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动中聆听时代的脉动 ——读剧本《县长与老板》
不论是最初的对剧本的阅读,还是后来观看戏剧演出的视频,大型现代扬剧《县长与老板》(以下简称《县》)带给我最直接的情感体验都与感动相关。余芳、余启礼的姐弟深情,余启礼对下岗工人厚重的爱,有责任感的商人对家乡不计成本的报效,甚至云飞对余启礼不由自主的爱慕钦敬,都无一不叫人动容。然而,在感动之余又不免觉出它的独特与震憾。
一、紧扣时代的脉博剧情
《县》剧是一部以展现新时代、新市场经济模式下,优秀的执政者在复杂的社会情势下,既要坚持原则抵制各色诱惑,又要智慧地应对解决种种现实社会问题的正剧。
《县》剧一改该类题材惯常严肃说教的面孔。剧作家以其高超的表现技巧,和对时代特征敏锐地把握,以及对人物情感准确的拿捏,成功塑造出新时代合格领导干部的艺术形象。同时还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物,达到了思想主题和艺术属性的最大化。
没有精彩的剧本便无从诞生精彩的剧作。对无论那一种戏剧种类而言,剧本都是一部成功剧作的基石。而集中的矛盾冲突和个性化的对白,是剧作吸引观众入戏的关键。
《县》这部剧作就是个中的典范之作,剧作的主题思想和人物形象的展现,都是借助一个集中而凸出的矛盾——机械厂破产后工人要求上岗安置,而意欲并购机械厂的天成集团,却志在并购而拒绝安置工人。这样,矛盾便集中到为任一方的新县长余启礼身上,一方面工人不堪其苦联名上书;另一方面天成集团的老板奇招频出,欲迫使余启礼签定“不安置工人并购”的方案。
围绕着这个集中的矛盾冲突,各色性格鲜明、立场各一的人物粉墨登场:心机深沉的精明商人林天成、自幼抚养县长长大的下岗姐姐余芳、良心未泯的玲珑秘书云飞、圆滑而不失正义感的丁主任、面临下岗寻不见出路的工人马洪侠、身家显赫却想着回报家乡的企业家王老板、与林天成关系密切,从未出场却在关键时刻左右剧情发展的省长……
一众人物之间互相交错的关系与矛盾,构成了一个复杂、庞大又相互交织的网。且所有的绳结,均系在主人公余启礼身上的。简而言之是余县长如何调合好,安置下岗工人与扶持天成集团发展的问题,以及平衡亲情与原则之间的矛盾。
深而言之,则是余县长所代表的政府如何兼顾企业发展与下岗工人的利益,在经济发展与民生民情之间取得双赢。“县长”与“老板”一开始便被剧作家赋予了丰富又颇显对立的象征意义,这样的对立在当下注重经济发展的时代环境里,是一个急待解决的社会问题。将这样的社会问题以艺术的形式发掘,本身就是对时代最大程度地贴近。
二、机锋暗藏的对垒
《县》剧借助各方交织的矛盾与关系,塑造出的主人公余启礼,他不仅有着传统好官“当官为民”的秉性,还具备生动丰满的人性。在发展当地经济与安置下岗工人之间,余县长的处理不限于僵硬的政策和成文的硬性规定,而是人性地、智慧地顾全与调和看似棘手的矛盾。《县》剧塑造的县长余启礼,是新时代富于智慧,有人情味,有血有肉,既顾念民生又关注发展,并且不畏惧压力的新时代官员。
人物形象的突出离不开精彩的剧情,《县》剧擅长以看似喜乐升平或平静如水的表象行进,实则剧情的精彩对垒暗藏于平静的表象之下,含蓄却无比激烈进行智谋的交锋,这远比肢体的冲突更能抓住读者的心。
如,第1场,新县长视察优秀的民营企业,俨然一派盛世和谐的气象,甚至不乏轻松搞笑小桥段。然而如果我们读完全篇,再反过来倾心领悟,就不难发现剧作家早已在一派合乐里,层层导入了犀利的机锋和对垒。
员工们无心的异口同声“领导更黑!”时,演出时的配乐相当玄妙,有如一记小小惊锤,轻搔了一下观众的心,合着余县长的愕然,已然是一种警示和提醒。此处看似无意的一错,绝计不止于展现余启礼的大度亲和,幽默随性的个性。
果然,跟着就有美女云飞带嗔含娇的献“报告”(实则心机深沉的老板打出第一张钱财牌),机械厂下岗工人马洪侠,带领工人大闹并递上联名信;林天成祭出亲情牌,叫新录用的公关部长——县长姐姐余芳上。
“还不是攻你的关?启礼!多亏你呀……(欲迈步上前,因不习惯穿高跟鞋差点摔倒)哎哟——”余芳第一次出场不过三句对白,除却二句叫人的,就属这句最长,却一语道尽天机,那一摔何其巧妙的说明了她不适宜该岗位,完全是林天成的“亲情牌”的结果。表象的太平视察,其实是一场余县长完全处于被动,毫无防备的暗战。
在平和甚至嬉笑的氛围里,行进紧张扣人的对垒,斗智慧、斗胆量、斗机谋。在《县》剧这样的桥段并不少见,更为典型的还有第2场,林天成祭出“美色牌”时,云飞与余启礼周旋的桥段就是典型的表面风和日丽,暗地里各藏机锋。
云飞对余启礼时嗔时怨,倚身靠向余启礼时,“余启礼(忙起身开门):哎哟,这天真热!”以免瓜田李下。
“云飞(抿嘴娇笑):你忘了空调开着呢!县长不是怕热,是怕绯闻吧?”云飞看似言语娇憨,实则是点破余启礼的心事,步步紧逼。
余启礼也不示弱,反以退为进“余启礼(笑):被你说对了!云小姐太有魅力了,你这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怕我意志不坚定,一不小心被你搞定,摆平。”云飞反而没辙。
紧跟着余启礼话峰一转,将话题转到暗藏乾坤的“报告”上,开诚布公的表明态度。“余启礼(平心静气地):你把我的名字写错了一个字,我的名字叫余启礼,不叫余收礼!记住,下不为例哦。”
他如此直接的给出态度,云飞便陡然被动,但她毕竟不是一般人,惯于交际的她,立时换下美貌藏刀的机锋,改走撒娇发痴的路线。以余启礼对待女性的尊重态度,她料定自己必不至于当场受辱。
她一时示爱,一时撒娇。余启礼仍然不着痕迹的周旋,看似言温语暖,实则立场坚定,连退了林老板的钱财,亲情,美色三牌。云飞败北的情状,留待楔子部分的独白和独唱里才一一表明,一来是展现云飞这个人物的修炼,二来便于情节的过渡,是编剧的巧妙预留。
再如,第4场,余启礼宴请王老板,谈笑风生中暗藏着经由丁主任的焦虑和不安展现的,是余启礼的“查账牌”能否反剿了林天成的“停止收购牌”的悬念。林天成看似认输的出现,实则又暗藏了袭向余启礼另一波更为重大的危机——来自刘省长的压力。
刘省长几句客套的话外音貌似官方平淡,实则大有深意:
“你在长乐干得不错啊,你提拔到安康当正职,市里我是讲了话的,像你这样年轻能干的人我们不培养还培养什么样的人?”似夸,却也不乏似告知余启礼“我能左右你的前途”的潜台词。
“……天成集团是我任安康县长的时候一手扶持起来的民营企业典型,原来是个小公司,现在做得这么大,不简单也不容易,你要大力支持啊……”是实话,却也隐隐有力挺天成集团的暗示。
光是这两句就足以支撑起林天成的趾高气扬,将余启礼迫至沮丧的境地,一个看似以权压人的副省长形象似是定案了。不料,作者再转笔锋,令余启礼一番坚定的剖白,明确地抗拒那疑似的暗示之后,余启礼的坚持与执着,惊醒林天成蒙尘已久的心。
林天成惊觉自己在追名逐利的途中,遗失的那些朴素的善良,因此才有了那近似遭受棒喝的警醒似的唱段。经由他的唱段,不但剖白了他提升认识层次的心路历程,更妙绝的是,借他之口还了刘副省长一个高屋建瓴,思虑周详的执政者的形象,编剧再一次借此展现了对剧情与人物,过人的掌控能力。
“……适才间打电话刘副省长,
没料他一番话语重心长,
他让我得志莫要迷方向,
他让我成业更要有眼光,
他说道余启礼是好县长,
他说须政企联手富安康,
他告诫小老板企业家差别天壤,
要超越必须懂得社会担当——”
这一番酒宴上的对垒,以及空间之外的对垒(刘省长作为重要的力量被林天成视为王牌,酒宴空间之外他对余启礼施加了强大的影响力),其云波诡谲处,与开篇第一场的暗战相较更为惊心共折。
三、鲜活生动的人物
在复杂交错的矛盾冲突中,作品以其恢宏的架构和淋漓紧凑的戏剧张力,紧紧地抓牢观众的视线,主人公余启礼逐层展现,渐次丰盈的内心世界,给观众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震憾。
然而这部剧值得称道的绝计不止于余启礼众星捧月式的“独明”,而是月在中天群星璀璨的缤纷大气。围绕着余启礼的一众角色,不论戏分轻重皆有可圈可点之处,作者对人物性格的刻画,深刻而富有层次感,即便是龙套角色亦有让人过目难忘的艺术魅力。
高明的剧作家不会让剧中人口口声声地叫喊,谁坏!谁好!只会通过剧情来展现人物鲜明的性格特征,和丰富的性格层次;不会轻易判定人物的好坏善恶,而把这个品鉴人性丰富的过程留给观众。
《县》剧中的人物没有脸谱化的好坏之分,只有相对的不同出发点的对立。也就是说在情节的推动下,人物所处的位置是不断变化的,人物个性既与情节相关又独立于情节之外,客观而真实地展现了处在社会各个阶层的,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侧面。
县长在亲情与为官一任上的抉择,彰显的是他“为官为民”的原则,但同时,他又不失人之常情,他对亲情的极力修补,亲自喂姐姐尝汤,不计形象地帮姐姐洒扫大街,又使得他人性的一面丰盈无比。他与姐姐相依为命的感情,不仅令剧中人也令观众落泪。他在应对处置老板方打来的各色诱惑和压力牌时,表现出的幽默洒脱,又彰显了他无比睿智超然的一面。
云飞游刃于交际场,以自身美色和玲珑手腕,获取财富和快感。她做为老板方打出的美色牌,厉害时,能对余启礼步步紧迫,碰了软钉子后亦能体面进退。她对余启礼真心的生出钦敬,爱慕之情,这情愫生发的本身就展现出这个人物的丰富与多面性。在停购事件中林天成隐身,她亦能毫不犹豫的对县长“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这个美女的形象亦庄亦谐,让人又爱又恨,厉害却不令人厌憎,现实又不失向善的本真。
精于算计心机深沉的商人林天成,为谋求企业的发展不择手断,在余启礼强大的人格魅力的感召下,他也会忆想当初,也能拭去蒙在心上的尘埃,这样的人物个性不是简单的由坏到好的变化,而是角色由某个特定的视角看问题,扩展上升到以更全面宽广的视角观瞻的过程。
命运悲苦曲折的下岗女工余芳,面对生活的折挫她从未失去信心,坚定着要把女儿扶养成人的决心,就像当初她不遗余力的培养弟弟一样。在生活的磨励和苦难中,她一度不理解自己的弟弟,但真挚的亲情和理智,还是唤回了她对弟弟的理解和姐弟间相依为命的亲情。
再至心直口快,心地善良的下岗工人马洪侠;谨慎胆小又不失正义感的丁朋;宏观有高度的刘省长……每个人物都被剧作家塑造得饱满丰盈,过目难忘,这些优秀的艺术形象,于作品主题的传达、艺术感染力的提升,不可或缺。
四、艺术与精神内核的融通
《县》剧中,多处运用了极小、极简的艺术手法表达,却取得了艺术效果的最大化,在表现创作技巧与作品的精神内核之间很好的融通,达到艺术与内核的共赢。
剧作中第3场,矛盾演进至高潮,老板方接连出了“钱财”、“亲情”、“美色”牌,一一遭被拒后,林天成出一个狠招——停止收购农副产品。一时间不仅农副产品堆积成灾,安康县的交通也陷入瘫痪。所有的困难以其具体的形质迫向县长一方,呈现大规模的包围之势。而这时的县长还在为下岗工人的悲苦和姐姐的不理解心焦,剧中以这样的方式将这种苦境渲染至最大化:
——[云飞的声音在继续:“秦湖收购站吗?我云飞……”“大洋湾收购站吗?我云飞……”“白驹收购站吗?我云飞……”林总有指示——林总有指示——林总有指示——
[不断放大的声音似乎对余启礼形成一个看不见的包围圈,使他的行进显得艰难、压抑。
一个简单的艺术细节的处理,几句反复重叠的对白,就将那种在暗处进行的,向县长袭来的风暴渲染得汹涌不止。
再比如第3场,马洪侠一干下岗工人对县长义愤的怒骂,实则是提前预演和警醒余启礼,是外化地隐喻了余启礼的内心感知:民生之重重千斤,背弃民生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
第3场中,余芳母子的出场并剖白自已的生活现状。与其说,这是为了县长在后面顺利化解的亲情危机做铺垫,不如说余芳是代表广大的下岗工人发言,她的遭际正是所有下岗工人的缩影。
余芳的坚持,是所有工人的坚持,余芳对弟弟的不理解,是所有工人逼于现实的不理智。余芳的不放弃,启发和感动一众原本对她和弟弟余启礼深怀误解的一众工人,让工人们端正心态,反思自身的不足,而不再是消极地抵抗,为后面的培训上岗后,解决就业问题铺平道路。
第4场,余启礼对林天成的大段表明态度的唱白,既是展现他的坚持原则、不畏压力,更是对余启礼形象的一次最彻底,最完整的艺术展示:
“……
我何尝不想青云上?
我何尝不盼路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