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的七点半，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见不着那一轮红日，它被高楼遮挡了。光线被迫从楼边溢出，亮晃晃的一圈，逆光看过去，搅醒一片亦真亦幻的想象。
　　 清晨，这个词用于这个时间段的“光景”，再恰当不过。柔柔的光，清清亮亮，醒眼，醒神。行人不多，车子不多，风若有若无，不宽的街道显得宽了许多。人，向着某个既定的方向，或慢跑，或甩手走着，脸上全是从容，满是悠然。这个时候的车子总是一天心情最好的。顺畅的道路、顺畅的跑动，带了速度，又多了一份平稳，轮子转动的声响，如撒欢的河水。
　　 出门右拐再右拐，沐在晨光中的鲤鱼山牵引着我一路跑了过去。不过八点，公园的石板路上，已有人提了几根芹菜、一把水萝卜、半斤草莓，准备回家了。林子里、道路旁，几人十几人在一起，随了不同的曲子，舞得正酣。领舞的，手脚带着动作，口中时不时地招呼着，左-右-下-侧腰，好好，就这样。领的认真，学也投入，自觉自愿，一团祥和。这算不算“公益”？当然是了。你看，教的、学的，没有利益关联，不存在条件交换，大家在一起，图的只是强身健体，图的只是心情愉快。林子深处一块见方空地上，一袭白衣，衣袂飘飘，道骨仙风和着心里滑动的音乐，眼随心、心随手，一套太极操便有了风轻云淡、四两拔千斤的气韵。那几个老人不知做的是什么运动，只见他们先运运气，再猛地把背撞向树干，嗵的一声，身体猝然一震，喉中被震出一声闷响，瞬间，周身的气便通畅了似的。再看那被靠的树，高大粗壮，原本粗糙的树皮，局部已被靠得光亮水滑，树根下一块比脚印大不了多少的地儿，已泛出泥土特有的灰亮瓷质。水泥路面上，两个人的书法“比赛”正在进行中。写正楷的那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笔一画，起笔平稳，收势凝练。“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行草运笔流畅，收笔的那一“顿”，飘逸净爽。写者投入，围观的那位，也被惹得手痒痒。在路上写字，得费多少墨？公园管理员清理起来得费多少功夫？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们所用，不过是一只自制的锥状海绵笔，蘸的是随身带在大瓶里的水。舞空竹的男子几乎是在办个人艺术展了。只见他，双臂挥动，脚步轻移，眼随竹动，一只火红的空竹便随了他的身体，如行云似流水，上下左右翻飞。旁边几位，显然是新学的，空竹与他们还很生份，舞的人，脸部肌肉发紧。空竹不时“脱轨”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如同调皮的小孩子，与大人们开着不配合的小玩笑。舞竹人并不着急，一次次捡起空竹，再舞再练，耐心地等待最终人物合一之佳境。那一位老人着急不？坐在轮椅上，看着周边又是长拳、又是响鞭、又是舞剑的，不由地握了扶手，端坐了身子，眼睛里流出热热的期待。老实说，口琴吹奏得水平并不咋地，但路过的人，不自主地就随了曲子，哼起了《天路》：清晨我走过，青青的牧场……
　　 这当然是宠物狗狗们一天最开心的时刻了。鬼灵精怪的吉娃娃、吃了兴奋剂似的小鹿犬、卡通脸谱似的沙皮、粟黄色优雅卷毛的贵宾……或在草地林间追逐嬉闹，或两两缠绵旁若无人地陷入爱河……狗狗们跑前跑后地撒欢儿，狗友们也没闲着。我家狗狗如何如何、我家宝贝如何如何、我家女儿如何如何……交流养狗心得，交换养狗体验，狗友们的快乐全都写在脸上。
　　 笼中的画眉擅长侧身摆POSS，炫耀自己那一抹夺了天工的白色眼线，惹得女子们不由地上前细看，满眼生羡。灰扑扑的麻雀、叫不上名儿的长尾巴小鸟儿……或在枝头欢快地蹦上蹦下，或在草地上轻盈地跳动，喳-喳-喳地，用他们自己懂的话儿，相互招呼着，振翅一跃，没入林子深处。
　　 鲤鱼山公园的清晨只属于中老人么？三两个三五岁的孩子，跳着小脚，仰了小脸，兴奋地与爸爸妈妈说着什么，那一脸的开心，把晨光换作明艳的太阳。偶有学生模样的，不看路边你买我卖的“街景”，双臂摆动，汗珠串串，目标笃定地完成他们数公里的“拉力赛”。
　　 早市几乎无所不容。衣服摆件、拖鞋袜子挖耳勺；带露水的蔬菜；光鲜的水果；蒸糕、油条、胡辣汤、凉皮子、豆腐脑……天南地北的特色小吃摊前，卖的人开心，吃的人也开心。早市从早上六点到十二点，不过是几小时的营业时间，小贩们却要用车子把物件一一搬上山、摆开“阵势”。辛苦不？咋不苦。但能挣几个钱，也就值当了。
　　 坐在路边，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该是祈祷之词吧，听不太明白，只是往他身边那个已集了些毛票的塑料罐里，放进一张毛票。双下肢残障的那位，脏兮兮的双手，满是泥土。身体俯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力，正向山上爬去。每一次移动，挂在腰间那个变了形的马口铁罐罐就当当地发出响声。心里一酸，反倒绕过，不忍再细看那人，也不敢细想那人的生活境况。
　　 鲤鱼山公园并不大，一会儿便到了山的另一边。站定，俯视。楼区与林区的对话让我担心——坚硬的钢筋水泥能否听懂林木深处鸟儿的软语？我并不是鲤鱼山附近的长住居民，只是出差临时入住在鲤鱼山宾馆。出行前，其实还有其它宾馆可选，可一听这个宾馆就在鲤鱼山脚下，便不再犹豫地做了预约。在小城生活的我，习惯了朝看日出、暮观日落，每每突然置身于摩天大楼林立的都市，突然早上醒来不见日出，黄昏归来不见日落，内心便一片混沌，一片茫然。好在此次有鲤鱼山。
　　 客观地讲，鲤鱼山公园园区管理不是很到位，几乎见不着“禁止入内、避免踩踏”之类的警示牌。只是把树，密密地种了，小径，简简单单地修了，灌溉用的管道沟渠，顺势成网。阳光斜斜的，一束束光影，一片片光斑，与林间运动中的人，共同构筑了一个童话世界。晨练的空地，大的十几平米，小的不足一平米，都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天然天成。对我来说，这份随意随性的宽松感，让我觉得自在，让我在第一时间消除了人在异地的紧张与隔阂。
　　 下山时，太阳已高过树梢，掠过楼顶。车子一辆接一辆，想横穿马路，得有耐心，还得讲究时机，瞅准空隙就过，否则，十几分钟还在原地，并不算夸张。站牌下候车的人，时不时掂起脚尖、伸长脖子，看开过来的是不是自己要乘坐的那班公交。已坐在车上的，双臂抱在胸前，一脸漠然，心里可能在想今天要做的事，昨天未尽的事。
　　 城市又活了过来，又活在了它人流、车流湍急流动的标志性白日。立在窗前的我，并不急于去做当天预定要做的事，一杯热奶在手，袅袅水汽中，窗外及楼高的树上鸟儿欢快的鸣叫，带我又回半醒半睡梦的边缘，似有一双柔柔的小手，把我的心撩挠出一片甜腻的温软。有鸟儿作“叫早”侍者，那是怎样的幸福？由鸟儿唤醒的早晨，那种欣快的美好，咱有多久没享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