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一笔财富
突然而至的一场病痛,让我的认识有了很大变化,那是中年的第一笔财富。年少的幻想如云烟一样飘散,所有的志向、理想与生活的距离越来越远。青年的奋斗与拼搏总是难以达到期望的业绩,诸多的失落与感慨,随着鬓间落下的几根白发,蓦然坠入现实的怀抱,方才觉得生活如此平淡。
不惑的思索让灵魂沉浸在现实的氛围,少年地轻狂,青年地放浪,在岁月的皱褶中消失,在一丝潜存的追逐中失去目标,有如风地轻薄,有如雨地清凉,有如闪电地转瞬即逝,有如彩虹地无影无踪。
承担着家的责任,工作的艰辛,才知道肩头的沉重不容你卸下,不容你卸下来休息,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你真的也不能卸下。许多的埋怨,许多的不如意,许多的困难摆在面前,要你如解连环扣一样一道道去解,一环又一环,无休无止。在你的手上,在你的心里,必须认真面对,认真解答,不能依赖他人,因为你已经是他人的依赖。你只能如石墙一样立着,为别人的挡风,你只能如一棵大树,为别人支起阴凉,你只能如宽阔的广场,接纳许多需要你帮助的人们。
病痛袭来,天昏地暗,我倦缩着身子,不知道躲向那儿,从卧室的床到客厅的沙发,从客厅的沙发到阳台的马扎,无处躲避那钻心的疼痛,汗珠顺着发梢点滴而下,它来自身体的内部,让我明白,来自内部的疼痛,来自于自身的缺点,无法用躲藏去得到减轻或者消亡。做完手术后,更明白来自自身的问题只有通过外界的力量才能解决,这是胆囊切除后的一个全新的认识。
住院的日子,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还小,但是她学会了坚强,她终于独自生活了,自己料理生活与学习,她想放下学习来医院看望患病的父亲,虽然在大家的劝阻下没有来成,但她思想中有了爱,有了关心,有了亲情,一周多的时间,她长大了许多,独立自主的能力得到加强。她体味了对家人的思念,明白了家的概念,明白了生活中的困难,它教育了孩子,锻炼了孩子。
因是小手术,我没有及时报告父母,直到出院二十多天,母亲来家里,才将情况做了说明。我不知道如何说,毕竟母亲给予我的一个生命器官从身体内消失了。母亲没上过学,在手术的那几天,母亲说,她心中非常急,难以忍耐,她让父亲打电话给我们,父亲说:“没什么事打什么电话?”可是母亲就是心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真是母子连心,我当时的疼痛她心中一定感受到了。
父母还在山区老家生活,那晚很想让她住下来,可是她不愿意,她说:“太热了,不习惯”,立即搭乘班车回去。第二天父亲早早地来了,风风火火。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穿一件旧蓝衬衣,腰弯的更多了,在看见我时,他只是说:“有事情总是要我们知道的好!”对于父亲的问责,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晚母亲宰杀了鸡,让父亲早早的给我送来,我知道母亲不住下来,就是给儿子宰杀只鸡。这一刻,我心中的感动是那么强烈。我只能说:“小手术,不碍事,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吗?”
我与父亲的话不多,只想父亲能在家中多住几日。不料通过家乡过的一条输油管道,由于施工不小心,挖断了村子的饮用水管道,这几天没水吃,他要与大家一起维修,因此急着回家了。自小,我与父亲很少交流,他对我们兄弟的爱表现在沉默和斥责之中。现在父亲已经不再指责我们,但我始终能感觉到,他山一样厚重的怜子之情。大道无形,大爱无言,这是父亲爱的最真实写照。这次手术,我更深地体味到父母之爱,那么真实,那么厚重,那么真切,而我平常总是忽略了他们绵如细雨的温暖之情。
临进手术室,同事喊了一句,“xx,坚强些!我们等你出来。”听着这话,心中倍觉温暖,由于是急性胆结实,必须马上手术,单位领导,同事放弃休息,联系医院、专家,伴着我楼上楼下做了各种化验检查,守候了一夜,直到手术成功。我才调入新单位,与大家的相处还没有达到完全相融,平常办公室各忙各的,很少交流,很少说些鼓励与激励的话,在这种场合与心境下,这句话真是温暖,令人感动。我本木呐不善言辞,虽然共事几个月,但很少与大家谈心交流,对同事们了解还不深。
第二天同事们都来到病床前面,关切的目光,关注的问候,是那么让人觉得温馨,平时丝毫的不快,在这种时刻全都化为一阵风,消失地踪影皆无,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相识真是一种缘分,一种莫大的幸福。
倘若没有调入,那我们可能永远是陌路,由此我理解了单位的含义。它如一个集合体,把大家聚集在一处,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任务一起奋斗,我们就如一家人一样,那么关心,关爱,心心相印。
住院期间,妻子一直照顾我的起居,付出了很多,每夜倦缩在单人沙发上,不能合眼,一周下来人瘦几圈。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听到她的呼唤,而此时,我还在昏迷当中,不停地呻吟,麻醉还没在完全消失,翻身吃药,打点滴,都是她照料。真是感激她那么上心地看护,才让我得到较快地恢复。危难之处,她是真正的依靠,是最可依赖的帮手。平常家中的洗衣、做饭、卫生都由她一个人料理,虽然有很多埋怨,但她总是努力的去做好。妻子身体单薄,但是有主见,处理事情很到位,这在手术前没有这样清楚的认识,平时对她有过的伤刺,现在觉得有点内疚。
被护士小姐推进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这一刻,才懂得生命的渺小与微不足道。无影灯柔和的光亮,医务人员白色的口罩,天蓝和纯白的长衬闪入视野,大脑一片空白,有很多无奈和自信,要手术了,真是没有想到。那柔和的光亮温暖舒适,让自己的一点担心消失的无有影踪。他们是你真正可依赖的人,把自己交给他们,让手术刀驱散身体的不适,让她们的妙手摘除损坏的器官。麻醉师来到身边,询问了体重,闲谈了些琐事,把注意力引向一边,在这种闲散的谈话中,身体全面放松,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昏迷状态。
虚脱与空灵的时间,我没看到自己被洞穿的身体,也没有看到自己的灵魂,更没有看到自己的血,我知道手术刀在我的身体游走。那是我无法描述的空间。意识第一次回归,觉得身体的很多不适,四肢被束缚,心中是那样焦躁,无法用言语描述,我努力挣扎,想摆脱双手与双脚地束缚。耳垂被护士小姐揉捏的生痛,她们贴着耳朵大声呼喊。“xx,你知道吗?你在做手术!“xx,你知道吗?已经摘除了你的胆囊!”“xx,你知道吗?手术非常成功!”“xx,听到了吗?听到你就点头!”我终于有了意识,我点了点头说:“你们放开我,我已经清楚!”这是第一个意识,而后又是昏迷。
也可能就几分钟时间,我无法确定,随后是手术室门口,我听到同事与妻子的呼唤,“xx,你好点吗?”“xx,你好着吗?”我只说了“我好着。”这是第二个意识。而后又是昏迷,如何到病床就完全不清楚。
那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游走在荒原上,头发变成了树的枝丫,有鸟儿在头顶飞翔鸣叫。长满枯草的荒原那么有生机,我只是不停地行走,行走在无际的荒原……梦醒了,我感觉伤口的疼痛,我无法翻身,点滴在慢慢的滴下,输液瓶在支架上安静地立着,日光灯那么柔和,我真的清醒了,意识回到了身体,心境是那么平静。人到中年,第一次懂得爱与感恩,家人、同事、朋友、医生、还有一位学生,没想到,那个稚气,纤弱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了一名护士。看到2.8-3.4厘米的结石,医生打趣地说:“在牛身上是牛黄,你姓牛,在你身上是牛宝,收藏好了,它与黄金同价呢!”这让我思考,中年的这笔财富不知能用多少银子买下?
2008年9月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