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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十六) ——第三十五卷 四海山的不纯分子


作者:陈晓江 进士,633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70发表时间:2011-05-27 20:16:55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十六) 第三十五卷四海山的不纯分子
  
   第一章懒散的不纯分子
   刚到四海山林场时,徐岩生与陈时川不在一个组的。不久人员差不多饱和时,场部重新编组,他俩使点手腕,调到同一个组。所谓的同一组,其实就是住同一间棚屋。徐岩生与陈时川同睡一张格子铺。起先,时川睡下铺,岩生睡上铺。
   时川这一组十几人在四海山这批不纯分子中,文化程度算是最差的。这一组大都是楠溪同乡人,除了陈时川、徐岩生、周岩德、陈茂田和周洪娒外,大多是撑船出身的粗人。
   周岩德是东皋填垟人,退伍军人,脚微跛,不肯出头露面,是个很精灵的人。
   陈茂田是鲤溪乡陈岙村人,是原先与时川一起到温州“思改”过的老同学。那天时川在食堂里碰到他,冲口叫他的绰号:“冷面巾。”
   茂田端来饭碗,挨着时川坐下,轻声说:“时川,你也来啦?”
   “呵呵,你怎么来的哟?没有给你敷冷面巾你就把什么老底都掏出来了?”
   “不是的,”茂田脸色凝重,摇摇头说,“没得说啊,还不是为了吃的事?”
   “这么说你的右派分子是吃出来的?”时川盯着他看,表示对他的右派来历感兴趣。
   “这事没得说啊。我在岩坦里面的山旮旯里教书,每月也有27斤粮票……”
   “这比岩坦、岩头一带垟下的人还多3斤哩。”时川猜他一定说自己不够吃了,有些不解。
   茂田显然有些急了,声音也顾不得高低,高声说:“可是那里没有其他不用粮票的东西可以补充吃饱的。有一天我到岩坦开会,见岩坦街上有豆腐卖,不用粮票的,我就花钱吃饱了豆腐。会前,我跟别人说,在岩坦教书真爽,不需粮票就可以吃到豆腐,我要是在岩坦教书的话就天天吃豆腐。后来就为这话,一句话就被提到原则上去,别人说我对粮食政策不满,对统购统销不满,就被划为右派分子了。”
   时川哈哈大笑:“哈哈,冷面巾,看来你真是犁不到,耙也耙到了,逃得去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思改’时冷面巾下面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未抖出来呢。”
   “时川,你千万别抠起来打喷嚏啊!以后再不许你叫我冷面巾了。”
   “只怕你梦里说胡话,还用得着我为你敷冷面巾哩。”
   基于与时川老朋友的关系,茂田通过行贿,把自己调来与时川共一组。
   同组的周洪娒也不是别人,他是岩头区港头乡的人,参加过红十三军的,是东宗事件的亲历者,自然也是幸存者。他的声音沙哑,大家都管他叫哈声猫。时川觉得他的声音跟自己的师傅的一模一样,很有亲和力。听他操着沙哑的声音自我吹嘘过去的战斗历程后,时川一针见血地讽刺他:“你这个‘红军乱’,怎么也被划成右派了?”
   “本来我搞商业的……”周洪娒想了想显得一言难尽,“唉,划个右派还需要费多大的力呢?”
   夜里,尖头的冷风总是啸叫着从棚屋的竹篱板缝中钻进来。也许是应了“新砌茅坑三天兴”这句话,新的环境尽管不怎么理想,但四海山的不纯分子们还是兴奋得夜不能寐。水平越高的人睡得越少,像岩生这样的人三天三夜不睡也不觉头晕。高水平的人总是三三两两的谈论着各自无聊的话题。
   岩生喜欢用一些生冷的字考别人。其实他是有意针对时川的,因为在他看来时川这人最亲切。时川生怕别人笑他水平低,却故意装聋作哑。岩生听时川没吱声,又出上联要别人对下联,要别人对他的诗对。同一间棚屋的十几人虽然不语,心里对岩生却都非常佩服,这一点岩生自己也有数。在黑暗中,他有意卖弄起来:“有人说得豪爽,说应把大家名作拉在脚下读。我想也是,这样可能更有得益,或许还读出一些歧义来。特别是像我这样甘于清平的人,往往还有通才之悟。”
   说到通才的份上,时川忍不住接嘴说:“呵呵,你这个过年米放勿落镬(汤岙)来的歪才,有什么通才之悟说来大家听听。”
   “朱熹说‘半亩方塘一鉴开’,那是因为源头有清清的活水来。以后文人们便大放厥词,说只有清水清冽可鉴,浊水不能当镜子,引伸为官做清才能像镜子省察自己,再不断象征性地引伸作什么什么清,什么什么可以借鉴。事实上,流动的清水不能当镜子,借助阴影或灰暗的塘泥倒勉强可以当镜子,而一潭污浊的死水却如一枚天然的青铜镜。这种说法乍听起来也许让好些文人尴尬,但是,如果当年朱子若是发现清水研磨成墨汁的过程即是非镜而镜的过程,我们更难想象他怎样用他伟大的理气学说自圆其说。评价一个人,应着重看他在污浊环境中的修为。唔,所以我说啊,不恨朱子吾不见,恨朱子不见吾浊耳。”
   未等岩生说完这番话,棚里已是鼾声一片,只有时川与茂田瞪大眼睛留心听讲。时川为了套岩生的话,抛出一个话题:“听说你汤岙地方在书画方面还算有点意思。”
   “我父亲与岳父各有千秋,各有所短。我将集他俩所长。”岩生说话真不知什么叫谦虚,他停一会儿叹气说,“唉,可惜现在没时间练笔。我要是能活过50岁,甚至40岁……就算50岁吧,肯定就是一流的书画大师。”
   茂田呼呼睡着了,时川听得心惊肉跳:“你说,学这玩意儿也有绝招秘诀么?”
   “哈哈,我把什么事都看得非常简单,要说书画有什么绝招秘诀也是极简单的。从前有个铁匠出师时怀疑师傅留了一招未教,师傅看出他的心思以后就说我教你最后一绝招吧:铁烧红时你不要用手去摸。我的秘诀是毛笔提在手中笔尖是圆的,一摁下去就成扁的了:或使点定力匀速拉过去形成飞白的笔道,或不停转笔像老牛拖破车一样慢行,关键是随时找出笔锋来并加以巧妙的运用。英文翻译毛笔为中国刷子,那真是太对了,说白了就是一把刷子。哈哈哈哈……”岩生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笑了一阵后停下来听一听别人的反映。
   时川想说赞美之词,却怕他忘乎所以,怕他一晕乎说不定就没有下文了,不表示一下又担心冷场了,考虑一下还是得体地干咳一声。于是,岩生继续说:“什么功力,全是骗人的。我原先还以为所谓功力高的人真有一股气将墨从毛笔里逼出来而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呢,其实所谓的功力无非是一种综合因素,主要与心源有关——心源畅达丰富,懂得掌握技巧后用拳头也一样能写出看起来有功力的笔迹来。初学书画的人往往怀疑手中的笔不行。有些人对文房四宝穷讲究,我可是一贯主张因陋就简。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感悟比选择更重要。当今世上所谓的大师没几个值得学习的,更多的是反面教材、江湖骗子,知道他们的不足和毛病在哪儿就行了,他们的东西还不能多看,看了坏眼。”
   深夜风声很大,冷风随着许多道细小的微光从棚屋外漏进来。岩生话匣子一歇马上就睡得很沉。睡梦中他从上铺掉下来,摔得很重,还吐了一口血。时川把他扶到自己睡的下铺位置躺下。从此两人就上下对调,由时川睡上铺,岩生睡下铺。
   时川对岩生既钦佩又厌恶。岩生无疑是个大才子,自己要是有他一小半聪明智慧也受用不尽了,可是他非常好强,什么事都想拿第一,哪怕他自己体弱多病,在体力劳动时也不愿输于别人,而且还喜欢在不纯干部面前表现自我,俨然自己就是最积极的人物,这能不叫人恶心么?徐岩生还有一点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的坏习惯,就是生活细节上表现得出奇的懒散。
   他从来不折叠被子,不纯干部戴碎宝指着他那条牛百页一样的脏被说:“四海山林场是部队式的,将你们集中起来劳动,没有铁的纪律绝对不行。”
   岩生说:“领导的话是对的,不过这被子折不折不影响干革命,而且符合多快好省革命精神,不折被子就可以省却许多麻烦,而用反证法证明,到晚上反正还要铺开睡觉的,折被子除了不利散发人体上的臭气,其他的事么,我岩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我这是最大限度地将时间和精力用在出色完成场部交给我们的劳动任务上。人啊,只要对社会主义事业有利,对人民大众革命事业有利,个人的得失算得了什么?……”
   他滔滔不绝,反复强调、证明不折叠被铺的好处,不纯干部也无言以对。经他一说,大家都觉得也有些道理,折被纯粹是为了好看,女为悦己者容,在四海山生死大权不知捏在谁手里,还要好看给谁看?大家竟纷纷仿效岩生不折被子了。
   岩生还有一件让人无法苟同的事,就是穿衣服正着穿一天反着穿一天的习惯。他自我解释说这有许多好处,衣服两面穿,最后里外一样新,什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还不如里外正反轮流着穿管用,起码来说,衣服可以节省一半。大家觉得又有些道理,但反着穿衣服却觉得脸面没地方放,尤其是场里知识分子多,都是死爱面子的。不久,时川头一个发现岩生正反轮日穿衣的另一个秘密:他第一天正着穿,当晚衣服脱下来的时候顺势翻猪脏一样就将它变成反面朝外了,第二天早上他随手拿起来不转手就反着穿上,第二天晚上衣服脱下来时顺势一翻又变正面朝外了。这样一反一复,不仅是为了衣服不容易旧,更主要的是每晚衣服脱下来都不用翻来覆去的累人。时川直言:“岩生,像你这样的人,老婆是怎么骗到手的?”
  
   晨曦驱走黑暗,棚屋外的大树上,几只麻雀刚刚开始谈论新来的这批不长翅膀的两脚动物如何猥琐,集合的哨子吹响了。
   不纯分子被部队式地迅速集合,劳动,吃早饭,再劳动。他们吃不饱,开荒种番薯、栽树劳动强度却很大。林场非常讲究形式,凡老树一律砍掉,连树根都挖掉,重新栽上杉树。根据时川的经验,杉树蔸不挖掉是可以早抽芽而且抽好芽的,毛竹不连根挖,可以早出笋而且出好笋。偏偏遇到杉树蔸、毛竹根挖也难挖掉,纠缠得很,有的简直比刺猬还难对付。有些山坡很陡,陡得让人没地方落脚,只好先挖一个小坑当踏脚垛儿。可是,即使挖了踏脚垛,人站立还是很艰难的,劳作时更无法落力。尤其是来自城市的人,大多看着坡陡就心虚,四肢趴在坡上不敢直立起来。不纯干部叫他们不要往山下看,不往下看胆子就大起来的,可他们忍不住还是往下看,以致很难适应在陡坡干活,干不了几天就垮了。
   一开始,每人每天的口粮是十二两米(跟称黄金一样,沿用每斤十六两制),这比农村已好多了,农村有些地方口粮每人每天已不到十两。由于吃菜缺少油味,吃了饭以后肚子很快就饿了,同学们关于吃的话题渐渐多起来,并很快形成一股谈吃的风气,一有空就谈吃的,讨论什么好吃什么吃饱,晚上谈吃谈软了,沉沉睡去,早上眼睛一睁开首先的话题还是谈吃的。
   “你一餐能吃多少米饭?”
   “如果任我吃,我想我能吃斤四两米,起码一升米饭。”
   “你说一斤米饭吃饱,还是一斤索面煮起来吃饱?”
   这便有几个人一致认为,论吃饱就是米饭最管用的,人是铁,饭是钢嘛。
   陈茂田见了金家玉便问:“你们组吃得饱吗?”
   “马马虎虎吧,你们组一天(每人)吃多少啊?”
   “只有十两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人吃多少肉?”
   “吃一两肉。你呢?”
   “吃二两肉。”
   吃一两肉的陈茂田便羡慕吃二两肉的金家玉:“你们组真爽啊。”
   “爽什么呢?油味太少,劳力消耗又大,真要饿死人了。机器没有油怎么开得动哟?”
   “是啊是啊,哪一天有人给我吃饱,我干死也愿意。”
   像时川、岩生等相对少谈吃饭问题的,都算清高的人了。
  
   第二章小组长的道行
   四海山因山高,四面临空,比山下冷许多。无论是什么季节,人只要站在树荫下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就感到瑟瑟凉意,夜里更像水浇一般寒冷。尽管同学们极少洗浴,但由于吃不饱,自身体弱而热能不足,加上穿得少盖得薄,还是经常有人感冒。谁要是患上感冒都非常担心会“爬牢洞”,死在四海山。用时川的话说,病秧子病不死,吓也吓死。时川有个哈声猫师傅传下来的专治感冒的药方,即生姜三片,茶叶一撮,葱白一根,常为同学们治感冒。
   弄到这三味药也并不难。四海山林场有个养羊分场,山羊对大多数庄稼都啃,惟独生姜不吃。通常养羊,附带产业就是要种姜。这羊粪当肥料,姜田里的草让羊啃净,羊好姜也好,楠溪有“养羊种姜”的说法,因此四海山羊场附近的山地种着许多姜,有人感冒生病时就去姜地里摸几块姜。四海山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是雾多,雾多适应种茶,四海山种茶制茶业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弄点茶叶也不困难,何况他们弄的是非制茶,茶叶不论老嫩都采摘,而这茶叶一次弄来可以存起来多次用。就是那葱白,需要到场部食堂后菜园里偷。其实什么都是偷,只不过偷茶叶、生姜比偷葱容易,好在偷药不算偷,偷葱基本上也都能够偷成功,偶然被不纯干部抓住,说明是药用的,一般被打两耳光也就放人。
   岩生得了重感冒,棚屋里整个小组十几人都很担心,因为才高的人往往命脆,大家都不希望这个才子英年早逝。
   药材都备齐,把三味药材都放到口杯里,乘吃饭的机会到食堂里讨点开水,直接冲开水泡药给岩生喝,喝后半天却不见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时川认为这样泡药效果当然不好,因为仅仅让开水泡一泡,主要药力没法释放出来。因此,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煮汤熬药。
   自从进了场部几个月来,一直不准抽烟,不准带火柴,不准自行生火。如何生火煮药呢?大家一致把期待的目光转向岩生。
   岩生说:“古人取火的做法无非是燧石取火,钻燧取火以化腥臊嘛,咱们也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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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徐岩生与陈时川被调到一个组时,就变得热闹起来了。时川爱逗人,时常给别人开绰号。有时别人被逗急了,可他却照叫人家绰号。至于对岩生,时川既钦佩又厌恶。总之,是他有点妒才。【编辑:幻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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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六月竹子        2011-05-27 21:08:17
  徐岩生与陈时川调到一组后,这个组就是一台大戏,整天弄得很热闹的,陈时川很羡慕徐岩生的才气,甚至到了嫉妒的份上。岩生感冒,准备煮药,却没有火柴,怎么办?岩生想起了古人的取火方法。欣赏问好!
爱好文学发烧友
2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5-28 09:11:26
  最恶劣的环境也是人性大暴露的地方。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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