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
　　
　　 夜夜多梦。遂想，人生数载，梦有几何？
　　 儿时，不知从何人口中偶得，博士为知晓天地者，便痴妄一日能成就如此。昔日，小学习作教师多以“我的理想”为题，便信笔恣言非当博士不可，老师阅后大为赞赏，日后常多勉勖，成绩扶摇直上。不曾料想，此老师沉疴宿疾，驾鹤西去。尔后，遭遇一青年教师，性情外扬。记不清那次犯的什么过错，反正这位老师在课堂上对我指鼻子瞪眼睛，说：“莫说什么博士，你这样子，将来看能不能端个钵子……”哄堂大笑，我则脸红耳赤，羞赧万分。课余，便有好事的同学以“钵子”“饭钵子”“菜钵子”的绰号戏谑我，却生气不得，越生气他们叫的越欢。亦不再言“博士”之梦想，免遭众人奚落。一语成谶，最终只端得饭钵与菜钵，仰人之鼻息，惶惶终日。
　　 家贫父残，无缘高中。误入师范，人穷志短，缊袍敝衣，身无长物，便为赋新诗，绞尽脑汁，聊以慰藉，他人便以文艺青年待之。校园内，常有男女结对，貌似卿卿，令人春波荡漾。瞥见一女孩，酷似巩俐，能歌善舞，便为之作诗无数。终未能赢得惊鸿一瞥，另一女孩阅之，甚为动情，双目微润，叹曰：“今生不知何人能为我作诗……”。日记在岁月里泛黄，回望不禁哑然失笑，那些文字强作效颦之态，眉眼僵硬，堆砌分行而已。诗人梦昙花般闪现在青春的夜晚。
　　 梦里花落知多少？在岁月里尘封。娶妻生子，扶老携幼，衣食住行，油盐酱醋。琐碎中平淡，平淡中安然，安然中怅惘……心还在，梦远矣！
　　 梦只不过是游弋于昼夜填充时间的臆想罢了。
　　 闲暇莳花草于阳台，却有心无常。钵中之物，或生或灭，全凭定数。去春，父亲从山野挖一金银花藤植入钵中，根须不多，能否移栽成活，并不看好。好歹活了下来，态势欠佳，况且当年定不能开花，我不肯对其多望一眼。父亲常浇水，除草。去冬，霜冻风雪尤甚往年，室内的两株滴水观音难逃劫数，不消多日便如焯水一般，连叶带茎“烫”透了似的。那钵金银花一直放到阳台，惟余“枯”藤。不曾料到，今春竟有新叶生出，藤也攀延数尺。前几日蓦然发现，花瓣倒展，萼筒细挺，毛蕊拥簇，黄白相间。一朵、两朵……虽不密集，却让人喜不自禁。我问父亲，怎么不香呢？花朵太少的缘故。无论稀疏，都激起了我的兴趣。查阅资料，原来金银花又名“忍冬”，难怪如此！
　　 贾平凹曾说“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初读时倍感新颖，开花结果，繁衍生命，大抵如此。再想，却觉得少了点隐晦。我觉得开花是植物的一个梦，梦有多美，花就有多美，梦有多香，它就有多香。梦，朦胧浪漫的意象！梦残梦圆，花开花落！再看金银花，便觉得藤叶间氤氲着许多各色梦的气息。这都是在严寒中“忍”出来的！
　　 敲击键盘，一些感悟便叩门而入，一些曾经的梦原来是在蛰伏。譬如对文字的那点喜好，以为在俗世的消磨中退隐了，孰料到“根系”还盘附在大脑皮层。近两三年来，看了一点书，不是为了“博士”，这已绝无可能。写了一些字在报刊和网络上，不是为了青春的暗恋。或许是一些小花般的梦吧，严冬过后，就忍不住了吧。
　　 昨日又梦，梦见一书，书名“蛰伏”，以“金银花”为封面，扉页却被撕裂了一道豁口……
　　
　　 ◆滴水观音
　　
　　 我喜欢花草，但不善栽培。办公室曾有两钵绿色植物，皆因我侍弄不周而未得善终。如今钵中空空，我还不知晓所虐待的植物何名，无论什么科属了。
　　 昨天，有盆栽“滴水观音”屈尊纡贵至我办公室，是一友人所赠。我仔细观察，盆内共两株，其根茎状如芭蕉，显得比较粗壮，叶片硕大似荷叶，深绿色。
　　 为何取如此灵动的名字？问友人，友人不知，便网上查阅。资料中记载：滴水观音，天南星科、海芋属，又名“滴水莲”，“佛手莲”，有药用价值；在温暖潮湿、土壤水分充足的条件下，便会从叶尖端或叶边缘向下滴水；而且开的花像观音，因此称为滴水观音。如果空气湿度过小的话，出来的水分马上就会蒸发掉，因此一般水滴都是在早晨较多，被称为“吐水”现象。
　　 终于知道“滴水观音”还称“佛手莲”的，怪不得初看叶片就像荷叶的。办公时总忍不住端详几眼，倏忽间便想到了西游记中的描绘“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杨岁岁青”，恍然中便有戴女式风帽与披肩长巾，手持净瓶、轻拂杨枝的菩萨从祥云上姗姗而下，隐入我的办公室化为钵中盎然的那份绿意。顿时，室内慧光普照，受到点化，神清气爽。埋头工作，往往事半功倍。
　　 闲暇时，仰躺在办公椅上凝视那一茎一叶，我想什么时候能看到清水滴滴，水珠滚动的诗画，晶莹剔透的珠儿滴落在地板上会发出生脆的响声吗？接连不断的滴落呢？……闭目养神，神游室外。已置身深山峡谷中，端坐一石泉旁，鞠一捧山泉仰头而饮滴滴入喉，甘甜之味无可比拟。忽闻清脆柔和的古筝，似《高山流水》，“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俞伯牙不是甩琴谢知音了吗？……醒来，有口涎于嘴角。
　　 纵然是一枕黄粱，也万般欣悦。这得感谢“滴水观音”，如莲的佛手冥冥中轻轻一挥，便拂去太多的尘埃。
　　 我得感谢友人，送这么一尊绿色的生命之佛，室内氤氲无限生机。
　　 友人是我的同事、老同学。面目清秀，身材娉婷，热爱生活，她家室内室外，花草葱郁。她已从教十六年，长年担任班主任，在岁月的河流中，用心智和辛劳摆渡若干学子驶向理想的彼岸。我想，她不也常常持着净瓶，里面装着文化的圣水，她的教鞭如杨柳枝蘸着知识的甘露，撒入学生的心田，用新时代的科技咒语普渡懵懂之人吗？
　　 如此想来，我看到现实中的观音了。其实观音何止一个？凡是用温情和责任播撒爱心的教师不都是观音么？凡是心存慈悲，致力于社会和谐的女性不都是观音么？到处有佛光，岂止我一室？
　　 佛者，觉也！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观音滴水，已入我心。踏实勤奋，不弃追求，是我参禅渐知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