境,痛苦源自短暂。
它在耳边继续虔诚地说教。
你应该释然,做一个和光同尘的圣人。
而我呢,我像是回到了3岁的孩提。守在泥石堆里,捏造着我的石头人,面带微笑。
放下尘世的记忆吧,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只有拒绝幸福,才能无惧痛苦。它还是喋喋不休。
我照例割着我的脉,放任我的血,湿润着泥土。照例刮着我的皮,修剪成石头人的衣服。
你应该,你应该……
它突然语塞了。
我感觉到它的身体里,带着时间的气味,那种都无关紧要的气味。
当初你是怎么击败时间的,而你又是如何沦落成时间的。
思维开始变得迟钝,像被闪电击中似的,瞬间天黑。
我继续做着我的石头,造着我的人。
可是突然我也像是被闪电击中似的,持起那锋利的石器,割断了我的脑袋。
7.
……
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她开始爬行在这灰色世界里
……
割断脑袋
……
他们的身体残留的有机物开始形成单细胞。
她还在爬。
……
割断脑袋
……
陆地生物出现。
她开始茹毛饮血。
……
人类终于出现
她还在继续茹毛饮血
人类地追赶,她躲进了原始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