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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十九) ——第三十五卷 四海山的不纯分子


作者:陈晓江 进士,633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23发表时间:2011-06-08 21:32:12

《芙蓉外史》之《荒年记》(十九) 第四章你还不能享有地狱
  
   四海山最低气温骤然降到摄氏零下10度。这些人从未经历过这般寒冷的天气。手指头不小心贴着室外上了霜的铁质东西,手皮就被沾住,缩手回来,一声微弱的“嘶”声,手指头就像被沾去一层皮,那感觉怪怪的倒像是被烫了一样。松树也纷纷落下了松针,山顶没有了常绿乔木的绿叶,结霜的树叶,风过去哗啦哗啦往下掉。不纯分子们用稻草绳捆遍全身,头带风帽,只留眼眶洞,气呵出去胡须就结成白冰。所谓风帽就是用裤脚筒剪下塞进破棉絮做的,有的人在帽顶上结个死结,有的人在帽顶系条绳,样子奇形古怪,胡子、头发长了,同学们互相胡乱用剪刀剪几下,个个变得鬼怪一样。幸好大家都饿昏了头,互相打个照面,看对方都看不真切。
   一阵大风过来,揭掉了所有棚屋的顶盖,接下来连续的大风猛刮,把棚屋彻底吹垮了。大家只好分散各自搭些小窝住。
   沿坟墓的一字坎,斜搁着柴枝,披上茅苫做成单檐撇,人就睡在坟坎脚下。时川所占的地方,底坎正好有个塌了口的坟圹,拱形砖砌的,坟洞比较大,可能是晋朝的坟墓。里面已空了,底部不长草的软泥也冻硬了。他把上半身伸进坟洞里睡。这里风刮不到,雨淋不到,与别人相比,占了绝对的地利。有个高中毕业的小伙子胆子小,过来睡在时川的脚下头。他最会嚷嚷,整天嚷嚷吃不饱,时川听烦了训斥他:“你整天嚷嚷就会饱起来吗?”
   小伙子却说:“若是有一顿吃滚饱,死了也愿了。”
   这“滚饱”一词新鲜,时川一听就明白,一定是指肚皮吃得滚圆才叫滚饱,觉得好笑,正好还未问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实在是懒得问起),时川就叫他“滚饱”。这“滚饱”又使时川联想起一个叫“赶谱”的人。由于谐音的关系,每次招呼“滚饱”便自然地联想到“赶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果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多做联想还情有可原,偏偏这饿肚子的日子里,想这个人联想那个人,种种无谓的思想斗争缠绕着自己,真是苦恼。这是多一层心思多一层苦恼,给别人起了一个绰号,却给自己带来苦恼,这事以前还真的未经历过,而这个苦恼只有自己知道,还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搭小窝生活一段时间,因天寒地冻,无法挖土,野外劳动已被迫停止。大家的生存主题是吃有限的食物,如何保住热量,抵御寒流的袭击。这种抵御主要是精神方面的,因为物质的已是客观无法改变的,因此人的思想活动变得没日没夜,时间一久,也不怎么有时间概念了。
   睡在时川脚下头的“滚饱”,不知连日带夜睡了多少时间,反正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竟然死了。早上时川饭端来的时候他就不声不息地死了,脚往时川这一头朝。时川在他面前端起饭碗就发憷,打算把死人埋了。外面温度太低,土冻得挖不下去,时川只得作罢。折腾一阵,却连拖尸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把尸体横向推到棚边。掠一眼冷冰冰的饭碗,中脘有点满起来的感觉,但很快又被饥饿压下去,饥饿压倒一切。其实不应该有中脘发满的感觉啊,自己也是将死之人,或者说自己一支脚棺材底,一支脚棺材外了,那道划分棺材里外的界线就是阎罗王的门槛。时川吃力地靠在床上,床板硌身,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躯体可能已成为风干的柴爿。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捏一把左手手掌,手掌像木块一样,又干又硬。
   将死的时川吃了饭后,还原了些活力,再去扳“滚饱”的尸体,尸体依然铁硬,扳不动。据说从前盗墓者要脱死人的衣服,就用一个绳圈先挂在自己的头颈里,然后用绳圈的下端套住死人的头颈,利用自己颈部的力量面对面地把死人拉起。时川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也弄了一条稍长的绳圈,用同样的办法拉“滚饱”,却怎么努力也拉不动,只好放弃了。
   灯如枣核,鬼影憧憧,煤油灯挂在棚梁上荡来荡去,灯罩上的灯煤很厚。时川不敢把灯灭掉,这并是怕对面的死人,而是灯灭了“格格”的声音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来。夜里大家都不敢外出撒尿,一怕冻着,二怕吓着,三怕被什么东西吞了。大家都备了一条毛竹筒,撒尿时对着竹筒让尿流到棚外。
   对面不近不远的山冈上薄雾弥漫,影影绰绰间有野狗夹着呜呜的寒风在嗥叫,一听就知那是抵抗饥饿寒冷的叫声。下半夜声音渐渐嘶哑,“吱吱”的声音越叫越尖,以后干脆听不到了,野狗的阴魂好像就在并不遥远的地狱里。
   多日来,“滚饱”的尸体一直搁在棚边,时川似乎习惯了尸体的存在。是的,冻得铁硬,与我时川已毫不相干,只是偶尔想,几时轮到我呢?深夜,万物寂然,寒风砭人肌骨。时川希望有更多的鬼作伴,他曾听说芙蓉有个叔伯舅舅鸣钦打游击时死在四海山,倒也希望见见叔伯舅舅的游魂。
   说来就来,来个鬼是很容易的,尤其是体弱头顶缺少豪光的人,鬼也喜欢欺负他。叔伯舅舅的游魂来了,时川跟他开玩笑说:“天下这么大,什么地方不好死,舅舅为什么偏偏要死在四海山?”
   叔伯舅舅说:“生死由命。”
   时川说:“问题是,我是身不由己,我到四海山,你也死在四海山?”
   叔伯舅舅胡子翘了:“是我先死的,还是你先来的?”
   时川哑口无言。叔伯舅舅说:“其实,你并不希望自己变成鬼,你还有许多阳间的事要做,你还要吃饭——这是人鬼的惟一区别了,我提醒你,你还不能享有地狱……”
   一席话让时川吃了定心丸,他安心了,打算听天由命,活到几时算几时。
  
  
   第五章吃出来的智慧
  
   气温渐渐回升,过了年以后草木回春,人也舒展了,场部恢复对不纯分子的劳动管制,命令他们进山开始劳动。不纯分子一队开进山,经过一山冈,路两旁所有的柴草嫩顶、柴花、蕨类、地衣青苔,都让他们吃光,如同羊群过去一样。谁要是稍离队伍远一点,或摘的时间长一点,管制人员就用枪托猛砸他的屁股。
   场部抽调他们到一个叫檀山的深山老林里,最后在山巅一个仰天湖旁,重新给他们编组。大概同学们看时川体质不大行了,有意安排他住一个宽大的石室。时川觉得奇怪,这个土墩石室用石块垒成的平面长方形,断面呈等腰梯形的,外面以泥土覆盖成椭圆形的土墩,那么大的巨石在古代到底是怎样垒起来的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奥秘。场里几个大学者说,浙闽沿海一带史前就有过文明的部落居住,如吊船崖,悬崖峭壁上山洞里的建筑与悬棺等。时川在石室里展开想象的翅膀,却一厢情愿地认定这石室就是古代瓯越先民的食堂餐厅。他的思想特别活跃,为不辜负别人对自己的优待和照顾,把石室腾出做为专门吃东西的实验场。
   劳动时,大家将草头捋起来吃。春雷响过之后,冬眠动物也纷纷出洞,可以吃的东西也丰富起来。四海山有名好吃的是黄精。黄精刚露芽,被时川们发现就被挖出块根来。时川提议黄精也制九蒸姜一样制起来吃,如果蒸九次晒九次,吃起来像红枣,甚至像小羚羊一样吃补。只是大家都没这个耐性,等不到烤第二次就吃了,吃得喉头爬痒。
   在这极度饥荒的时候,却有一支几十个知识青年组成的队伍开上山,举着红旗,一路高歌,住进时川他们造的茅棚。知青们的干粮很快吃完,肚子饿了,来到石室向不纯分子讨点吃的。时川有气无力地笑歪了身:“你们不嫌脏的话,可以长期住下来,想从丐佬袋里摸米吃,没门。”
   岩生更是阴阳怪气地说:“肚子饿来也怕你犟?”
   知青惊愕地看着他们,以为他们是疯子、活鬼。但没过几天,知青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时川他们的脑到底正常不正常,肚子饿怕了,只好互相搀扶着,如兵打败了一样逃下山。
   从这以后,场部供给不纯分子吃的东西更少了,不纯干部看形境也担心人种不传,对他们的政策也稍微宽松了一点,有时他们找吃的东西,也开只眼闭只眼。大家心照不宣,但不纯干部也不忘暗示不纯分子要有自知之明,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寻吃。
   傍晚收工时,岩生见一条油菜花蛇盘在石室的泥地上,惊叫着招呼时川看。时川知道它是无毒蛇,赶紧逮住。他用柴棒叉住蛇头颈,用手指甲在蛇头颈挖破一圈,脱了皮,蛇肉雪白,拧掉蛇头,摸了肚子里的下水,掂量宰净的蛇肉,足有一斤重。毕竟是蛇,劳教前看见箸一般大的蛇连骨头都吓酥了,因此不敢生吃。如果放在柴蓬里烧,有烟,不纯干部会以为失火烧山,会来查的。如果在石室里烧太显眼,人多嘴杂,谁吃少了告起来就有麻烦。再说屋里还有一个硬性的事相抵触,烧蛇肉时如果棚尘掉进去杂着吃了,人就会被毒死,楠溪人都这样说的。当然,说是这样说,但未见有谁试过。思来想去,时川与岩生两人最后还是确定在棚边的临时茅厕里烧。移到茅坑头烧吃谁也想不到,这里最安全。他俩拿那个平时既洗脸又洗屁股和脚用的破铝盆当锅烧。蛇肉烧熟了,香味四溢,还是瞒不过大家。时川与岩生把蛇肉分成两份,各自吃了蛇肉,再端一点蛇汤给同组的每人分一羹匙。味道鲜美,却都不讲明是什么肉汤,大家都觉得这一天真爽。
   过几天岩生捉了一只一斤来重的乌龟交给时川。没刀,煺不了,时川只好整个放在破铝盆里熬,一时熬不熟,不断喝汤,喝了好几盆汤,最后肉熟了,吃了龟肉,吃剩的龟甲再用火烹松吃了。这一天也好过。
   从龟甲上得到启发,他们回到场部后,将干部吃剩扔在院子里的带鱼骨、牛骨、羊骨、猪骨等都捡来用火烹松了吃。还有人把干部扔在垃圾堆里的瓜皮果壳都捞出来,洗了洗就吃了。这又可以打发许多天。
   夜里,时川用商量的口气对岩生说:“咱们干脆把场部的耕牛宰掉吃了。”
   “你真胆大包天,你想学朱元璋吗?”
   时川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我的心思瞒不过你。”
   “我还知道你在想朱元璋偷牛的故事。”
   “你不是人哪。”时川觉得岩生可爱才骂他,因为自己确实在想朱元璋的故事。朱元璋小时候替财主家放牛,他把牛宰了吃了,然后把牛尾巴塞在岩洞窟里,报告主人说牛逃岩洞里去了。主人过来拉牛尾巴,里面还有“哞哞”的牛叫声,朱元璋叫主人不要拉重,主人拼命拉,结果“拉断”了牛尾巴。财主就被朱元璋蒙骗过去。
   岩生说:“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明天我逃走,跟我弟弟之连到乐清买桐乌白打桐油去。到时候,你就说我被闪魈爷魔去好了。”
   “你找死呀,这几天生活刚刚有点滋润,你反而排阵逃?”
   “你不知道,趁这几天吃了蛇呀,乌龟呀,正长了元气才能逃,现在不逃以后就没有元气逃了。”
   第二天一大早,岩生真的不见了。时川觉得有义务第一个向场部领导报告,但又担心别人怀疑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一直捱到起床,捱到稍晚一点时间起床,起床时还懵窜鸡一样东倒西歪的。不纯干部戴碎宝首先问他岩生哪里去了。时川夸张地擦擦眼屎,张开水潺鱼一样的大嘴打呵欠,大嘴久久合不拢来,然后说:“岩生,岩生,岩生不见了?这就怪了。”再次抠了一块眼屎,说,“昨晚只听有人叫了一句岩生,岩生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后来呢?”
   “以后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岩生回来过没有。”
   戴碎宝觉得问题严重,找来场长胡志程。胡场长问时川:“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别的什么声音了吗?”胡场长大概也知道“单声叫”就把人叫走有点蹊跷。
   时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撒谎撒到底,说:“我只听到咯咯咯的笑声,怪骇人的,就蒙被睡了。”
   “莫非是被山鬼魔牢虏走了?”胡志程表示怀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发动了几十人进山搜索。他有二手打算:假设岩生逃跑,必须尽快逮回来,以儆效尤;岩生若是被闪魈爷魔牢虏走了,要发动大家救他一命。
   几十人奔赴不同方向寻找岩生下落,大家议论纷纷,人被鬼怪魔去是完全有可能的,被鬼魔牢的事太多了,所有来自农村的同学都能说出一两个被“迷向鬼魔去”的事例来。到了午间果然在十五坑瀑布边寻到岩生。岩生果真被闪魈爷魔去的,头朝下脚朝上倒插在泥坎底,耳朵里还被塞了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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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这章节,写出了在四海山的这些不纯分子生活的艰难,他们过着连猪狗都不如的生活,这也让人感受到当时社会的残酷性。这章节的时川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对他的刻画真切自然。读者通过他,读者了解到四海山环境的恶劣,特别是生活的艰苦,正如“滚饱”说的,能吃过滚饱,死了也值。小说能深入人物内心世界进行描写,能达到这境界的,可以算是“大家”了。欢迎更新!【编辑:月儿常圆】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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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六月竹子        2011-06-08 22:47:17
  四海山是一个环境恶劣的地方,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人也是很幸运的。对于人物刻画很形象,钦佩作者的文字功底,期待下集。欣赏问好!
爱好文学发烧友
回复1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6-09 17:04:14
  四海山是国营林场,现在是旅游避暑圣地,在特定时期却是人间地狱。
2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6-09 16:26:35
  时川从前失去记忆,经过几次磨难渐渐恢复记忆,现在却在某些地方产生联想,记忆又给他带来烦恼。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3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6-09 16:46:18
  时川从“滚饱”无端地联想到叫“赶谱”的人,一个记忆太好,想象力太丰富也是要命的。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4 楼        文友:陈晓江        2011-06-10 09:24:07
  相传,四海山的四个海是:云海、雪海、花海、林海。
作家、书画家,《辞海》纠错专家。微信chen4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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