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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的父亲(第四章)


作者:小脚雷大侠 举人,339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99发表时间:2008-12-09 00:53:22

天使的父亲第4章
  
   随便聊聊这不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情吗
  
   一个月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大河的消息。在这段时间里,我除了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回忆外,什么事都没做。不是不想做,是不能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就目前而言,回忆已是我整个生命中最大的一件事。人活到一定的时候,是需要把生命的碎片整理一下的。那些碎片虽然已经残缺不全,每一片的背后,却都沾着我的心理史。父亲作为这部史的源头,这就是他的价值。
   方田和大河的价值也在这部历史里。
   我跟方田相识的时候三十岁,三十六岁那年与大河谋面,如今已经年近四十了。假如能活到八十八,现在就是人到中年;假如现在就死,那就是一辈子。我却没有一点死的念头,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期。我的青春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应该从方田说起。
   趁着今夜的月色还好,我要继续整理那些生命的碎片了。
   现在我才想起我喝醉酒那天,大河的口气是怎么变软的。那是因为方田,如果不是方田在我跟大河吵得最凶时插进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大河虽然不明真相,结果却是这样。
   当我边哭边抱着酒瓶仰着脖子灌酒时,方田再也忍耐不住了,猛地飞起一脚,把那酒瓶踢飞了,一直飞到暖气片的跟前,当地一声撞碎了,碎玻璃片飞得满地都是。然后又狠狠地踢了我几脚,还把脚上的兰塑料托鞋踢没了,害得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着,直到今天,才在电视机的后头发现了那只兰托鞋。
   方田那样踢我,我也没有放下手里的电话听筒,大声地哭喊着我非去不可,你要不让我去,我就一个劲地打你的电话。大河也在电话里愤怒地大吼:你让方田接电话。我把电话递给方田,方田就是不接,气得浑身颤抖,脸都白了,特别地白,从来都没有那样白过。然后就从家里冲出去了,连外套都没穿。
   到了天黑的时候,我的酒就已经醒了。不是因为天黑才醒,是因为方田的出走。我出去寻找方田,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点影都没有。回到家里,我就又打大河的电话,什么话都不说,对着话筒就是哭,哭得委委屈屈的,就像一只找不着家的小花猫。
   方田踏着月光回来时,我也象今天一样,正站在窗口向外望。他的影子就在那一刻变得清晰完整了。
   现在,我就要把方田的事情从头说起了。
   那是我终于成为独身女人的第一个秋天。
   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太阳的光线穿过我办公室的窗玻璃,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我却依然没精打彩,如同往日一样心不在焉。大约在下午四点多钟时,我办公桌上的那部深灰色的电话机突然大响起来,我慢吞吞地拿起电话听筒,原来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夏夜。
   这个人的嗓门特大,音域也宽,那浑厚的声音,就像来自广阔的草原。他自称是某报的记者,正在主持一个《独身人》的栏目,想跟夏夜随便聊聊。我说我是夏夜,你随时都可以来,只要是上班时间,我都在办公室里。我答应的特别痛快,甚至有点急不可待。我要不是忘记了一个独身女人应有的矜持,就是矜持不起来了。其实,也没有必要故意矜持。
   随便聊聊,这不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情吗。
   在我离婚之前,一直都期待着跟我婚姻里的男人聊聊,可是直到离婚那天也没聊成,每当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就把紫红色的屁股冲着我。那男人在家时,是从来不穿外裤的,一年三季都穿着我给他织的那条紫毛裤,每当我试图跟他深谈时,他就背过身去。
   这种时候,往往是我坐在卧室的门槛上,他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楼前的那片稻田地。当时我是怎么跟他说的呢?对了,我说如果你爱一个女人,就应该了解这个女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才行,你喜欢的,或者说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的,可能正是她所厌恶的,你要把她厌恶的东西强加于她,她不但不感激你,还会在心里怨恨你。我这说法使他反感,他就说我是精神病。
   这时,我就哑口无言了,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盯着他那紫红色的屁股。他从来都不肯面对面地跟我讲话,只要我一开口,他就背过身去,我不看他的屁股又能看什么呢?
   现在终于有人愿意跟我随便聊聊了。
   我想聊的话题很多,从童年到成年,以及我过去的婚姻和桔子,还有婆婆家西院的那个小媳妇。
   我的婚姻,发生在我出生的村子里,我把那个婚姻迁徏到城市,已经是结婚三年以后的事。如果我不离开村子,我也不会成为一个独身女人的。那个村子从古至今,从来没有那个女人离过婚,你可以病入膏肓,可以成为一个疯子,也可以早早地死去,就是不能离婚。
   在我离开村子迁徏到城市之前,目睹过很多年轻的女人,就像一片片树叶一样,短暂地绿了一个夏天之后,便在深秋的寒霜里凋落了。我不记得有谁为她们伤心流泪,她们一旦逝去,也很少有人再提起她们,就像我那刚一出生就死去的妹妹。其实,她们还不如我妹妹幸运呢,至少我还经常会想到她,可是,有谁会想到她们呢?
   如果我始终都不离开村子,我也会跟那儿的人们一样,在永无休止的生息繁衍,平淡不变的重复状态中,习惯那里所有的事,包括苦难和死亡。那里的人们几乎不会表现痛苦和哀伤,也许是因为麻木,也许是出于习惯,也许是感受痛苦和哀伤的神经坏死了。我还能想起西院的那个十七岁的小媳妇,是因为我已经离开村子了。
   西院大哥二十八岁的那年春天,娶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媳妇。
   办喜事的那天,一个屯子里的人都去吃喜了,只有我没去。
   我看到那个小媳妇,已经是喜事过后的第二天黄昏。
   夕阳在灿烂的光辉中下沉,树梢笼罩着柔和的金光。猪已喂饱,鸡已上架,小村的夜晚就要来临。天黑之前,农家的水缸是要填满的。于是,我到院子里的洋水井前压水,身子一弓一伸,有点像舞台上的演员。西院的小媳妇,在她婆婆家的洋水井前压水,上身趴在木头井把上,抱着井把一起一落的,像城市的孩子在玩跳跳板。她穿着红黑格子的上衣,浅兰色的裤子,梳着两条小辨子,加之她一跳一跳的样子,特别像个小孩子。十七岁,本来就是个孩子。那个孩子红扑扑的圆脸,大大的黑眼,胖乎乎的体形,按我家乡人的说法,长得挺有福像。
   小媳妇她爹是个酒鬼,小媳妇刚结婚的头几个月里,他爹常来女儿的婆家喝酒,每次都喝得大醉,嘴里嚷着实在亲戚,喝多了住下。招得一趟街的人站在自家门口看笑话。
   结婚三个月后,小媳妇就流产了,以后就接二连三地流,两年流了三次,流到了第三年的春天就死了。她死的时候我没看见,只听说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的男人还跟她性交,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谴责他,他却理直气壮:我家是花了八百块钱的。八百块钱的确不少,可那八百块钱,都让小媳妇她爹喝酒了。
   小媳妇死的时候刚满二十岁,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了。
   她年轻轻的生命,小孩子般的身体,经历了一个粗鲁男人的无数次揉躏。
   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媳妇,本来可以活到八十岁。
   却在二十岁的时候死在了村子里。
   我的离婚,在我住的城市,也一度地引起了轰动。
   我可以同他一起上班下班,可以同他在大街上散步,可以同他一起过日子,可以跟他睡在同一张大床上,却不能跟他做那种正常夫妻应该做的事。离婚的念头,虽然在我心里转悠很久了,但我一直忍着,一直都没提,最终还是他提的。
   导火线是我拒绝他酒后要跟我干那种事。
   我的心理依据是相当有力的,他是我的丈夫,就应该尊重我的人格,不能像流氓在大街上调戏妇女那样的对待我,何况那是中午,还有十来分钟就到上班时间了,就算不是这种情况,那也得我自愿才行。当时我就是这样地跟他说。他说你从来也没有过自愿的时候啊!他说的一点没错,事实就是那样,可这能怨我吗!
   后面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他掐我的脖子,撕我的裤子、、、、、、我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手蹬脚刨,完全像反抗一个真流氓,最终我和床板都翻在地上,也没让他得逞。他气急败坏,将我的嘴死死地堵上,我又拼命地挣脱出来,光着两脚跑到门口去了。他上来揪我的衣领,逼我去离婚,我就战战惊惊地蹬上鞋子,再从衣架上取下风衣,一边下楼一边穿在身上,规规据据地跟他去了街道办事处。
   我们的离婚办得相当顺利,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要是早知道这样,也就早离了。我那时对离婚的恐惧心理,就跟人们恐惧死亡一样。死亡的本身远没有恐惧可怕,离婚却远没有死亡彻底。一个生命一旦要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离婚却不然,很多东西都会伴随着一种无名的伤痛保持并延续下来,让你到死都走不出来,那的确是件很糟糕的事。
   我不知道这个自称方田的男人,想跟我聊些什么,却希望自己能够聊的得体,聊的像样,最起码不能让他看出我还留在婚姻的阴影里。我喜欢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自已却不是一个真正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可以放得下婚姻的形式,心理上却总有一种扯不断的东西,那东西我是不会让别人看见的。接到方田的电话之后,我就在心里琢磨怎么应付这个人。
   到了翌日下午两点,我正独自想着方田会不会来,随着两声坚定的敲门声,一个结结实实的男子汉就把门推开了,我本来应该说声请进,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进来了。他这种风格倒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一进门就不落俗套,像一股山野的秋风吹进来,挺爽,也挺痛快。我们彼此握手,双方都握得很真诚,有种心照不宣的意思在里头。
   我们聊得很多很杂,却全都不是我想聊的内容,好像没什么主题,他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他不问的我也说,嘴像决堤的洪水,把憋了大半辈子的心里话,差不多全说了。过后想想,那都是我不想跟别人说的话,那天我真的是特别傻。
   这个方田的确是很神的,不仅轻而易举地勾出了我很多话,还在三言两语间,把我封闭了很久的笑穴给打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谈话中,我俩都说出了一串又一串的笑话,他笑得弯腰捧腹,我笑得满嘴是牙,他还边笑边在一个本子上画我,把我画得跟刘胡兰似的,一脸的英雄相,看得我越发想笑了。
   在他走后的很多天里,我还是笑。
   走路笑,吃饭也笑,就像种下了笑病一样。
   我每天都期待着他的再来。
   每次电话玲响都激动得脸红心跳。
  
   第一次亲密接触
  
   我与方田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小城通往省城的火车上。
   小城的火车站很小,冷冷清清的荒凉。
  
   我,夏夜。
   坐在长条木头椅子上等待火车,就如同坐在寒冰上。
   我伸手去触摸身后的暖气片,还没来气呢。
   北方的深秋是个寒冷的时节。
   坐进火车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我却依然从里到外的感觉冷。
   方田坐在我的左边,我坐在他的右边。他的双手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身体坐得溜直,脸稍稍地向上仰起,目光盯在车厢板的号码上。那是个红色的5字,我们坐的是第5节车厢,这是我们在出发前的头一天,在电话里约好的。
   方田的外形跟他的名字相似,长得方方正正的,个头不算太高,手劲儿却奇大,这在刚一见面握手时我就有所领教了。我的脾气虽硬,手却很软,被他轻轻地一握,四个手指头就粘在一起了,好半天才又分开。我的手指头虽然分开了,他人却跟我一起出来了。
   我这次出来,纯属公差,他是否也有公事,我没问他,心里却希望,他是专门跟我出来的。我跟方田之间,从第一次通话开始,就有一种相通,就像神交很久了似的。这家伙跟我一样,也有过离婚的前科,难怪他要主持那个《独身人》的栏目。离婚,可并非什么好事,理论上说那是一种社会进步的现像,事实上凡是离过婚的人,大多要一辈子心痛。能不痛吗?不管你是不是爱对方,那都是一个家,这个家是一体的,要把一个一体的东西撕开,总是要出血的。
   这时,他为什么要全神贯注地盯住那5字?是研究5字的本身,还是这第5节车厢里有什么值得他研究的人和事?当时我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因为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发生了很多比5字都大的事,那个5字就不值得一提了。我却一直不能忘记那个红色的5字,以后,不论我跟方田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我都觉得是第五节车厢,好像我们一直都坐在火车上。
   也许,那个红色的5字跟他过去的婚姻有关吧!对了,我的那个婚姻掐头去尾也是五年,如果真是这样,这种巧合的本身就是天意了。凡是跟天意有关的事情我是不想过问的,一切顺其自然好了。可是,他的眼睛老是盯着一个地方,这就无端地增加了我内心的压抑感。我期待着他先开口说话,可是等到火车开出两站地的时候,他还是那样。
   我忍不住地侧过头去,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透过浓密的胡须,白颤颤地绷着,像一座不肯开化的雪山,同他身上穿掉了毛的的黑尼子外衣,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和谐。眼前的方田,再也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轻松自如了。
   我打了个冷战,把两条胳膊绞在胸前,慢慢地垂下了眼皮。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温柔的阳光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把上帝的孩子带进了梦里。我睡了,睡得很深很远,就像到了世界的边缘。我在那里无忧无虑,什么恐惧都没有,包括黑色、死亡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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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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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若耶        2009-02-21 04:46:11
  小说的布局很奇异,没有平叙一个故事,经常会设置跌宕的情节,又一条线索跳到另一条线索,然而又毫不混乱,读起来清晰酣畅,欲罢不能。。。
  
   这段插入方田线,把跟大河那种惊天动地的感情横刀截断,而又在短短的回忆中交代清楚了离开农村和离婚的事,甚至连造成厉害的原因也都说得清清楚楚,在这同时,向读者展现了农村婚后女人的命运,家庭暴力,在中国,尤其农村,那是件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这让我想起萧红的《呼兰河传》,解放了这么多年,中国农村的女人现状似乎从未得到改变。。。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这篇文章算女权的呼吁吗?其实,现实中的女权已经是个很扭曲的字眼了,女权不是代表女人作为人的权利和尊严,而成了一种类似于老处女一样不正常的心态,可我感受的女权,恰恰如作者所表达的那样,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的,可以与男人平等的尊严。。。
真人一枚
2 楼        文友:囚翁        2009-02-28 11:24:01
  用了一个小时,一字不拉。所以我知道哪个字不对。“规矩”,“挑衅”以及的,地,得的用法。无法一一指出。我仍然欣赏,过一段有詩一样的语言出现,
  
   这年春天,我三十岁,再过一年就三十一。
  
   我感谢上帝赐我桔子,还有这个让我吃了桔子的男人。
  
   心理刻划,哲理拔高,细腻描写,简繁得当。越来越好看。
业余喜欢信笔涂鸦,胡画墨猪。附庸风
3 楼        文友:囚翁        2009-02-28 11:27:54
  我今天又把这一章翻了一遍,这次的感觉和上一次大不一样了,大侠深得写小说的秘诀,不会顺顺当当地让你听故事,她可以把简单的事弄出许多花样来,又可以把很啰嗦的事虚晃一枪,电影的剪辑就是这么弄的。
   我仍没找到夏夜在大河公司工作的情节。
业余喜欢信笔涂鸦,胡画墨猪。附庸风
4 楼        文友:卓帮圾        2015-09-12 19:02:5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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