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海涛背着书包无精打采地往家走，天已经擦黑了，一只只小鸟儿从他的头顶飞过，小鸟们都在急切地往林子里的家里赶呢，可陈海涛却还是不愿意回家。一想起，没有的温暖家中像个冰窖，他的心一下子就降到了零度以下，家中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家庭大战。这样的家让陈海涛产生了极度的厌倦和恐惧，每天放学后他都要磨蹭到天快黑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往家里走去。
　　 脚下似乎被什么咯了一下，疼得陈海涛咧了咧嘴。低头看去，却是一颗小小的石头子儿在陈海涛的脚下像跟他示威似的，“妈的！”，陈海涛粗暴地骂了一句，他把心中所有的愤怒和怨恨统统转移到了这颗招惹他的小石头子儿上，抬起被咯得生痛的那只脚狠狠地将它踢得老远，“见鬼去吧！”
　　 远远地，陈海涛就听到了家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父母已然点燃了导火索，家庭大战又一次拉开了帷幕。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父亲陈大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恨他的父亲，更恨勾走了父亲魂儿的那个不要脸的野女人，可怜的母亲肖玉茹除了忍让似乎早已忘记了还有反抗这个词，母亲的软弱善良，让十五岁的陈海涛对父亲陈大明的恨意愈发地浓烈起来。
　　 自从陈大明和外面的那个野女人好上之后，原本温馨幸福的一家人便从来没有安生过，到现在已经发展成销烟不断了。起初，陈大明故意三天两头地找肖玉茹的茬儿，他想用“冷暴力”逼迫肖玉茹主动提出离婚，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那个女人光明正大地结婚过日子了，可让他不曾预料到的是，一年多的拉锯战下来，肖玉茹不但没有主动提出离婚，反而表现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忍耐力，肖玉茹为了给儿子陈海涛一个完整的家，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任由陈大明“折腾”，始终捍卫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婚姻。外面的女人开始不依不饶了，她跟他要承诺，要婚姻，实在逼得紧了，陈大明这才改变了策略，“冷暴力”换成了“热暴力”，他决定用硝烟战火结束这场婚姻。陈大明放出了近乎绝情的话：只要肖玉茹同意离婚，他陈大明可以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他确实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心窍，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要抛妻弃子。
　　 硝烟战火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现如今陈海涛已经年满十五岁，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站出来保护母亲了。
　　 陈海涛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映入他眼帘的是满屋子里的狼藉，陈大明大概是摔东西摔累了，怒气冲冲地插着腰喘着粗气怒视着肖玉茹，而柔柔若若的肖玉茹却蹲在地上一边收拾一边嘤嘤地哭泣着，这样的场面陈海涛已经见过无数遍，每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他都觉得自己是那么地苍白无力，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任由父亲再欺负母亲，陈海涛要站出来保护母亲。
　　 “妈，您跟他离婚吧，这样的父亲我宁可不要，长大了我养您！”陈海涛上前一步怒视着父亲陈大明。
　　 陈大明和肖玉茹同时转过身惊愕地望着个子高高的儿子，好像不认识他们的儿子似的。
　　 陈海涛再次说出了惊人的话语：“爸，你这样欺负妈妈，还像个男人吗？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你跟那个野女人过去吧，我已经长大了，不能眼看着你再欺负妈妈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爸爸，我也不再是你的儿子，我们俩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陈大明和肖玉茹的婚姻在儿子这个催化剂的作用下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写了一份父子断绝关系的协议书，然后便追随他的爱情去了。
　　 从此，陈大明这个男人便淡出了肖玉茹和陈海涛母子俩的生活。
　　 为了母子俩以后的生活，肖玉茹用家中所有的积蓄在小镇上开了一间小卖部，进货，卖货都是她一个人，辛苦地支撑着这个家。
　　 陈海涛自父亲离开之后，仿佛一夜间长大了，懂事了。他不再滞留在外不归，而是一放学就早早地来到母亲的小卖部，帮着母亲卖货，收钱。周末的时候，还跟母亲一起骑着三轮车去补货。
　　 整天忙碌着的陈海涛除了帮助母亲料理小卖部之外，还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他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报答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
　　 十年后陈海涛名牌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娶温柔贤惠的韩晓彤为妻。
　　 陈海涛的生活总算是安定下来了，他和韩晓彤接母亲过来一起生活，他要和他的妻子一起好好地孝敬母亲，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然而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个不小的玩笑，母亲肖玉茹因多年操劳而积劳成疾，在陈海涛婚后的第二年终是经受不住病痛的折磨，散手离开了人世。
　　 当陈海涛还没有完全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时候，失踪多年的父亲陈大明毫无征兆走进了他的生活。
　　
　　 二
　　 岁月无情地吞噬着离家多年的陈大明，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站在陈海涛面前的陈大明两鬓花白，佝偻着背，额头上也已经沟沟坎坎。即使是这样，陈海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曾经给予了他生命，却又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如果没有当年这个男人的背叛，陈海涛将在一个完整的家中无忧无虑地长大；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不负责任的离开，母亲也不会早早地离开人世。
　　 “你来做什么！！”事隔十多年，陈海涛在见到陈大明的那一刻，却还是无法做到平心静气。陈海涛终于明白，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不能放下这个男人，让他无法释怀的是他对这个男人的一腔愤怒和怨恨。
　　 “儿子，爸爸知道错了。”陈大明唯唯诺诺地说。按理说他是没脸再见儿子了，可他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几乎丧失劳动能力的他，生存都成了问题。犹豫了很久陈大明才鼓起勇气来到了陈海涛的单位，他想求得儿子的原谅，收留他这个落魄的父亲。
　　 “你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你知道吗？！你能还给妈妈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吗？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和妈妈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陈海涛多年的愤怒像火山喷发一样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儿子，你就收留爸爸吧，爸爸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你走吧，我爸爸早在十几年前就死掉了！”陈海涛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
　　 “我可以去看看你妈吗？”陈大明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认为你还有资格去看我妈吗？你没资格！你走吧！！”就这样，陈大明被陈海涛无情地赶出了单位的大门。
　　 回到家中，陈海涛情绪更加低落，晚饭都没有吃，便躺下了。
　　 韩晓彤以为丈夫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便劝慰道：“海涛，我知道你没有好好孝敬咱妈心里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相信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消沉下去的，振作起来好吗？”
　　 半晌。
　　 陈海涛才开了口：“我爸他今天来单位找我了。”
　　 “你爸爸？”韩晓彤望着情绪低落的丈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韩晓彤和陈海涛是大学同学，她认识他的时候，陈海涛就告诉她，他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的，怎么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父亲呢？
　　 陈海涛没有说话，他点燃了一支烟，表情凝重得一如下雨前的天空，他望着外面群星闪烁的天空，任由手中的烟独自燃着，烟灰一点点加长，像生命中最后的苍白。在烟灰脱落之前陈海涛弹掉了烟灰，狠狠地吸了一口，而后呼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十五岁那年，他因为一个女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时候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陈海涛表情痛苦，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你爸爸找你做什么去了？”韩晓彤的疑惑更多了，既然为了爱情追随那个女人而去，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在十几年后又来找丢弃的儿子呢？
　　 “他似好像是混不下去了，很落魄，大概是老了折腾不动了吧，便想起我这个儿子来了，还大言不惭地要我给他养老。哼！他想得倒美，就是我原谅了他，九泉之下的妈妈也不会原谅他的。晓彤，你是没经历过，根本无法理解我和我妈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要不是他，我妈她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开我……”陈海涛声音哽咽，眼圈红红的。
　　 韩晓彤静静地听着，她把丈夫的头轻轻地拢在怀里，像母亲对待孩子般，而此时的陈海涛也确实像个无助的孩子。
　　 半晌。韩晓彤才缓缓地问：“你真的准备不管你爸爸了？”
　　 “你觉得我还有这个义务管他吗？当初他为了不再有任何牵挂，断然地写下了一份父子断绝关系的协议书，我妈走的时候又把这份协议书交到了我手里。你看，就是这个。”陈海涛起身找出了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协议书。
　　 韩晓彤看着看着，眼底深处便闪烁出隐隐的疼痛，她悠悠地开了口：“海涛，你认为一张纸，就能隔断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吗？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都不能否认他是曾经给予你生命的人，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永远都分割不开的。”
　　 韩晓彤是个善良而贤惠的女人，陈海涛的母亲虽说只跟他们生活了一年多，却和韩晓彤相处得非常融洽，韩晓彤像亲生闺女一样侍候婆婆，尤其是肖玉茹住院的那段时间，韩晓彤更是整天守候在婆婆的身边，一日三餐都是她亲手做给婆婆吃的。弥留之际，肖玉茹拉着韩晓彤的手说：“晓彤啊，妈把海涛交给你，走了也放心了。”这才含笑地闭上了双眼。
　　 陈海涛感动于韩晓彤那颗善良贤惠而柔软的心，可他却不知道他的老婆还有一颗如大海般包容的心，听了妻子的话，陈海涛异常坚硬的心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等到陈大明再次找到陈海涛的时候，陈海涛的态度便有了很大的转变，是妻子的善良和包容深深地感染了他，他不得不承认，是这个男人给予了他的生命，也许单凭这一点他就该原谅他吧，最终陈海涛接纳了父亲陈大明。
　　 陈大明的晚年得到了儿子陈海涛和儿媳韩晓彤的悉心照顾，日子过得温馨而惬意。生活有了保障的陈大明，良心却时刻受着道德的谴责，想起这么多年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他悔恨不已。
　　 三年后，陈大明终是因多年的颠簸流离身体落下了病根，散手人寰。
　　 陈海涛依照陈大明临终时的嘱托，把父母合葬到了一起，站在父母的墓地前，陈海涛深深鞠了一躬，动情地说：“妈，虽然您和爸在世的时候没能相守，爸临终的时候要求去那边向你赔罪，我相信您不会怨我的，就让爸在那边好好陪陪您吧。
　　
　　 三
　　 送走了父亲陈大明，陈海涛的心中再也没有遗憾，至于父亲陈大明离开的这么多年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到了晚年竟然如此的落魄不堪？陈大明至死都没有提半个字，在陈海涛的心中也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迷。和父亲生活的这几年，陈海涛从陈大明那悔恨的目光中，依稀看到了父亲对母亲有着太多的歉疚，临终前陈大明小心翼翼地向陈海涛提了一个要求，他要求和肖玉茹合葬在一起，那种渴望的眼神，那种生怕儿子拒绝的小心翼翼，把陈海涛深深地刺痛了，他承认对父亲的恨早就没有了，每天面对这样一个百病缠身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他想恨却怎么都恨不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原来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将他们父子紧紧地连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陈大明过世后，陈海涛和韩晓彤的生活再次回到了起初的二人世界，他们的二人世界充满了温馨和快乐，朝九晚五的工作让他们的生活轻松而惬意。
　　 然而不久后，一个女人的到来却又一次打破了陈海涛夫妻俩平静的生活。
　　 周末，陈海涛和韩晓彤商量要去郊外野餐，前一天他们就去超市购买了大量的食品和日用品，而当他们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却被按响了。
　　 “谁啊？”韩晓彤疑惑地拉开了门，只见门外站了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女人，她的旁边站了一个瘦小枯干的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
　　 “你们找谁啊？”韩晓彤问。
　　 “这是陈海涛的家吗？”女人抬手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
　　 “晓彤，谁敲门啊？我都收拾好了，咱们该出发了。”陈海涛手里提了一个装满食品的袋子，他疑惑望着女人和小男孩，“你们走错门了吧？”
　　 “我们没走错，你是陈海涛，陈大明的儿子没错吧？”女人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紧盯着陈海涛说。
　　 “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陈海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
　　 “我是你爸爸的妻子，几年前你父亲受不了生活的贫困，扔下我们娘俩走了，你看，他就是我和陈大明的儿子小忆，也就是你的弟弟。”女人一把将那个瘦小的小男孩拉到了陈海涛的面前。
　　 “可，我爸爸已经去世了。”陈海涛的心里五味杂陈，又是一对被父亲遗弃的母子，父亲临终时眼中的忏悔到底是对母亲的还是对这对母子的？他在个世上到底欠了多少情债啊！他陈海涛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小弟弟就在这个周末突然间就像肥皂泡一样地冒了出来。
　　 女人说：“我知道陈大明他已经死了，可小忆是你爸的儿子，我一直都没有工作，你爸离开后，我只好带着小忆回到了我的娘家，哥哥嫂子嫌我们白吃饭，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把小忆给你们送过来的。”
　　 还没等陈海涛完全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女人猛地一把将小忆推到了他的怀里，一扭头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