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刚擦亮
　　 又被凄切的哭声掩去
　　 舅舅，老公的舅舅
　　 在早起的太阳推开晨曦的瞬间
　　 为六十九个的岁月系上了死结
　　 小辈说是无征兆的血管破裂
　　 其实我早从他过早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与苍白的脸上看出了苗端
　　
　　 【二】
　　
　　 舅舅养育三个儿子
　　 又带来两个孙子、两个孙女
　　 他干了一辈子的泥瓦匠
　　 却未曾拥有一间敞亮的屋
　　 每次走进漏风漏水的土屋都有些心酸
　　 劝他与舅娘去隔壁儿子家的楼房住
　　 他总是摇头，并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土坯老屋好，冬暖夏凉
　　
　　 【三】
　　
　　 舅舅走了
　　 还没来及备好自己的行装
　　 他在血管爆炸的刹那
　　 紧紧地抱住头部重温了一生的命运
　　 一种难忍的痛在至高处跌落
　　 变得轻松释然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从未像现在这样拥有端庄的容颜
　　 从未像现在这样抖掉发间的土粒、稻草
　　 让每一根染霜的发丝都变得光洁顺畅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忆
　　 忘记他的老伴，他的孩子，身后的牛羊
　　 和一幢幢由他经年岁月堆砌的房屋
　　
　　 【四】
　　
　　 噩耗传来
　　 泪水随之而来
　　 明明我就站在他跟前
　　 为什么再见不他拈髭须看我吃米锅粑微笑的模样
　　 燥热的夏天，土坯屋里的笑声哪里去了
　　 那些风声雨声隐匿多日后又钻了出来
　　 仿佛是因他而来
　　 又像是他化雨而飞
　　 无论生命润泽还是干涸
　　 都将自己与故土生生死死捆绑在一起
　　
　　 【五】
　　
　　 人终究要走这一步
　　 或早，或晚在耗尽身体后
　　 带走最后一抹光亮
　　 一张黑白照片框住生前的所有记忆
　　 你多看几眼，就会
　　 不断地发现有太多被忽视的感动
　　 比如冬天炉火燃得过旺，烟太浓时
　　 有人悄悄地开窗又悄悄地关上
　　 比如烤熟的红薯被一双手不停地拍打弹去灰尘后
　　 递给你，看你一口一口地吞吃
　　 比如你风尘仆仆地赶来，就会有一碗热乎乎的剥皮鸡蛋
　　 比如你在困难时扶他一把，乡村野味就会时不时运往你的住地
　　 ……
　　 今天，我狠狠地看他，
　　 看他把一个时辰调成永恒，不再摆动
　　 我的眼泪让他动起来
　　 一下，两下就把我带到了久远的过去
　　 他顶着花白的乱发，佝偻的背
　　 苍白的脸上印着时光印痕
　　
　　 201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