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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近,一直很远(第二章)

作品名称:一直很近,一直很远      作者:needing1981      发布时间:2011-06-27 16:32:55      字数:16868

励涵说,哲度,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离我很近,但其实很远。我生活在这个世界里面,却一直在这个世界之外行走。
那一年夏季的八月,他和励涵一样,二十六岁。那一年夏天,他们在盛放的年纪,做着相同的梦。那一年夏天,整整有一个半月,北京的天空经常飘着细雨。他常常一个人行走在首都的大街小巷,已经不知道存在的意义。似乎没有意义,但是还在呼吸。当他看到励涵留给他的信件时,那年轻的笔迹已然停止在一个下雨的黄昏。他看到他微笑的脸消失在充满阳光的油菜地里,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有一些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我们阻止不了,却还是要向前。
离开这个现实世界,他是否能够得到自由。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否会从此解脱。

在离华县城将近三千五百公里的一个边疆小小县城里,他孤身一人独自行走在茫茫雪夜。二十四岁的时候,他离开学校将近一年。但是生活很乱。不了解自己的生活,亦不了解自己的性格。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一切都由部队安排,从日常起居到闲暇课余。生活过于平静和安逸,工作很简单,挣到的钱虽不能让自己发家致富,却足以养活自己。由于身处边境的一个小单位,离大城市太远,接触面太窄,对世界主流的变化几乎一无所知。没有新鲜空气吹进来,没有纠葛,也没有矛盾。我们会因此觉得世界很平静,失去竞争和前进的意识。
夜里十点钟,街道上人车稀少,空气那么冷,生活那么和祥。模糊的灯光从四围陌生的房舍里铺洒开来,雾一般打在泛白的雪地上。那是别人的家,别人的幸福。幸福离他太远,还无法够到。他只能听到自己双脚踩在雪地里艰难地朝前行走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世界那么安静。安静的法国梧桐站在冬天的街市两旁身披白雪,安静的天空黑漆漆一片将自己包裹,安静的我行走在夜里无人的角落。仿佛已经彻底被遗忘,又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关于爱情,我们知道的太少,但是关于未来,我们已不再渴望。

我能够感觉到寒冷,这说明我还活着,我知道一个人的孤单,证明我还存有知觉。活在这个世界还有知觉,就是还有希望。
落帜说,十岁的下半页二十岁的上半页,我们曾那么年轻。对一切的无知与渴望,叛逆的性格让我们学会反抗和漂泊。年轻的力量有那么强大。我也曾相信炙热的爱情,也曾相信只要有爱什么都可以克服。也有过自己心爱的人,也曾为了爱飞蛾扑火。这是我们年轻的欲望,我们在那里成熟和长大。在时间那里,我们的身体和生命和别人用了一样的速度成长,但是我们的心却已经过早的老去。不再轻易相信和接受,不再随便给予和付出,不再轻易对人产生好感,始终保持和这世界的距离。沉默寡言,找不到可以快乐的理由,容易陷入沉思却对这一切无所感知。喜欢一个人,不能承受一个人的孤单,想要摆脱孤单,又怕两个人的繁琐。想要幸福,找个爱自己的人,对自己没有信心,找个自己爱的人,对别人没有信心。于是一个人活着。站在一边看别人生活,从一个演员变成一个观众。觉得怎么样反正都是活着,那就这么活着吧。
我们所有人最后都变得懒惰和冷漠,学会了保护自己和怎样在这世界生存,以及更好地活着。不想再花费精力在别人身上,觉得世界上能够相信和依靠的人其实只有自己。所有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都是小事,我们已经从一个渴望爱情追逐梦想的无知少年变得这样成熟。我们长大了。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告诉我们,只会微笑和沉默的人才是胜利者,世界属于安静者。所有制造喧嚣的结果,不是受到伤害就是死亡。这个代价太重,我们无法承担。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他说过这些,有些东西会像烙印一样刻在心上,却已经忘记它是怎么发生的。

他看到落帜家已经破败的庭院,经历过风吹日晒的萧条。站在满是干草的院子里,透过残落的土墙看到外面有人经过。院子里堆满各种腐朽的树叶,墙角处有个很小的破落的花园。很久以前有人曾常常出现在那里,精心打理过里面的植物。那个女孩去世以后,这里再没人来过。
他们两家住在同一个村子的两边,中间隔了个水库。水库不大。东西相隔不到百米,南北相距两公里多。十七岁之前那里曾是繁华之地,水量充足。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人员茂密。来自不同村子的大人和小孩齐聚一堂,出现在满是绿色的水库里面。他曾在八岁的年纪和另一人从水库的东面游泳到西面,又从西面游泳回来。以为凭借自己细幼小的力量可以穿越水库的想法控制着少年纯真而倔强的心。他们比赛看谁先游到对岸。输了的那人罚偷对面柿子树上的柿子喂对方吃。
一幌过去了那么多年,一切都已成为记忆。记忆的伤痛,无法治愈的疾病。
那时水库周围到处生长的都是芦苇,两米多高的水生植被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炎热的夏日,神密地淹没着乡村的一切。路边的柿子树上不时传来蝉鸣,有零星的行人从水库边上走过。有人朝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块石头,一声空响之后,一层一层的波纹朝四处散开。清澈的水面上飘浮着各种各样的水草,成群成群的野鸟常常在上面嬉戏。有成群结对的不同鱼种和鱼群在水草下觅食,水草下是各种各样精妙绝伦的石头。
十年之后,水库以及水草的绝迹就像人一样,难辩真伪。
虽然相隔不到两公里,但是他们谁不认识谁。也许我们曾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同一个角落,从同一条路上经过,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认识同一个老师,在相同的时间听到过同一首歌。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谁不认识谁,所有的一切只有缘分。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上了同一所军校,最后分在同一个单位。也许我们还在同一张椅子上坐过,打过同一个餐盆的饭,住过同一个宿舍,睡过同一个床铺。但还是谁不认识谁。我们互不相识,这是注定的事情。就像我站在这里,你却消失在北京的茫茫人海。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却又彼此相关。
我是否只是你的一个影子,跟随你来到这里。或者我只是你的一个倒影,映射在对面的水库里我们的容颜。看到现实中的自己做着一些违背常理的事,觉得应该与不能之间存在一些距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做了应该做的事,你做了不能做的事。我们都有遗憾,只是遗憾的结果不同。
没人能影响你的思维,你有自己判断事物的能力。你离不开物质,却过着只有精神的生活。

你说,人应该这么活着,不应该只是为了名利、物质、或者更简单一点地说,为了生存。人不是动物,不应该只满足于最基本的对物质和欲望方面的需求,因为这很简单。你无私无欲地站在这个世界很难,让你对一切与欲望有关的东西都无所谓显然不现实,但是你应该开始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论在哪里,什么时刻,你应该相信自己有解决生存的能力。不要怀疑这些。
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你是要满足精神还是要满足欲望,这是个问题。
我看到你说这话时表情里流露出的淡然,才知道你离开部队是你正确的选择。转业或者复员,对你没有意义。你现在过的这种生活,虽然艰难,但是坦然。
你流浪在繁华都市的每一个角落,吃小吃摊上过于简单又肮脏的食物。你来来回回,颠沛流离。你穿着随便行走在文明又干净的大街,时常在一些地方停留下来。
我知道,你期待。
你看到路过自己穿着打扮时尚的少男少女他们快乐的都市生活,觉得像飞了一样。这世界只有我,我飞了。我的底色。

我站在你的身后,看到你前进的样子。我伸出双手,摸不到你的脸,也无法进入你的身体里面。我能够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我身体里崩发。那是你的东西,更是我的东西。我是你的一粒种子,依靠你的气息生活。我身体里所有部位的运行,依靠的是你的感官。

看到没有?
什么?
我说过你会回到原地,你走不远。
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你看到他笑了,不再说话。他说,以前我也认为自己能够走得很远,走得很远很远,以为就可以摆脱一些东西。没有烦恼,不会思念。没有爱,犹如驱壳。我去了伊犁,去了乌鲁木齐,回到老家,去了重庆,上海,最后来到北京。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做过那么多事情,但是没有用。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退回来,又去了别地。仿佛只是浪费了时间,走出的只是物理距离。你的心始终停留在一个角落,那个地方连你都无法到达。
所以你走了。离开新疆,离开你的故乡。你知道一个人无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即使你找到那个名叫六点的女孩之后,你也不知道那里是否就是终点。但你还在寻找。
这是欲望还是希望,我不知道。

这县城的一切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甚至闭上眼睛,他可以随便到达他想去的任何地方。除去县政府、霍城酒店等有标志性的地方不说,就连那些黑暗的地下角落他都一清二楚。可是,对一切的熟知并不能代表你和他的交叉,就好像你生活在一个人的生活里面却不能进入他的内心一样。你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也无从了解。你们之间是陌生的,并且没有办法改变。
微天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他问她,有什么事吗?只听到微天哭泣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她说下班刚刚出单位大门,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八榔子不问三七二十一狠狠地抽了她两巴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八榔子已撒腿不知了去向。
看清他的样子了吗?他问她。
没有,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脸被狠狠地抽了两下,就开始疼痛。
丢东西了吗?
没有,那八榔子好像是喝了酒,倒是没有抢东西。
你现在哪儿?
正从单位往回走。可是天太黑,被这八榔子一吓觉得自己都不敢朝前走了,害怕不知从哪个旮旯子里再冒出一个八榔子来。
你待在你们单位门口别动,我去找你。
你在哪儿?没在单位吗?
没有,我在外面,离你们单位很近,两分钟就到。

微天是他在县城认识的一个女人。一米五五,二十八岁,电信公司职员。已婚,并且有个小孩。她个子很低,长相一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息。但是她性格开朗,爱开玩笑,心地善良。是那种只需要和你说几句话就能够让你感到温暖的人。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他知道,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站在电信公司大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挎着包在玩弄脚地的雪。朦胧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她的两个眼圈红润,却还是冲他笑了笑。她的笑自然而鲜艳,会让你忘掉曾经发生过什么。
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又到哪里风流去了?她用一如往常的口气问他,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没有,有点事。他也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
你看看我脸上是不是有红印子,千万不能让我老公知道。他那人脾气大,非得把这个县城搅得天翻地覆找出那个八榔子教训一顿不可。
他边看她的脸,边说,这样不更好吗?那八榔子就应该有这样的惩罚。好了,没事,稍稍有一点红,可能过一会就好了。
这样就太好了,别告诉我老公哦,要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好的,知道了,他回答她。
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混不怕你们领导抓住了收拾你?
没关系。
是不是太想我了忍不住偷偷出来看我又怕我知道?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觉得和这女人在一起的感觉无法言语,仿佛她能带给你的就只有快乐。在她面前,你根本就不知道黑暗是什么。这世界哪有什么悲伤和困难,她的世界全是阳光,并让它照耀在你的身体里面。
真没劲,每次跟你说话反正你都是冷冰冰的样子。我就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少人欠了你的钱没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姐姐我喝一杯?
他笑了笑,问她,去哪里?
就在这附近,酒店对面的夜摊。
不怕你老公看到和你急?
没事,他都不知道到哪里醉生梦死去了。再说了,我老公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最安全,他最放心把我放在你这里。
为什么?
然后她将嘴贴到他的耳朵旁轻声对他说,我告诉我老公说你不喜欢女人。
他不再说话,心想,能不喜欢女人就好了。

眼前的这个已经身为人母的女人,在这复杂的人世她保持了一颗纯真的心。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的脸,形容快乐和轻松,以致即使她告诉你一些烦心事你也会感觉不到紧张和烦恼。仿佛永远活在快乐之中,又仿佛她根本就不知这世上还有悲伤和忧郁。她不会生气,因为她相信你。她会感到幸福,因为她的要求很简单。她说,学会简单地看待这个世界,你会活到一百五十岁。
他相信她。但是他告诉她说,如果不出意外,我看我最多也只能活到六十。
她说,我看你以这样的姿势活着,小心连老婆都没娶到就牺牲了。

他听村子里的人说,落帜去北京了。为了寻找一个名叫六点的女孩。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我们看到一个男孩。背着沉重的背囊,他穿梭在所有热闹拥挤的场所之间,在其中徘徊。包括广场、公园、餐厅、游戏厅、各个大型小区、火车站、公交车站、夜市、商场、步行街,甚至酒吧和迪厅。虽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她的任何信息。但是他知道,那个名叫六点的女孩虽然讨厌人群,但是却喜欢被淹没在里面。因为只有站在人堆里,听到人潮涌动的声音,她才能够活下来。
这个在县城里曾经名噪一时的男孩。八年之后,人们看到他形态憔悴,神色匆忙,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囊出现在村子中间。屋子里的灯只亮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有人看到他背着背囊,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他说,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会失去什么,因为我生来就一无所有。只有想得到的人才会失去,我什么都不想,所以很平静。我没有考虑过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我会碰到什么,因为人生即是未知。你今天活着,并不等于你明天还在。
你笑了,觉得对于这个人,你无话可说。

他们在刚刚离开的那个夜摊前再一次坐下,他想起刚刚还和他坐在一起,后来却不期离开的那个女孩。她散乱的头发和她悲伤的脸,沉重的欲望压弯了的生活。以她那样的姿势活着,她恐怕活不了几年。
亲爱的你喝什么?微天笑着问他。
随便,扎啤吧,他说。
好的,我也要扎啤。
还不等老板将啤酒杯子放下她就从人家手里抢来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然后对他说,知道吗?我最近两个月尽碰到些怪事。觉得我都快变成多愁善感的人了,真是郁闷。
什么?
十一月份,这个破烂县城来了一个女孩,浑身上下全是品牌,长相华贵而有气质,总之是美女之类。看起来生活富足而清闲,却到处游走寻找一个名叫十行的人。完全是疯了。到现在为止,已经问过我上百次了。
你这样看她?
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大多数人为了生存忙都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却为了感情疯狂。我总觉得爱一个人应该把他放在心里,而不是非要得到他。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并不爱他,她真正爱的那个人是自己。
人的性情各有不同,对同一件事也会产生不同的看法。这是一件,还有什么怪事?
这几天县城又来了一个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头,脸上轮廓清晰。黑黑的皮肤,满脸的胡茬。身体结实,线条流畅,一身的范思哲。到处寻找一个名叫已知的女孩。有一天来到我们单位,一进门就冲着我笑,问我关于那个已知的事。走的时候还留给我一张字条,上面记着一个电话号码,说如果我碰到这个女孩记得和他联系,然后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好像我以前就认识他,真是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长得帅我都懒得理。同事还以为我在哪里拈花惹草了,竟认识这样帅气出众的男人。
说着她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说,再就是今天晚上被莫名其妙地抽了两巴掌。在这里生活将近三十年了,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虽说和民族同志生活在一起有许多不便,但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以前只是听说维族人不讲道理,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不相信。从最近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看来,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不会发生的。
说的是,说维族人不讲道理我以前也不相信,只是尽可能离他们远点儿。没想到真会这样,不过那也许只是个别人亦未可知。那么,还有其他的怪事?
还有就是有一天我弟弟跑到公司来说要请我喝酒,我正奇怪他竟然会出门请我喝酒。果然没有什么好事。
他说什么?
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他告诉我的事情之后,惊讶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犹豫了一会儿,喝了口酒说,他说他不喜欢女人,他只想和男人在一起。说他喜欢看到男人穿上西装皮鞋的样子,需要那种被保护被疼爱的感觉。有时希望自己变成一只宠物狗,戴上项圈被人用铁链牵着,偎依在主人脚边。
说着他看到她一口气将杯子里喝剩的酒全部喝了个精光,然后又要了一杯。
他可能是性取向和别人不同,我们只要看到他们快乐就行了。再说,他愿意将这些讲给你听,说明他相信你,而且他肯定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想,让别人走进自己心里最黑暗的地方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每个人心里都有块黑暗的地方,只是他的太黑暗,心里的空间太小,已无法承容。
还有更离谱的事情。
什么?
以前给你讲过的一个高中时的女同学,说喜欢我的那个女同学。已经将近十年没联系了,前两天过来找我。说虽然和他老公生活在一起,但其实一直都没有感觉,找不到快乐。做爱的时候也只是完成任务,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不是都已经了结了吗?
是。但是她告诉我,虽然和他老公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她时常会想起我。而且,她老公上个月因病去世了。
那么,她找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要去南方,要离开这个地方。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她要去那里告诉我做什么。真疯狂,心里很烦。哲度,今天晚上你请我喝酒吧,我还想喝,而且想让你请我喝。
我可以陪你坐着,但是你不能喝太多,你知道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可是我真的很烦。
你能分析出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烦吗?
我不知道,好像有我弟弟的事,也有她的事,好像和我老公也有关。总之太乱了,我的生活最近乱得一团糟,我不想梳理这些。哲度,你说世界上所有麻烦事是不是都发生在我身上了?真想活得简单些,再简单些。生活真的太繁琐,繁琐到我已经想过要死亡。
她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伊犁了吗?不要胡思乱想了。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会有一个好结果,只要我们去努力。
我知道她是有理智的人,但是她现在没了老公。你看看那个叫已知的女孩,她要是和她一样疯狂我真的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会的,她说要离开,应该是认真的。对了,最近她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连短信都没有,有时还会觉得奇怪。一个喜欢你的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你是不是会痛苦,如果她不痛苦,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可能?
要么她根本就不喜欢你,要么就是另有新欢了。好了,我们不说她了,都是些不会有关联的人。但是哲度,你说我弟弟的事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没问过他,不过我想他能告诉我,肯定是已经决定走这条路了。他的性格我很了解,很倔强,也不是会为别人考虑的那种人。哲度,你说现在在中国,走这条路会有结果吗?而且他不仅仅是爱,还包括虐。我都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这一天,他在微天身上看见了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以前只是听她说弟弟有点怪,二十七岁了从来不见任何女孩。电脑桌面都是一些男孩的图片,看一些奇奇怪怪的电影,进一些奇奇怪怪的论坛,取一些奇奇怪怪的网名,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男孩聊天、视频。手机就连短信也设置了密码,.经常和一些不认识的男孩通电话。今天,这个从来都是一脸微笑的人,她变得一筹莫展。
其实当初发现他不正常的时候就应该阻止他,她说。
你觉得能阻止得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欲望是无法阻止的,越是阻止来得越是汹涌。就像洪水一样。正如爱是基因的问题,我觉得欲望也是基因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对他放任自流?
不是。我觉得首先你应该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虑。我想事情变成这样,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很可能他也想逃离,也想摆脱那种生活。他也曾试图努力过,但是后来发现太难,所以就放弃了。他没有别的爱好吗?
以前喜欢画画、看书,后来也不画画也不看书了。自从家里装上宽带之后,只要一下班就泡在房间上网。现在就连手机也装上了移动QQ,开通了GPRS流量包月。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他,我在担心我父母知道这些事后会怎么样。他说要告诉他们,我没让。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你爸妈知道为好,能拖就拖。我估计他们无法接受这些,到时事情会更复杂。
是。可是我觉得我弟弟已经失去了理智,变得没有人性,我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他居然告诉我如果不想让爸妈知道就别管他。我有时候真的不想管了,可总是放心不下。
这是血缘的关系。无论我们怎样努力,应该承认,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这么多事情,没有一件可以告诉我老公。他那人比较粗糙,性子急,基本和我没有话说。他和我父母一样,很传统,也很要面子,我恐怕他们接受不了这种现实,想都别想。说不定还会把我弟弟痛打一顿。
你弟弟现在什么状态?
我看他是神智恍惚,也没心思工作。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在想什么。总说要去乌鲁木齐要去北京要去上海之类的话。要是那样的话他现在的工作怎么办?要知道他是公务员,当初为了给他办这事家里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求过多少人,我看他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从小没吃过苦没缺少过什么,养成了他不会忧患不会替别人考虑的习惯。我看他的那些欲望就是他的坟墓,肉体与灵魂交叉在一起,等着他的将是醉生梦死的生活。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男人碰了她一下,差点倒在她身上。浑身都是酒气,一个劲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说完连头也没抬又歪歪斜斜地朝前走去。
不一会就听到前面不远处的雪地里一阵阵吵闹的声音,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定是喝多的人又在打架了,他说。
我们过去看看,她说。
只看到两个高大的男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翻腾。周围的雪地已经被压平,地上还有吐出来的残留食物。
二十分钟后,他们安静下来。平平地躺在雪地里,气喘吁吁。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哥们,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另一个没有说话。只听那一个又补充道,是因为女人吧?男人只有因为女人才可能喝这么多酒。不瞒你说,我也是因为女人。和我生活了五年的女人扔下我和我们不到一岁的孩子和别的男人私奔了。
说完这话那男人站了起来,面对着另外一个说,起来吧,今天喝了酒可以疯狂,可以打架,什么都可以忘记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但是明天一切还要继续,我的孩子还有我的父母要我抚养。要知道,丢失了一些东西之后才会知道哪些东西对自己最重要。来,握个手。
然后另一个也站了起来。他们握了手,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分开。看着那男人远去的背影,另一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抽着。看着周围还不曾散开的人群说道,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然后转身朝酒店走去。
范思哲,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他,微天这样对他说,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她的电话响了。是家里打来的,我接个电话,她说。
他看到宁静的夜色中,那个穿着一身范思哲的男人转了个弯,然后消失在茫茫黑夜。
几分钟后微天告诉他家里有些急事得先走了,今天没喝完的酒改天她请他喝。让他也回单位,别在外面转了,民族聚居区毕竟不很安全,路上注意安全,然后搭了辆车回家了。
看到微天上车的那一刻,他清醒地感觉到,无论是谁,到最后留给你的可能都只是一个背影。两个人的生活交叉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当中。

还是夜。还是一个人。还是恩雅的歌。异地他乡。空荡荡的房间。飞雪和寒冷交织在一起。很安静。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不知道地球还会旋转。光着身子站在房间,赤脚踩在地板上。洗漱、刷牙,刮胡子。看到对面镜子中的自己,用冷水拍拍脸。不认识这个人,觉得很陌生。
十年已经过去。或者五年。
将近十二点钟。薄棉被裹着身体靠在床头柜上,目光散乱。冷气从脚指头向上袭来。时间指向一点,未来不曾得知。手机在黑暗中发出巨响,非是发来短信。是一道测试题,用刷牙方式看你的爱情。问题:刷牙时,你的视线往哪里看?A:盯着镜子B:向上看C:向下看D:边刷牙边张望。他不假思索地回复A。然后拉开窗帘趴在窗台朝外看,黑漆漆一片,雪还在下。下了多长时间。
不久之后他收到回复。选择A,说明你在恋爱时表现沉着、冷静,少有疯狂的举动。她没有告诉他选择其他三项的答案,他也没有问她。没有人觉得非要做些什么。记得或者忘记都是一种很随意的东西,不需要答案。
他听到了野人花园的歌。回到宿舍第一件事他就上网,查了他们的相关资料,下了他们所有的歌。这对澳大利亚组合他是第一次听说,不过第一次听他们的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喧闹的音乐中充满寂静,激情中满是忧伤。他终于知道了表达安静的另一种方式就是喧嚷,犹如死亡。
那个在梦中遇到的女孩后来给他发来短信,他回忆了很久才记起来原来是她。
他说,是你,后予。
她说,是。
他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说,刚刚从办公室回来,睡不着。想起你,发了条短信。
我们都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记起对方。记起来,然后又忘记。

在被五颜六色的霓红灯照得通亮的北京小巷子里,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角地抽烟。很多天都已经过去,他还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一点影子。他想,也许她已经死了,也许她不在这个城市,也许她已经成家,或者也许,她已经灰飞烟灭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过着其他的生活。不过她是寂寞的人,寂寞的人永远生长在寂寞的城市里面,在寂寞的世界里轮回。
我要找的是一个寂寞的人。即使她已经死亡,她还是会感到寂寞。
他听到不远处一个角落传来动听的爱尔兰似的音乐,被带到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飞翔,像飞翔在那拉提草原上的雄鹰一样。那么真实的孤单与自由。叫人绝望的寂寞与忧伤。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那么忧伤的叫人绝望的眼睛里,感觉到这个世界的荒凉。荒凉的黑漆漆的血液。没有温度。
然后他站起身,背起行囊,寻找音乐传来的方向。
在一个装饰奇特的咖啡店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到镶满树皮的店铺外围一些粗糙的古老的痕迹,以为自己站在那拉提的民房外。店铺的横幅上面清楚地写着四个字:哲度末至。字体虽然奇怪,像跳着奇怪舞蹈的人在草原上的即兴表演,但他能够识别。他感到一些熟悉的叫人窒息的气息在他周围散开,觉得他已然死去。
美丽的爱尔兰音乐一直在耳边回响,这些带有磁性的音符将自己内心的某些伤疤紧紧地吸附,无力离开却甘当奴仆。他看到出入店铺内外一些寂寞的人,他们寂寞的手指和路途。
十分钟后,他走进门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听到院子里一声接一声的狗吠。所有人都穿着内衣披着外套手持木棍站在宿舍楼门口侍机待命,值班员提着探照灯穿过黑夜走到大门口看究竟,然后看到离大门不远处的马路上躺着一个人。急忙打开门跑过去,发现躺在那里的是个长发女孩。三九天,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砖块都能被冻裂,何况是个人。看到她的时候,她已浑身僵硬,呼吸微弱。值班员随即喊了几个人将她抬到招待所,用几床棉被紧紧地裹了起来,并喊起职工小王加大火门将暖气烧到最热。
一个小时之后,上午六点钟。天微亮,只有远处天边上的一丝星光。那女孩微微笑睁开眼睛。不出大家所料,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满大街游走寻找一个名叫十行的人。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请问,你们之中有没有人认识十行?
大家围在床边,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她自己现在都狼狈不堪性命难保,竟然还想着这事,真是让人费解。
主任说,姑娘,你先好好休息,等调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再谈其他的事。
我没事,她说,谢谢你们。不过,这是哪儿?
你忘记了?你在我们单位门口晕倒了,这是我们招待所。
谢谢你们。不过,她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们之间真没有人认识十行吗?我听说他以前在这个单位工作过。不过十行也许并不是他的名字,也许是他朋友的名字,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随便取来做个称呼而已。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能够提供的线索也就只有这个。可是我想见到他,十分想要见到他,告诉他一些事情,她边说边略有所思地低下头。
然后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我在单位局域网上进过一个叫十行的人的博客,看到过他写的东西,不知道那个十行是不是你要找的十行。
不管怎样,先帮忙联系下,主任说,去到他的博客上留言,留下咱们的值班电话,让他看到后及时回复,同时联系管理员,查出那个开博客的人的具体地址,看看究竟是谁。

星期六的上午,太阳刚刚爬过山头,拍打在雪白的大地。人们从睡梦中苏醒,整群整群不识名鸟儿在杏子林的树枝上胡乱地跳着叫着。天很蓝,蓝得很彻底很干净,看不到一丝云彩,只有高高的山头上一股浓烟向上飘去。站里所有人都聚集在窄小的1号招待所,看着这个为了寻找一个男孩已经使自己面目全非的女孩。我们多渴望自己有这样一个妻子,像她一样的容貌和执着。但那是想象,只能在小说里面。生活中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小说,不是现实。
上午九点多,天已放亮,带着冬季里常有的寒冷气息。炊事员端来提早做出的早餐,她吃了几口就开始呕吐。脸色昏暗、气息短促。直到几十分钟后苏那边有了结果脸上的表情才有所好转。
苏说,那个开博客的人名字叫落帜,在X部工作。男孩,28岁,老家陕西。曾经在站里待过两年,三年前调到乌鲁木齐。
从这个角度推断,他很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十行,主任说。
已知告诉大家,我记得十行说过,他的老家也是陕西。他的QQ资料里这么显示,文章里也这么写。直到突然有一天,他的QQ空间里什么都没有了,所有发在网络上的文章也都消失,论坛里他发的帖子全都消失不见。就好像蒸发了一样,网络上所有有关他的信息全部消失,从此没有任何消息。说着,她轻轻地自笑了一下,说来很巧,如果他没骗我的话,他今年也28岁。但我没听说过落帜这个名字。
不管怎么样,我想你可能要去乌鲁木齐一趟了,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个人。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县城已经被你翻了个遍。去到那里试试吧,也许还有转机,主任说,苏,等会你把我们单位在乌鲁木齐的地址写给她。
正在这时,你和那个穿着一身范思哲的男人走了进来。看到你,她显得很平静。但是看到这个男人,她不禁有些惊讶。然后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拉开被子就帮她披上衣服,双手提着她的鞋子,将她背在自己背上走出门去。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趴在他结实的背上。我想她需要温暖,这个时候她需要有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在她身边。

十六年前在遥远的陕西,一个偏僻的乡村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一幕。是在夏天,释放着毒液一样烈日炎炎的清晨。一个男孩背着一个女孩奔跑在广袤无垠的田野,然后从人群中穿过。不过这一切和我们无关。因为发生的时间太远,已经变成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个男孩,他静静地坐在急诊室的门口。目光混乱、面容忧伤。那女孩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肯离开。他知道她已经死去,已经看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死了的人就应该让她安心上路,我们不应该抓着不放。我想他之所以坐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开,不是在等待她活过来,他是在等待自己某个时刻能够死去。
他从不知道自己对死亡那么渴望,就像他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幸福。那女孩死后十六年他仍活着,我们都不曾预料自己很久之后都还能活着。活着的我们做着常人能做的一切事情,却不过只是在呼吸。
不愿意相信的东西,一般都是事实。

他要了一杯咖啡在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下,然后看到一个长相英俊的男生朝他走来。
对不起,这个座位已经有预约。请您换一个位子,好吗?
然后他看到桌子正中央一个白色的的台签上用深咖啡色的笔规规矩矩地写着八个字,哲度末至,已有预约,一上一下地紧紧排列。他看了这个男生一眼,没有再多说话,起身换了隔壁的一个座位坐下。
这个桌子的正中央位置放着一个大小相同的台签,所不同的是,台签上放着几个硬度很高的白色卡片和一支深咖啡色的笔。
这是个装饰奇特的咖啡店,里面所有物品的颜色统一为深咖啡色。找不到其他颜色的痕迹,包括灯光和插花,侍者身上的衣物,就连厕所的地板和马桶都是这个颜色。音乐也很奇怪。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来来回回听到的就只有十二首歌曲。从他开始进门到现在,一直有一种奇怪的辛辣的气味在店铺里蔓延,将他紧紧地包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但是他很喜欢。
他在桌子的玻璃台面下面看到一首诗。诗的最下面一行写着这么一句话。如果你知道本诗的作者及名称,请用台签上的那支深咖啡色的笔把它一上一下排列整齐写在台签上,我们将视情给予奖励。

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永恒在一刹那收藏。

他对诗没兴趣,所以就没有太在意。但是他对这个店里一系列奇怪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心想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开出这样一个店面。使用奇怪的店名,循环播放固定不变的外文音乐,装饰统一的深咖啡色基调,尖锐的辛辣的香味,桌子上玻璃台面下奇怪的诗歌……,店面里所有的服务员,男的个子都在一米八以上,均是统一的短发,女的至少也有一米七,发长差不多都一样,且发型一致,尤为高贵和典雅。像是精心挑选和设计的一样,形象颇为帅气和美丽。
他再一次放眼朝四围看了看,觉得这里确是个奇怪雅致的地方。老板不仅是个有品味的人,而且性情特殊,似乎已有几百年经历。
两个小时候后,先前那个英俊的男生再次微笑者朝他走来。
先生,根据本店有关规定,凡是来本店的客人只要是男性,且是一个人独自待着超过两个小时,我们有一些活动,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参加?
什么?
首先,您已经满足第一个条件,我们店帮您准备了一张免费券。之后一段时间,只要是一个人,不管您何时来本店,所有的服务,包括酒水全部免费。根据本人意愿,我们还有一些其他活动。不过这里有一些问题需要回答,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参加并回答这些问题?
好。
在您的潜意识里,认为哲度这两个字的组合会是什么?
他看了男生一眼,没有说话。听到这个帅气的男生补充了一句,有一个提示就是,末至,是我们老板的名字。请问,您认为哲度指的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一个人。
那么,性别呢?
男性吧。
根据十余年来本店及相关网站数据统计,认为哲度这两个字是人名的占97.5%。在认为是人名的所有人中,认为是男性的占40.6%,认为是女性的占59.4%。但我们的标准不是以所占比例衡定。恭喜您,您的答案和我们老板的一致,您今天一共获得了三张免费券。也就是说,您一共有三次免费消费的机会。您可以用这三张免费券消费三次,或者带两个朋友过来。这些都是允许的。
他看到男孩递过来的三张免费券上,用工整的文字书写着哲度末至免费券七个字。其中,哲度末至四个字为深咖啡色,隶书,清晰地印在券的正中央位置。免费券三个字略小一些,同样是深咖啡色,用不同的字体附带地写在下方。印章还没有完全干透,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和这店面的味道一样。同样是深咖啡色,同样只有四个字,哲度末至。
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联系电话或者广告宣传之类。很简单,其他的说明仿佛都是多余。

那女孩离开站里第二天他也收拾好行装,准备探家。在去往伊宁市区的路上,他接到主任的电话,说有人在伊宁市车站附近的塞外江南等他。他问是谁,主任没说就挂断了电话。看看时间,离开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不妨去看看是谁。
目光在塞外江南里扫视一圈之后,最后在靠近窗户的一个角落里停留下来。坐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前天晚上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孩。她叫已知,曾遗失在青春的路上,满大街游走寻找一个男孩。最后晕倒在一片寂寞之中,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睡着。
是你找我吗?他坐在她的对面,解下自己白色的围巾,然后问她。
是。我知道你叫哲度。你好,我是已知。
你好,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认识你。你的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怎么,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不是,她轻轻地笑了下,然后问他,你吃什么?现在是午餐时间,我请你吃饭。谢谢你陪我一起喝酒,还谢谢你愿意听一个疯子的故事。
他告诉服务员,他要一个热馕,一碗白开水,还有几袋咸菜。一边掰着馕往碗里泡,一边撕开咸菜的包装袋。然后告诉她,不过,你的故事没有讲完。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他的行为举止,她不禁愣在了那儿。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十行坐在她的对面,一句话不说却让人无法释然。是那种只见一次就让人无法放下的人。她看到他的眼睛里遗失的青春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寂寞一般。也是要了相同的东西,用了一样的食用方法。同样是左手,表情也很平静,吃得很用心。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她问他。
想知道什么?请说。
你喜欢的季节是?
冬季,因为可以看到雪,雪白一片。
你喜欢什么颜色?
深咖啡色。
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歌曲?
没有特别喜欢的,根据心情而定。最近比较安静,喜欢恩雅。
能不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抽烟吗?
不抽。
果然不是他,你们要了相同的食物。他也喜欢吃你现在吃的这些东西,吃的样子也基本上和你接近。但是有太多地方不一样。他的眼神里遗失的是青春,你遗失的是信心。他的孤独看上去像是死亡,你的更像是希望。青春散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他的忧伤和他的爱一样。太彻底,太深刻,没有办法被遗忘。而你不同,信心是随着希望就可以回归的东西,随时都可能被改变,美好也能够经过努力找回来。他喜欢抽烟,而且只抽白沙。你不抽烟。
他笑了笑,说,真的,你走得太远了,已经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到原地,需要有人把你带回来。不过,你真打算去乌鲁木齐吗?
是。必须要去看看。
那么,如果那个叫落帜的人不是你要找的人呢?还打算继续寻找吗?
不知道。但是我想会的。觉得目前这就是我的生活。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身上的这种香味是?
听到他问这个,她感到有点奇怪,然后告诉他说,是在维也纳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据说是自己亲手调制的,埋在地下很长时间。
能不能问一下,你的那个朋友是男是女?
男的。怎么了?
没什么,他忽然有点吞吐,然后又问她,你觉得这种气味的香水市面上有卖的吗?
她想了想说,应该会有吧,这个世界太大,人太多,什么东西的出现都不足为奇。
听到她这样说,然后他安静下来,把话题扯开,问她,昨天背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默沉,我是说他的名字。有时候很想让他带我回去。他有让我栖息的能力,却无法让我平静下来。总觉得不能跟着他走,还不是跟他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始终在别处,需要时间回来。昨天,是你打电话给他的吗?
是,他也和你寻找十行一样,到处寻找你。并且告诉别人他的联系方式。我问一个朋友要的他的联系方式。你们一样执着,为了做成一些事情不惜失去代价。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找到你,而你却没有办法找到十行。
谢谢你。
没什么,我今天去乌鲁木齐。寻找你所说的美好,希望经过努力之后我的美好可以找回。
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见,我希望可以听到你的故事,并且把剩下没讲完的我的故事告诉你。我希望是个完整的结局。不过现在,我该走了。
有没有可能和我一起去乌鲁木齐?你要去的是我们单位本部,那里我很熟悉。你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不用了,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没关系。不过,你的联系方式会变吗?我是说如果有可能,我是可以发短信给你的吧?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没有回复。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你说的那本名叫《法国梧桐》的书作者是谁?我昨天在网上搜索了半天,好像没有那么一本书,怎么可以买到?
这个我也不清楚,因为是手抄本,有可能就那一份。
说着,她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包,打上围巾。看到她的背影从店里离开的那个瞬间他才确信,自己昨晚做的梦不是真的。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她刚刚从自己的面前离开,消失在眼前的玻璃窗外。
出门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问他,你相信来生吗?
忽然间他一动不动,愣在了那儿。时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六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为了庆祝他们高分被省重点中学录取,他们决定再一次从水库的这头游到那头。唯一不同的是,输了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请求。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无数次那么近又那么远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哲度,你相信有来生吗?他问他。那个叫末至的年轻稚嫩的男孩同他一起坐在大坝下的楼房顶上。睁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他想了想,告诉他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相信。
那么,如果有来生,你希望自己是什么?他问他。
这个,我还没有想过。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了。相信轮回,这是你潜意识的一种渴望。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会决定你以后将以怎么样的态度活着。
那么,你呢?你相信来生吗?他问她。
像那个在维也纳遇到的男孩问她时一样,她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过了身。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急忙从座位上起身,在她出门的瞬间将她堵在了门口。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那么用力地定睛看着她。
几分钟后,我们才清醒过来。
她诧异地看着他,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你在维也纳遇到的那个男孩,他是不是?话到嘴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她说,对不起,我是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好熟悉。
什么?
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

那不是他,他已经死了。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都是想象。这不是真的。
那女孩离开塞外江南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的样子,他仍 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思考着他说给他的话。人真的会有来生吗?来生的我们是否还是我们,是否还记得今生的事。他相信有来生吗?来生他想做什么?
他死了之后是否走进自己的来生。他的来生在哪里,是否能够与我重逢。

正在他也打算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看到遥远的玻璃窗外,那个一身范思哲的男人从一辆银白色的宝马车里走出来。到处奔走呼喊寻找一个名叫已知的女孩。他想,他虽然富有,拥有了很多人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物质的充裕、健康的身体、风光的外表。但是他行走的姿势和她一样,那么孤单和无力。
他想,她是逃出来的。她想靠近他,但是她无能为力。所以她扔下他。尽管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她只能这么做。

他发去短信给那个男人,说,不用找了,她可能去了乌鲁木齐。
范思哲把电话打了过来,他挂断了。
谢谢,他收到他的回复。
然后他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他进了那辆黑色的车子。一分钟后,车子转了个弯,呼啸着朝远处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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