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呲呲的扫过，一片残余的枫树叶划过青紫的面孔，一阵冷凝破心的痛粘在了脸颊，不知是树叶的反光还是皮肤的红润？脸部出现了一道犹如谁用墨水钢笔甩出的红色痕迹，赤红而没有余力，天空开始飘落清莹的雪花，在眼前无序的纷飞着，午后的山野一片灰暗。重重的压着前进的步速。
　　 他那几天，每次跑完十五公里回来，就感到右腿刺骨的痛一会，然后就麻木的不知道痛了。他是一个话语稀少的人，干什么工作总是默默无闻，暗攥一股劲，自己给自己定目标施压力，面对困难他很坚强，从来没有退缩和胆怯，更不用说推卸给别人。总是沉稳的步伐迎难而上。这样的固执的性格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他从一个偏僻而贫困的小山村锻造的，因为他身上完全可以闻到农民那种质朴、纯真、憨厚的气息。其实铸就他这种性格更有影响力的还有后天之因。部队营院前挂着的那四个血红的大字“坚不可摧”，这是一个光荣的营队，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光荣的连队，因为他的连队就住在营院的第一排。更确切的说就是他的连队在解放战争中的坚不可摧，才被总部授予“坚不可摧”的荣誉称号。就是这四个字在无形的默默地鼓舞着他，激励着他，也是他在军营的动力和标尺。
　　 新兵连时他的各个科目成绩都比较优秀，特别是体能，四百米障碍和五公里长跑，是其他新兵的偶像。野战部队是非常注重这方面的，所以他在新兵连时自然是佼佼者，而且下连时荣获嘉奖一次。
　　 他也是一个要强者，自己有什么困难或不开心的事，从不表露出来，总是一个人把它扛过去。他这次腿痛不是一天了，每次跑完步咬着牙走到宿舍，坐在水泥地板上揉一会就不管了，继续开始正常工作，班长询问过他腿是怎么回事，他蓦然笑笑，悄然的回答：没事。他是不可能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因为在他心目中不能参加训练或训练成绩不好是最耻辱的事，何况他刚下老兵连队几天。训练成绩就得到了连队的肯定和表扬，他要坚持，更要努力。
　　 今天他的右腿再也无法陪同他的意志坚持下去了，终于还是倒下了。倒下时他很清楚这是回去的路，这棵枫树距营队约有三公里，他这时憎恨死自己这条腿了，来时7.5公里都坚持了。回去时只剩三公里却要逃脱，他失落的头脑一阵发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让他感到胆怯，恐惧。一系列的问号在他脑中萌芽，他是一个新兵，在这山野里怎么回去？腿成这样以后怎么训练？在战友面前怎么抬头？会影响连队多少成绩……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胆怯，胆怯的让他心口一阵阵裂痛，他闭着眼静静坐在寒风伴雪的山野里，仿佛等待着死神，等待着野狼来吞没自己……
　　 两个炽热而温暖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不，那完全可以称作滚烫的东西，因为瞬间热化了浑身的血液，他仿佛在梦中，世界已经静止。是他的双眼阻止了时间的走动，他不敢睁开双眼，害怕梦醒了，害怕时间走动，流逝，害怕看见眼前的世界，更害怕接下来的日子。这两只滚烫的东西淹没了他的双目，开始轻轻一下一下地攻击他的双目，他的心里非常的窘迫，竭力挖掘自己的全部潜力，他想找个能阻止或击败这个东西的助手，他想起了同学中的大个，又想起了战友中山东的那个胖子，不，都不可能在现在帮得了他，他的思绪转移到了亲人身上，首先他想到了的不是双手布满老茧壮实忠厚的父亲，而是想起个子矮而瘦弱慈祥的母亲，想起入伍时母亲送站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思绪怎么会错乱到这儿？母亲用温暖的双手抚摩着自己的脸，在不断地嘱托……突然他一惊，思绪如断电的光，瞬间踪影全收，他默念着，母亲温暖的双手，心也慢慢开始燃烧了……幸福中他闭着眼睛第一层梦醒了，感到这是梦中的梦，这种天气？这种山野里会有人吗？母亲会来吗？战友们他是看着都跑在自己前面，现在早就不知拉多远了，不过他还是赶紧挣开第二层梦，双眼去迎接这双滚烫而温暖的双手，眼前，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是个老兵。他不是从军衔上认识到的，因为他的视线现在还没有看到军衔，那张面孔成熟、坚毅、勇敢这是每一名老兵都练铸的。虽然今天脸是微笑着的，但这些烙印是掩盖不了摸不去的。
　　 老兵给他擦着眼角大概早已冰冷的泪，问他怎么样？没事吧？他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他忙答，没事，没事。赶紧用右手去撑地想站起来，而且还利用右手撑地的动作，用袖子顺势擦了一下眼泪，他很艰难咬牙切齿的在发力，老兵扶着他的左胳膊一起站起来。不行，我来背你吧。他说不用，我能走，谢谢班长。他缩手缩脚地收回了自己的左胳膊，开始试着往前挪动着步子，他多么希望这一试就能成功，老兵紧跟在后面，做好两手扶他的准备姿势。说慢点。他右脚轻浮的点地，准备，迈左脚时，他嘴里“嘶”的一下，用右手去撑地要倒下，被老兵的姿势紧紧的套搂在怀里，老兵说，来！我背你吧。他说，不用，我扶着你的肩膀走就可以了，老兵很体贴地走到了他右边，肩膀扶着他的右臂，他再次开始用右脚着地迈左脚，他失败了，右腿根本就不听他使唤。感觉全腿硬如干材，踩下去却软如兔尾，还好有老兵使劲的扶着他，才使他没有再次倒下。老兵又说，还是我来背你吧？他试探的答，不用，班长要不我右手扶在你肩上，左腿跳着走吧？老兵依旧默默不语的顺从着他。他根本就跳不了，因为每跳一步那惯性使得右腿剧烈的疼痛，没有跳几下就让老兵一个左移步蹲下的姿势背起了他。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当他明白时，他已被老兵的背侵俘了。他只感到老兵的背炽热。
　　 雪花依然稀零地飘落着，由于是初冬的第一场雪，欲想把地面染白，但又力不从心，地面已经冻得僵硬发黑，但是他的心在热潮中沸腾，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一路上没有多少对话，也不知歇了几次？只记得老兵说过，我这几天早就观察到你了，跑步速度逐渐慢，靠近最后，你肯定有什么事。他颤抖着嘴唇，只简单地回答，谢谢。这谢谢很含糊，含糊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自己能理解……
　　 他们住的宿舍比较大，宿舍有两个门，他记得很清醒，老兵从西门把他背进宿舍的，进去把自己放在床上，给班长嘱咐了几句，他受伤了，很坚强，要好好照顾他。完了就从东门出去了，出去时向他轻盈的笑了一下，就无影了，可这个笑在他的视线里不知僵持了多久，最后是班长的问话打断了他的视线。接下来的十六天他完全是在宿舍里度过的，真正的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就在第十六天的晚上他接到一个通知要把自己调走。
　　 第二天早饭后，来了一辆车说接他走。车就停在他们宿舍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上尉。营长，连长也都来了，战友们帮他收拾着东西，他这几天从战友中得知那个老兵住十一班。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往往让人准备留在事后，他不知道现在是去向老兵感激还是道别，不知怎么他现在害怕看到老兵那张温暖和蔼的脸，但又十分思念想看到那张脸，心里很矛盾。
　　 他向班长请假说，去下十一班有点事，他的腿还是没有完全康复，一瘸一拐的从二班走向十一班，步速紧追着心跳的频率，他忘了打报告就进门了，向小偷似的窃视了一圈，那个老兵没在，他也没有看到班里的其他兵，他扭头出门向饭堂那边走去，他想可能老兵吃饭还没有回来，他找遍了营院的每一个角落，却还是没有搜索到，他害怕又思念的那张面孔。回来时他像秋霜杀过的黄花，头比身子还要低地行走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抬头间才发现有那么多人在看着他，想起车还在那等着他。
　　 山路上他透过车窗看见一排排离去的杨树，这是他第二次走这条路，第一次是他入伍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但两次的心境之差无法用自然界的形物来比喻，他再次流泪了，他愿意流，是自愿的。泪完全浸湿了他那张黑瘦已经刚毅的脸。他无法控制自己现在的情绪，也没有去控制。鼻子开始抽搐。坐在前面的上尉说，你还挺留念这地方的嘛？他敷衍的回答，嗯！他忘记了对领导问话要认真地回答，何况这是机关领导。他恨这个冬天，这个冬天太无情了，在玩弄人，他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不知是视线更加模糊了，还是车窗让里外温差涂上了模层。司机说，这穷山沟有什么留恋的？能让你这样？谁也不知道他是多么留恋这穷山沟，多么留恋那个老兵，那张温暖和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