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祝鹏帆的回来让妻子感到意外的高兴，至少在心灵上，她得到了依靠和寄托；但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不顺，不知如她所说“三年不上门，是亲不是亲”，还是压根没有找到亲人！
　　 李世丹听他说完经过告诉他：“既然提前回来了那就好好休息几天再上班吧？”
　　 可是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祝鹏帆在家里只呆了一天，周母就嘀嘀咕咕个不休，让他觉得很心烦。
　　 拂晓还未驱逐月光，房内微弱的长鸣灯的灯光充满着各个角隅，一片朦胧。晃动的摇篮边沿上刹那间伸出了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紧接着探出个可爱的小脑袋，他诡异地先望着熟睡的父母，呓咿呀呀地表达着什么，他的一番倾吐在没有得到搭理后，故意用他那清脆的歌喉高声唱了起来。少倾，他的歌声引起了全家人的一阵轰动，祝鹏帆骨碌爬起来抱住儿子，在怀里哄着抖着，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门外传进了周母的埋怨声：
　　 “你们怎么睡得那么死，我们都听到哭声半天了。”
　　 祝鹏帆陪着笑脸向隔壁的周母道歉着：“对不起啊，妈，吵醒你们了。”
　　 两个大人的对话似乎让小家伙明白了什么，他又乖巧了起来。
　　 早餐时，一家人在沉默不语地吃着李世丹做的早饭，周母的眼神一直盯着正在搓衣服的她，她的动作麻利不已，她在赶着时间。突然，她叫丈夫等会把它们拿到河边清洗后晾在门口的竹竿上，自己又开始拿着个拖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日复一日的拖着，等到她拖到最底层时，已是满头大汗。她用手轻轻地捋了一下。
　　 周母再也无法忍受她的这一举止，她觉得李世丹这是故意做给丈夫看的，她认为有必要在儿子面前说她几句，杀杀她的这种不良心态。由于分神，她喂孙子的调羹塞到了他的额上，小家伙拼命地用手拽着往嘴边送。
　　 没想到她的小女儿先开口：“嫂子，抓紧时间吧，我们要走了。”
　　 周母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如火山爆发的泥浆一泻而出：“怎么，你今天还上班吗？”
　　 “我在家，你有事情去忙吧。”祝鹏帆的话让她虚惊的心放了下来。
　　 “那快点走吧。”周父做在轿车里催着。
　　 李世丹看了周母，微笑地谢了公公。她生怕又和上次一样，因为时间的仓促，坐了周父的车到单位的，下班回来后周母唠叨个不休，说她好象没坐过轿车一样，想借此在单位炫耀一下自己有个有钱的婆家，她居然还笑着问她坐车后的感觉如何。今天，再怎么说，她也决不会犯那个毛病。
　　 2
　　 现在屋里剩下祖孙三代，周母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责备祝鹏帆：“周少龙，你也不说说你老婆。”
　　 祝鹏帆看着周母又问：“妈，又怎么了？”
　　 她居然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无聊的、荒唐的废话：“看看你老婆，嫁进了我们周家，养得白白胖胖，就和家里的那只花白肥猫差不多；还有，她整天不与左右邻居接触、说话，便引起了他们的私下议论和不满；她们姑嫂之间简直不成体统，嘻嘻哈哈，没有约束，长此下去会影响她们两个的；你老婆不会照看小孩也就算了，整天有事没事看些杂志，要么就是一本英语书，这在乡下，要学那么多东西干嘛？还有啊，我说了，你也别生气，不是我取笑你丈母娘，她真的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妇女，胆胆怯怯，什么礼节都不懂，，，，，，唉，幸亏和我们家做了亲戚，否则不知道要被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等她发泄完内心的肺腑之言，祝鹏帆并没有为为妻子辩护一句，在他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说不定还会惹来周母的生气或者大发雷霆。对于大家都不好。末了，他只笑着说了一句：“妈，人无完人嘛。”
　　 无意间，祝鹏帆看到披头散发的周丽走下了楼梯，借此开了句玩笑：“骐骐，快看，梅超风来了。”
　　 周丽只顾照着镜子梳妆打扮，没有搭理他，好象祝鹏帆根本就不存在。为了缓解尴尬的场面，他又笑着问她：“你怎么在家？”
　　 她也反问他：“这本来就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我有什么理由不能来，就你？”
　　 周母见此，装着严厉批评了女儿。她用余光瞄了一下祝鹏帆。尽管他笑着，但这笑，笑得不自然，蕴涵着一种苦涩，苦味。
　　 很快，周丽上楼又下楼，她一身流行的淡装，依旧披头散发，和刚才判若两人，她继承了周母的清高气傲，又遗传了周父的大将气度。母女二人有说有笑，挽着胳膊走出了客厅。
　　
　　 3
　　
　　 祝鹏帆这才对着怀里的儿子轻轻叹气：“现在就我们两个大男人了，该做些什么呢？”
　　 小家伙咯咯地笑着，手指向门外，意思要走门窜户。他扭不过儿子，搀着他踉踉跄跄地走着。迎面走来一位逾期花甲的老妪，她和蔼可亲，她是村里人人尊敬的老寿星，对她尊敬的程度就象外国首脑访华一样，但是周母却偏偏和她私下唱反调，可她从不和她计较。祝鹏帆和别人一样都叫她阿婆，她便亲切地跟他说了几句。阿婆的直言不讳告诉着他，叫他别整天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应该经常回来看看家人，之后她朝小家伙做了个飞吻的手势，迈着矫健的步履走了。
　　 阿婆的话没有明说，这让祝鹏帆极度陷入矛盾困境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趁今天在家休息及时向母亲面对面的交流，心与心的沟通，恳求她对妻子不要太苛刻，不要太约束，但他又很顾忌，害怕适得其反，到时要想收回龟裂的局面，是没那么容易的。以后母亲不但要对妻子恨之入骨，还会向他施加各种压力，所以他认为还是再拖延一段时间。
　　 父子二人来到了荷花池旁，池内的喷泉已丧失了劳作的能力，就像一般六十岁后的乡下老头老太那样，过去的俊朗和俏丽被蹒跚和依赖所代替。池内只有那并蒂莲和维多利亚莲格外招人，几只大青蛙在荷叶上晃动着，看守着一群游动的小蝌蚪，孩子见了欢天喜地。祝鹏帆正在给他讲述着《小蝌蚪找妈妈》故事的时候，李世丹打电话兴奋地告诉他：
　　 “少龙，我们厂里要派我去深圳学习，你觉得怎样？”
　　 祝鹏帆知道这是件好事，他自己也显得万分高兴。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妻子，只听到他一个劲地：“哦，哦。世丹，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挂了电话后的祝鹏帆踌躇了起来，他不知道如何向周母开口，他也知道周母必定义不容辞地反对她去深圳。他左思右想，这么个简单问题到他这里显得错综复杂，让他犯难不已。
　　 4
　　 午餐之时，全家人都坐齐了。周母叫孙子亲了自己一下，把去壳的虾仁塞到了他的嘴里。又阴阳怪气地说着：
　　 “别看你人小但什么都吃过了，这些菜要是在阳阳家啊，千年难得吃上一回，你生在奶奶家好不好啊，开不开心啊？”
　　 小家伙对于食物的好坏还是分得一清二楚，他满腔热血地点头回答了她，乐得家人哄堂大笑。这笑分为三类：周父和周仪是诚然的笑，笑得自然自在；周母与周丽是得意的笑，笑里带着某种歧视；祝鹏帆夫妇是压抑着内心的苦涩，勉强地陪着笑，笑得心酸。
　　 李世丹又一次象“童养媳”，匆匆吃完饭抱走了儿子，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喂着他。突然间，她开口叫了声周母。全家人都惊住了嘴里的食物，等着她有什么重大事情要说。
　　 等待了好一会，李世丹仍然没有吱声。
　　 “怪人一个。”周母瞥了她一眼，继续她们嘴巴和牙齿默契配合着的工作——嚼着嘴里的食物。
　　 “赖梅———”屏风外传来了妇人的声音。她一身再也不能朴实而朴实的打扮了，她趿拉着一双极其破旧的棉拖鞋，右手端着盛满饭菜的山海碗，左手拿着一双陈旧的竹筷，活象个乞讨的老婆子。她就是周母刚刚所说的阳阳的奶奶——周母的知音同村好姐妹：吕菊妹。她俩的关系好的就象大头苍蝇和屎亲密无比。吕菊妹是村里出了名的典型长舌妇，是周母的忠实情报员。谁也弄不清她对周母会如此的忠诚，忠诚的就缺少刎颈换头的手段。她对她的忠实就好比周母家门口的那条伏地而睡，狺狺而叫的狼狗。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也逃脱不了她的耳目。只要不利于周家的话语和事情，一旦露出蛛丝马迹，她一定会暗地里帮着查个水落石出。然后采取一切方式与周母联络上。本该芝麻绿豆的事情到了她的嘴巴里，会成为极度精彩与传奇色彩的故事。
　　 她今天来又不知道有什么特大新闻要向周母报告。她直步走到桌前，坐在了李世丹的位置上，扫视了满桌子的菜，嘴里啧啧着，意思他们家太奢侈浪费了，要是在她家得吃上三五天。周母听了更是来劲：“喏，这不是因为周少龙他们在家吗，他两个妹妹才沾点光。”
　　 “哎，难得作母亲的一片苦心啊。”吕菊妹说完看看鹏帆，他一脸的平淡，她又看着啃着大骨头的周父，吐着虾壳的周母，嚼着凤爪的周仪和品尝着翅中的周丽。周丽真不愧是古城苏州读书和工作的人，吃相斯文的如淑女一般。
　　 李世丹喂饱了儿子把孩子递给了丈夫，向家人说了声去上班了，但由于都顾着吃而没有来得及应答她，只能用一种惊异的表情注目她。
　　 唯独祝鹏帆抱着儿子目送了妻子，他此时此刻深深觉得她是离弃的孤雁，如遗弃的丑小鸭。他每次回来自己都能听到和见到这种场面，他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可他那苦涩的双眼，却又表现得如男儿般坚强；而他自己又显得丝毫无奈。祝鹏帆也不想看到妻子这样，他会心痛，除了心痛就没有别的办法，要想不见到这种场合，自己只有选择逃避，少见或者不见，那只有不常回来。于是，这个念头就在他的心里渐渐萌生。
　　 他唉声叹息转过身见到了吕菊妹，她微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点头招呼着鹏帆，一副很关心的样子，低声地叫他别把周母的话放在心上，他们都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声音非常低小，十分轻柔。就怕隔墙有耳而采取的窃窃私语。祝鹏帆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走进客厅，见到家人个个作出了抗议的表情。
　　 尤其周母在心里憎恶着：“真扫兴。”
　　 一直以来，周母只喜欢他交的钱，却从不喜欢交钱后的他。
　　 “阿婆今天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他低声地回答。
　　 “没有最好，别被人利用了，乡下人嘴杂。”她瞪着他，“听说你老婆要去深圳了？”
　　 “这只是厂里突然的决定。”
　　 “你怎么看待？”
　　 “妈看着办吧。”
　　 周母没有吭声，周仪便做着母亲的思想工作，可是一口被拒绝了：“想都别想，你儿子怎么办，谁来照看？”
　　 只要周母一板脸就再也没有人敢吱声。除非周父，可是他现在不在现场，他已经上楼午休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知道，也没有人会让他知道。
　　 从这以后，就因为李世丹去深圳之事而让周母一直唠叨个不停，就象念佛的老太婆，咕噜咕噜。连李世丹也没有安静过一天。于是，祝鹏帆第二天一大早就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