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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八) ——第三十三卷 右派分子


作者:陈晓江 进士,633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30发表时间:2011-05-03 19:34:08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八) 第三十三卷右派分子
  
   第一章对象陈叔平
  
   庆枢在朝鲜战场上冻断了两个脚指头,以致微跛,成为残废军人。为了显示自己劳苦功高,他故意拄着一支拐杖走路,见人就跛得夸张,装成完全丧失劳动力的样子。他一家人靠民政定补维持生活,每月定补尽管也不少,毕竟数额有限,为了生活宽裕一点,也想结束几年来的清闲生活,向党组织要求参加工作。党组织安排他就近在芙蓉村开展工作,让他当芙蓉村党支部副书记。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大丈夫立世就要干一番大事业。这是庆枢的爷爷和爸爸早就灌输给他的精神法宝。现在一步就当上副书记,这是个良好的开端,今后只要好好努力就可以步步高升了。庆枢接受过文明教育,知道有个外国佬说过诸如站在巨人肩膀上怎样怎样的话,从中懂得,做人应该借别人的力量取得成功的道理。芙蓉村没有什么巨人,经过一番排摸,陈颜松一家已完全崩垮失势,目前稍微有用一点而且还留守芙蓉的,也就陈叔平一人而已。思来想去,也就借叔平先生的肚排骨当梯子上去算了,把叔平整下去了,自己便是强者、巨人,就更有理由高升了。因叔平身份特殊,土改时村里曾把他当作伪职人员看待,现在要怎样给他重新定位呢?
   叔平毕竟是一介书生,劳力太差,尽管长时间进山种山,归根结底却不是种田的料。他养育了好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因脑积水得不到及时治疗而落得大头弱智的终生残疾。家庭入不敷出,很快便陷入窘境。他老婆说,再不能老是待在上寮了,你自己在上寮耗一生都没关系,孩子要下山读书接受教育的。老婆说你看人家庆枢,朝鲜战场上过来是个残废军人,现在多么行势,当上干部了。你有李济深、郑卓人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不用呢?再说你又不是叫别人给你吃死饭,现在国家正缺人材,你也可以出来干一番事业啊。
   国家正缺人材,这话使叔平怦然心动,草草收拾东西也就下山了。
   他决定首先写信给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副委员长李济深,写信给郑卓人,写信给驻也门大使郑康平。郑康平是当年煺牛队的人,曾参与追杀芙蓉陈鸣吟的行动,叔平在上寮种山时与他有过一段交情。总之,这些关系都可以找一找的,我叔平又不是叫他们救济,而是叫他们安排一点事做做。我出山既可养家,又为国家作贡献,应该算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研好墨铺开纸,首先给李济深副主席写信。提笔时却又诗兴大发,情不自禁地写下一首诗。诗都写了,后面再来一篇自荐信的话又觉不妥,写那些话太俗了。于是又按原先诗书往来的模式光写首诗就把信寄去了。1957年5月27日,李副主席口占四绝藉作欢迎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伏罗希洛夫来访问:
   银翼凌风送好音,
   云端真见上宾临。
   寻常访问休相似,
   深入中苏亿万心。
   李副主席自我欣赏一番后还特地寄给叔平看,叔平看后当即和了一首诗:
   世界和平盼好音,
   云中玄鹤适飞临。
   风和日丽暖融融,
   亿万人民共一心。
   李副主席看到陈叔平所和的诗非常高兴,回信说:
   叔平先生:春初自东欧返国,展诵手翰,欣悉近祉安豫为慰。祗以事冗稽畣,惭负至今。顷承接见和欢迎伏罗希洛夫主席拙作暨会友严琹隐先生和诗,快读一过,深佩音节铿然,工力悉敌,不谓抛砖,居然引玉,喜可知也。复烦
   时祺
   李济深一九五七、六、八
   琹隐先生前并候不另
   叔平每接到李副主席的书信便作诗回复。与中央领导人的通信,带来了叔平一生中的创作高峰,这期间他的手书文集《闲吟笔记》增加了许多篇幅。
   按常规,邮递员都把全村的信件扔在书记或副书记家就让村里各自分发了。庆枢上任后,全村所有的信件都扔在他家再分发。看叔平的书信都来自北京,而且往来频繁,他越来越感到不对劲。估计叔平结交北京比较厉害的人物,无疑他会添枝加叶给芙蓉地方揭丑抹黑。总之,扳倒叔平决不是容易的事。正在不安之际,骤闻马昭回乡赋闲,便去跟马昭商量,相信马昭总有狠招的。
   原先,永嘉县公安局卢胡兴局长与芙蓉陈马昭由于行事、性格的相似,趣味相投,也就特别合得来。胡局长有意提拔马昭,便通过党组织安排马昭到苍山当港头乡政府下派的干部。开始马昭不肯走,说自己是从儿童团长、民兵连长、副乡长一步一步当过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应当照顾。胡局长说,正因你是有功,才要你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马昭这才听出弦外之音,心想这一去毕竟还是有些名堂在里边的,就答应去了苍山。
   苍山一带山面上若干个自然村地形复杂,地势较高,总称花果山。花果山土地改革比垟下平原地区迟一步,而且不彻底,马昭驻村后便对地主、富农作了重新划定。他把积极骨干分子、干部的成分也肆意作了调整,甚至有个村支部副书记也被划成地主。马昭把他们的名单列起来报给卢胡兴局长批,卢局长都没有更改,一一给予“同意批复”。
   马昭还在广化寺办培训班,集中这批不服输的“地主、富农”学习。有个村干部受不了他的种种刁难,用碎碗瓷片割了自己的阴袋,企图自杀,结果自杀不成,还被判了刑。原先那个村支部副书记坐牢后就死在牢里了。花果山被马昭害了一批人。
   时值1956年,马昭突发奇想,要把苍山的大树砍光,大树砍倒以后,推下山坑,待明年洪水一来,树从楠溪冲下,大家就可以到温州东门江捡大树啦。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很快被当做笑话在楠溪山流传开来。终于有一天,苍山人完全认清了马昭的真面目,起哄反了。许多人大叫皇天三界,你这害人的马昭,你给我滚下山去,你再在这里害人,我们就用锄头脑把你钤死。有个先天患有白内障推眶眼的名叫周福元的讨饭人,天天缠着马昭骂娘,硬说他已与富农家的女人扯上关系了,以致马昭无法开展工作,只得回家等候组织安排。
   马昭住在善庆堂隔壁,房屋又旧又矮。傍晚庆枢推门进去,只见他端坐在微弱的光线中一动不动,象是求梦。庆枢说叔平是打蛇不死变蛇精了,竟敢写信给北京哩。然后说了一些对付叔平的想法。马昭正闷得慌,有活儿干,也来了精神,表面上还是不温不火地试探庆枢:“你认为黄金印在他手上?”
   庆枢打了个寒颤,然后不得不承认:“反正黄金印不在他手上就在时川一家人手上。我认为在叔平手上的货多,怎么看……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你就不能想远点?”
   “你说长庵?他失踪啦。宝藏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长庵下落不明,只有他……”
   马昭打断他的话纠正说:“我不是指长庵。”
   “你说颜松?不可能。”庆枢低头思索并自语,“两人不能同时出村……总之不可能。”
   马昭闭目不语。良久,冷冷地说:“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我准备在他头上开第一刀,我跟你商量正是想给他戴个什么样的帽子好。”
   “根据我的经验,你只要轮番地斗,总会斗出名堂来,咱们国家不缺帽子,听说中央要反右了。”
   庆枢拍拍脑门:“我有数了,有你一句话,我干事胆子就大了。”
   为了紧跟党中央,庆枢与马昭决定给叔平这个书呆子一个右派的帽子,鉴于反右运动还未在农村铺开,出于谨慎此事暂不公开,让叔平先处于戴帽状态,并以改造个人地主的名义对他实施劳动管制。
   叔平带一条小凳子,一整天佝在萝麻田里拔草。永嘉县武功队的人马径直到田间找叔平。叔平看见这批带枪的人马冲着自己来,闭上眼睛暗叫不好,一定是拉去枪毙了。自己一生干过那么多出格的事,又接触过许多政府要人,现在被当伪职人员看待,又要划什么右派,眼看许多人都被镇压了,这回自己一定也是死数到了。唉,我叔平其他没有多大牵挂,担心就担心家里的这些孩子。
   叔平一直被“押”到北京,才知是李济深副主席要亲自召见他,虚惊好些日子。当天还见到郑卓人。这时的郑卓人因精通针灸,成为国医,他还说自己的一本回忆录里还专门写到你陈叔平哩。
   李副主席要求陈叔平在北京养老,闲来钓钓鱼,与老朋友闲聊。叔平却坚决不肯,说自己只有住在楠溪芙蓉村心里才踏实。李副主席又提出让他到省里当干部,陈叔平推说自己坚决不当官。李副主席觉得陈叔平话里有话,觉得蹊跷,再三追问,叔平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家里有些事按规矩不能远离家乡的。”
   “你还迷信?”
   “这不是迷信,我有我的活法……就算使命吧。”
   李副主席不再问他什么使命,最后让他自己选择一件什么事做,陈叔平选择当浙江省文史馆员。叔平来到杭州,省里领导说:“你喜欢在杭州上班或者温州上班都可以,不来上班在家研究个课题也行。”
   叔平心里快活:“那就让我回温州吧。”
   省里领导问:“你月薪要多少?”
   叔平说:“我年龄大了,干不了什么大事,工资随便给点都行,就算给我养老吧。”叔平还想推托,见领导不容推辞的样子,他硬着头皮说,“每月35元够了,两夫妻及子女够用就行。”
   在温州当文史馆员,几十元工资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受郑卓人的启发,也把目光转向医学。文史馆员毕竟是“在家研究个课题也行”的,他就在温州妆楼下摆个草药摊,挣点钱添补家用。
  
   原先县武功队的人把叔平带走时,没有通过村干部,叔平被抓走好长时间也没有音信。这下庆枢和马昭纳闷了。
   这时花果山的群众闹到县里,要求处理陈马昭一手造成的冤案,正好上级某领导亲点要求查处这件事。县里组织人马越过公安局的视线,实地一查,便真相大白。马昭自恃革命有功,却在阴沟里翻船了。组织上考虑他曾是儿童团长、民兵连长、乡文书、副乡长,能够积极参加土改运动,从轻处理,发回芙蓉村管制劳动。公安局局长卢胡兴也有牵连,受到降职处分。马昭出了事,庆枢更没了主张。庆枢与马昭一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马昭出事后,庆枢在芙蓉村里干事也缩手缩脚,话也说不响亮了,马上也就得不到上级领导的重用。
   过几天又有叔平的一封来自北京的信,信封还特别大,牛皮纸封足有文件袋那么大。会不会是中央对叔平的处理或者判刑的文书呢?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打开看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李济深副主席的亲笔信,庆枢顿时吓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缓不过气来。
   庆枢推马昭的门,门没有闩,嘎的一声门就开了。马昭端坐着求梦一样,正想寻庆枢商量排阵呢,见了面后朝庆枢翘一翘首,示意坐下。庆枢说:“这下撞枪口了。叔平有一道国家主席的圣旨哩。”当下将大信封打开给马昭看。这是李副主席一幅赠给叔平的字:
   鸣鹤之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子曰:君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甲午大暑偶捡行箧得二十年前书迹,奉
   叔平先生雅正
   李济深时年七十
   “你不是撞枪口,是撞大炮了。”马昭喜欢看别人出丑,自己落台也不忘对庆枢嘲笑一番。
   庆枢倒不计较他的挖苦与讽刺,认真地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吃点苦不算什么,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们要有所作为,在政治上有所作为。”
   听庆枢这话,分明是想跟自己结成政治联盟,共度难关,马昭心里自然高兴,说话还是相当谨慎:“还是隐约一点好。人家的后台是国家副主席,人家吹一口气,也把咱们吹到三天门去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
   庆枢不懂他的真实意思:“此话怎说?”
   “咱们装作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叔平不是常挨斗的吗?他已无所谓了,只要咱们一声不吭,他决不会实施报复的。那么多人打击过他,他现在面对的是一只多头怪兽,他怎么报复呀?再说叔平也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向和善淡泊。”
   庆枢握紧拳头说:“我懂了。说难听一点是假死假呆,说好听一点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找好下手的开刀。不信芙蓉这地方没有给我们垫背的,胡佬常常有,只差工夫凑。”
   “你说得相当对,叔平被躲过去了,下一个替死鬼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就冒出来的。”
   对于叔平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了,但这个还处于半虚拟状态、悬而未决的右派帽子转让给谁好呢?两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最后时川的形象在庆枢的心目中凸现出来,他一拍大腿说:“有了。有人告时川是敌特呢,咱们刀已磨利了,牛宰不着鸡也要杀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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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残疾军人庆枢,为了日子过得宽裕些,一改往昔,居功自夸的习气,要求参加工作被安排到芙蓉村当副支书。故事由此展开,通过一顶右派帽子,将庆枢马昭二人刻画的栩栩如生,犹如一幅写意画,作者的文字功底,由此可见。【编辑:累了请抽支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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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累了请抽支烟        2011-05-03 19:43:04
  晓江对当地民俗及文史的谙熟,使故事有一种真实的历史感。同时,也能感到晓江深厚的古文功底。问候!
漠视三千
回复1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5-03 20:05:48
  我写的是真实。文章左上角那一幅字就是国家副主席李济深给陈叔平的亲笔信。
2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5-03 20:03:26
  “那么多人打击过他,他现在面对的是一只多头怪兽,他怎么报复呀?”
   这句话源自一个老右派分子,他说,“我一生面对的是一只多头怪兽啊。”说得老泪纵横。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3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5-03 20:08:06
  认真看完《芙蓉外史》的人几乎没有不流泪的。一个最普遍的评论就是:这本书主要是留给后人了解那一段真实历史的。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4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5-03 20:13:45
  最让我奇怪、不安和产生使命感的是,那些“反革命坏分子”拿着一本又酸又臭破旧笔记本向我介绍悲惨往事以后不久便陆续安心作古了。我要是没有根据瞎编一气,怎么对得起亡灵!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5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5-03 20:20:07
  几乎所有右派帽子都是由虚拟变向真实的。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6 楼        文友:可爱的熊猫        2011-05-06 12:03:10
  抢个位置坐下来看看。
熊猫即猫熊
7 楼        文友:可爱的熊猫        2011-05-06 12:35:40
  楼主好有文采哦
熊猫即猫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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