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那串,断了线的紫水晶
(一)
那一刻
你眼眸里的温柔
成了我今生
一道绝美的风景……
那年的秋天,在北方出生的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高校。然后,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踏进了那所远在数千里外的校园。
大学生活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没有高考的压力,没有繁重的学业,每一个走进大学校门的学子都是一只刚出笼的小鸟,可以在里面很尽情地放飞自己的心情。
她的生活是色彩斑斓的:上网,游泳,打球,溜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她没有陌生的感觉,或许她从来就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子,每去一个地方,她都可以让自己很快地融入那个环境。
他与她的相识,缘于一次偶然。
那天,她按惯例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与学友们一起去学校的旱冰场溜冰。那么多的运动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溜冰,在读初三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个溜冰的高手,在新的学校里,她的曼妙舞姿是溜冰场上一道绝美的风景,每一次有她在的时候,旱冰场都会比往常热闹很多。
他在她旁边的另一所高校就读,与她的一位同班男生是好友,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于是慕名而来。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溜冰场上,他的矫健身姿让无数的围观者为之倾倒,他的溜冰技术竟是不在她之下,似乎还略胜一筹,这让她惊叹!不过他的出现也招来了她身边的那些狂蜂浪蝶的不满,觉得他抢了他们的风头,也给他们造成了威胁。
或许那时的他们都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一些滋事者开始对他进行有意无意的冲撞,一心要让他出丑。以众欺寡的情况下,他终于摔了个四脚朝天,同时也因为那几个人的失误,把她也连带扯上,结果是一大堆人滚到了一块,场面相当壮观。
她几乎是整个人扑在了他的身上,所以并没有受伤,羞红了脸直起身体的时候,他同时也坐了起来,两人同时问向对方:“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那一刻,他闻到了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她看到了他眼眸里明亮的温柔。
(二)
你送的那串紫水晶
不贵
但却是我
今生最美的收藏……
大二那年她过生日,很多追求者来为她庆生,绞尽脑汁地送她礼物讨她欢心,她宿舍的那张不算小的床上堆放着小山一样的礼物,五花八门,之中不乏贵重的礼物,有些甚至于超出了一个在校学生的购买能力,比如数码相机,比如名牌手机。
他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到达,因为他是外校生。
那晚的他,穿着一件很朴素的白衬衣,递给她的礼物也很朴素,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盒子——他甚至不懂得请人包装一下,就那么很直接地递过来。
她含笑接过,打开,是一条随便就能在外面的精品店里买到的“紫水晶”手链,礼物的廉价让周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很多男生从嘴里发出了很轻蔑的笑声。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从来没有买过礼物给女孩子,不知道该送什么,我在精品店里看到这串紫水晶挺漂亮的,就买了。”顿了顿,他突然抬起头,用急促的声音说,“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还给我算了。”
此言一出,周围哄堂大笑,那一刻,他的脸红得像血,满脸的羞愧,恨不得地上能裂条缝让自己钻下去。
她嫣然一笑,把水晶链取出来,套在手腕上,然后扬着手用很清脆的声音说:“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紫水晶,你真是知道我的心思,这条水晶链很漂亮,我很喜欢,我会一辈子都把它当宝贝珍藏的!”她的话替他解了围,同时也让他成了她童话故事里让人瞩目的王子。
接下来的日子,是甜蜜而温馨的,那个时候大学生谈恋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很多情侣可以在校园里出双入对,当然,一些必要的规章制度还是要执行的,比如男生去女生宿舍探访必须签名登记,白天来访时间上、下午各自不能超过4小时,晚上必须在八点半前离开等等。
他是外校生,每次来看她都颇费周章,但丝毫没有阻挡住他的热情,每个双休日,他都会按时来看她,在她的宿舍里教她用电脑,上网、开博、玩游戏,教她使用各种各样的电脑软件,给她讲解各种电脑知识,在那段时间里,他教会了她很多电脑上的东西。
和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在接下来长达三年的大学生涯里,他们的爱情之旅是甜蜜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当然,偶尔的,他们也会闹一下别扭,但每一次都在他再三地低头赔罪下和好,三年里,她一直是他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他手心里的宝,他一直一直的,纵容着她的骄傲与任性。
(三)
我一直以为
我会是你
今生永远的相守
谁料到最后
我竟是要
一个人孤单地远走……
甜蜜的时光总是那样的易过,一转眼,大学毕业了,一直相爱的他们,却在毕业后的人生取向上发生了很大的分歧:她要北上回父母的身边发展,而他却要留在南方自己那个穷乡僻壤里工作,因为他抛不下自己年迈有病的奶奶。
他的家庭既不圆满也不富裕:10岁那年,父母亲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一起丧生的还有他8岁的妹妹。他的爷爷在很早前就去世了,奶奶中年守寡一手把他的父亲拉扯大,本以为以后会有好日子过,不料却祸不单行,老年丧子。好不容易把孙子拉扯大并供他考上大学,却在孙子快毕业前因为白内障双目失明。如今奶奶已经80高龄,平时里都是靠好心的邻居代为照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不能弃不能自立的奶奶于不顾,所以尽管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千依百顺,但这次却是异常的坚决,没有丝毫的让步。
那天他们吵得很厉害,说了很多伤害彼此的话。其实她本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女孩,她只是任性惯了,如果他肯好好地向她解释,像往常那样肯低声下气地求她,说几句温柔的话,她就会回心转意,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他没有!
一直以来,她以为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是最能体谅她的,可是这次,她发现自己错了,他如别人一样看她,把她比作一个不可理喻的刁蛮公主,口不择言地骂她任性,自私,冷血!这些话很深地刺伤了她,到最后,她狠狠地扔下一句:“在你的眼里,你的奶奶比我重要,那你跟你奶奶过一辈子好了!”
她从餐厅跑出去的时候天上正下着大雨,一粒一粒,很清晰地打在她的身上,她以为他会追上来,因为每一次她生气跑开,他都会从后面追她,不停地向她道歉,直到她回心转意为止,可是,这次,他没有。
在跑出去一段时间后,她放缓了脚步,等他追上来,可是却一直一直的不见他的身影。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看到后面有他。她一步步地向着自己学校的方向走着,走得很慢,她猜想着他肯定会追上来的,因为天上在下雨,他不可能忍心让她在雨中独自一个人走,可是,这次,她错了!
他没有追上来,一直都没有!然后,大雨停歇,然后,阳光出现,然后,夜幕降临,再然后,华灯初上!
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她的室友不在,宿舍里空荡荡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那一晚,她病了,感冒,发烧。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再也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给她来一个电话。他不找她,她也固执地不给他一点消息,两个人就这样的僵持着,冷战着,各不相让。
离开学校前的一个晚上,她用宿舍的电脑上了QQ,QQ里,她看到他的头像是亮着的,可是,他没有主动发消息给她。
他不说话,她也固执地沉默着,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亮着,却彼此不说一句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亮着的头像还是一言不发,当电脑里的时间显示到凌晨零点的时候,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她咬着嘴唇,冷着脸把他从自己的QQ好友里拉了出来,然后丢进黑名单,再然后,“从该组删除”!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起床了,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背起行囊,迎着晨曦,第一个踏出了就读四年的大学校门。
(四)
陌生的城市里
我仍是那个
孤独的漂泊者
风起的时候
我总会在它那里
追寻你的气息……
在那座精英云集的大都市,她的才华很快得到了高层的赏识,两年之内连升数级,由一个普通职员上升到了部门经理,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报考了MBA,并很顺利的取得了学位,进公司的第四年,她跃升到了公司的副总。
在公司里,她是最忙碌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公司。身为副总,她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有自己专配的助理,其实她本不需要这么忙,可是她喜欢忙碌,她要让自己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去思念一个早已不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现的人。
她的手机一直是双卡的,城市换了,但从前她在学校里使用的那个手机号,她固执地保留着,尽管换了城市后,她与所有人的联系都是用新号码;尽管这个号,她出来工作后从来都没有响过!
平时里,她经常的会上去查看自己的QQ邮箱,希望会在某一天,突然的看到那里有一封他的邮件,尽管在她的QQ里,早已完全的没有了他的踪影,但她知道,如果他要找她,他可以有一百种方法。
可是,他没有!
有知情的好友叹息,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倔?为什么就不可以有一个先低头?她不语,却依然倔强地自傲着,或许她天生就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哪怕痛着,也不肯认输。
只是表面的坚强有时并不能掩盖心底的柔软,很多时候,她会去他的博客看他的文字,每一次,她都是悄悄地去,然后悄悄地走,很尽量的不留一点痕迹。
他的博客几乎每天都有更新,记录着他的生活: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一个集团企业工作,工作还算顺利,领导很赏识。他租了一个房间,把老奶奶从乡下接来了,奶奶自从有了他的照顾身体好了很多……她细细地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只是他的心情很反复,有时平静,有时烦燥,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从来没有在文中有片言只语提到过她。
在陌生的城市里漂泊,她的心是孤独的,而这些,她无人可以诉说。
傍晚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去大街漫步,踩着霓虹,踏着碎步,一个人,静静地走着。
那座城市的风总是很大,风吹来的时候,经常会撩乱她的长发,就像当年,他总是会伸出手轻轻去拨弄她柔软的发丝。
她喜欢在风中游走,因为那些吹来的风里,有他的气息。
(五)
总有一种情怀
别人无法理解
总有一些曾经
我们愿意永久去保留……
她当上副总后,社交活动多了,出席的宴会也多了,每次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较高层的人士,那些人的衣着穿戴都很讲究,也很华贵。
在不同的场合出现,她的着装也会随之改变,有时高贵,有时淡雅,唯一不变的,是她手腕上那串廉价的“紫水晶”。那串紫水晶手链她一直都戴着,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手腕,特别是在她穿上清凉的夏装的时候,左手上的紫水晶珠链就会显得格外的醒目,它与她身上其它那些华贵的饰品是如此的不相衬,以至于每次与她初识的人都会在心里存有疑问,为什么,她这样身份的人,会在手上戴一串随便就在大街上买到的“紫水晶”。见多了,心思灵敏的人就明白,那串紫水晶手链里面,有她自己的故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会揣摩着手腕上的紫水晶犹豫着,思索着要不要去拨那个早已遥远却在脑子里清晰依然的电话,但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然后,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不停的交替着,窗外的那株梧桐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六)
这世上
有一种果子是青色的
永远没有收获的季节
就像一种爱情
注定一开始就是个错
只留下要用一生来咀嚼的苦涩……
在她出来工作满七周年的那个傍晚,累了一天的她回到公司打开电脑,习惯性地上他的博客。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他最新放上去的一个日记,很简短,只有两句话:要结婚了,累了,需要一个家。愿我爱过和曾经爱过我的人,安好!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一下子懵了,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屏幕,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时,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不停地提示有信息发来,竟是那个从来没有响过的手机号里的。她拿起手机看,里面提示发信人是他!信息很长,有好几条,她颤着手点开,一字一字地读下去:
“我一直一直在思考,该不该给你发这条信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发了。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妻子是我上司的女儿,大我两年,对我很好,细心周到,体贴入微。这么多年,我累了,需要一个家!再说了,我也需要一个会关心照顾我奶奶的人,而我知道,她,是最好的人选。其实当年和你吵架后我跑出去追你了,可是在拐角处让一辆车给撞倒了,脚受了伤,等我忍痛爬起来再追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人影,后来那司机把我送去了医院。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以为你会给我来个电话,可是,你没有!毕业前的那天晚上,我很早就开着QQ,等着你上线,可是你上线后一直一直都不理我,我以为你会主动问我一下,可是,你没有!然后一直到凌晨,你下了,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个手机号我一直舍不得丢弃,这么多年,我一直用一个双卡的手机,回到家乡后我换了一个新号码,但这个手机号我一直保留着,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通过这个电话来找我,可是,你没有!我知道你经常去看我的博客,其实我也一直在看你的文字,我以为某一天,我的QQ里会有你的一封邮件,因为我知道,如果你要找我,你完全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可是,你没有!我累了,需要一个休憩的地方,明天,我就要走进婚姻的殿堂了,不想说太多,千言万语,最后只想说一句:对不起!”
有一阵疼痛,让她无法呼吸,世界停顿了一分钟后,泪水从她的眼里开始涌出,然后一滴一滴,很清晰地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数秒后,她把眼泪抹干,然后移动桌面的鼠标,把那个属于他的空间无声无息地关了,再然后,点开收藏夹,把里面所有与他有关的网页全部删除!
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里面,是他的一条新信息:发这信息我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的,我以为这个号码你已经不用了,没想到,竟通了……对不起!
她有点自嘲地笑笑,然后拆开手机,把那个SIM卡从里面取了出来,对着窗口扔了出去。
(七)
一个人走在街头
眼泪不停的在流
记得当初我们爱的覆水难收
现在却变得无法挽留
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不需要太多的借口
我知道你已经不会再回头
而我也不愿再等候……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走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如织的车流在她的身边喧嚣着,霓虹下,她的身影,孤独而修长。
一阵晚风从背后吹来,撩乱了她的长发,她轻轻抬手,拨了一下遮住左脸的发丝,这时,手上的紫水晶链突然断了,一阵滴滴答答过后,紫色的水晶珠子散了一地。
她愣了一下,连忙蹲下身去,想把那些紫水晶拾起,却突然发现,这时的她正好走到一个沙井盖前,很多水晶已经掉进了下水道里了。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她的幸福,就像那些已经掉了进去的紫水晶,这一生,都无法再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