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尚东，已经到了想死死不掉的年龄了。但是，我不能死，因为有句话憋在心里堵得慌。
　　 事情发生在2000年秋天的一个星期二。
　　 我是咱漠园市医院的退休工人，想找关诚院长反映某头头歧视我，不给我安装暖气的事儿。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十月初上，树叶还没有发黄变质，一场西北风刮过，咱这漠园市突然就飘落了一场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地上、树上、房子上白皑皑的一片，积雪足有半尺来厚，把满城的青枝绿叶给活活地冻死了。我和老伴都是冻死鬼脱生的，好容易盼来了从深圳支边来的关诚院长领头给咱搞地下管道，装试暖气。可是，冤家路窄，那个可憎的薄一发副院长说我退休超过了二十年，（55岁退休，已经超过了单位供养年限），况且左邻右舍都嫌暖气费太贵，不到70个平方米一年下来要1200多元，不愿意安装。如果真要安装，就先要铺设几十上百米管道，这样只为安装一家不合算，想装也不行，告到中央也不给装。没辙了，我就找关诚院长来讲理。
　　 “不要吵，不要闹，有话坐下来好好讲。”关诚院长顺手递来一把椅子，他自己却站着，叫我一肚子的无名火却没处发泄。
　　 “事情是这样的_____”
　　 我刚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青年失魂落魄地推门闯了进来。
　　 “关院长，我给你作揖磕头了！”那小伙子热泪滚滚长跪不起。
　　 “这又从何说起呢？”关院长顺势搀扶起了小伙子。
　　 “不要哭，你一哭不要紧，连我也想哭。有啥委屈说出来咱们大家共同出主意，想办法解决。”
　　 小伙子先是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泣不成声地说：“我是从湖北来的打工者，四年了，先是在跃进七村承包棉花地，越包越赔，包地越多，赔得就越彻底。去年，找老乡亲戚凑足了一千来元钱，回家讨了个老婆，想两个人打工挣钱总比一个人强些。谁承想，娶了个老婆子，才一年时间又添了个娃娃，负担更重了。”
　　 小伙子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前个晚上一进产房，折腾了一个晚上生不下来，为保母子两全，只好剖腹把崽儿拿了出来，又输血又抢救，我身上所带的钱全部押上也不够。这两天吃饭都是赊账的，可是，还欠下产房八百来元。关院长，我不要老婆娃娃是不行的，要么我找个熟人来担保，明年再来还你们的钱，带上加倍的利息我也愿意呀。”
　　 打工者边说边哭，声泪俱下。看着他面黄肌瘦可怜兮兮的样子，关院长脸上愁云密布，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他当即提起电话：
　　 “喂，是小李吗？有个湖北小伙子说是在产房欠了账，欠了多少？”
　　 “不算水电费，床铺费也有八百多元，就是赖着不交！”
　　 “嗯，明白了。钱我想办法给，请你们放行！”关院长若有所思地说。
　　 关诚院长是从经济发达地区来的人，她爱人是个科研机构的头儿，只一个孩子还小，工资肯定够高的了。况且，能够选派支边的干部，工作作风、思想境界、良心耐心同情心都不会太差，加上他也是从农村的土坷垃里边爬出来的人，很有同情心。就立即写条子，叫财务上拿他自己的工资顶账，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看到关诚院长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当时没有带多少，我也捐助了五十元钱给那小伙子做生活费，又拉着小伙子的手说：“出了医院可不能不声不吭，要记住关院长的救命之恩呀！又一想不对，他一个打工仔，人生地不熟，想求个人都找不到地方，还是我老汉出面把这好人好事说出来，因此就冒昧地……”
　　 尚东老汉显然很激动，谈话中不停地敲打着龙头拐棍，震动得办公大楼山响。同时，他又借题发挥，骂薄一发贪污索贿，草菅人命，刚当了两天的副院长，就先给自己添盖了小别墅，又买上了小汽车，而医院的职工却有半年多了都发不出工资来了。可是，人家关诚院长来支边前后只有一年多，却给咱们漠园医院办了十件大事：一是从深圳引资250万元；二是派出了咱这少穷边疆医院的医务人员30多人去到深圳进修学习取经；三是关心群众生活……
　　 尚老汉的话像黄河决口，一泻难收。因为市上布置了一个重要的采访任务，摄像采访的记者与汽车都在楼下等着出发呢。我急着要走人，老尚也看出了我惴惴不安的神情，就站起来说：“好人呀好人，雷锋孔繁森也不就这样，宣传宣传他，给那些坑害老百姓的人臊臊脸皮，给那些腐败分子教教乖……”
　　 感叹了几声之后，老汉又自言自语地说：“哎呀，老了不行了，放到当年，我要到北京去找记者来写，让全国的报纸广播都讲关院长的事迹。嗯，小秦，我说话你不生气吧？不是向你发难，你也算咱漠园市的一支笔呀！”
　　 送走了尚东老汉，刚锁上门，住在隔壁的厉总编又把我叫住了。
　　 “可不能心血来潮再犯神经病！（我以前因为发真实稿件剌伤过几个大人物，曾经被迫在某大报上作过书面检讨）你几个月不在家，市人民医院接连出了几次大的医疗事故，几个科室的领导都被停职检查过了，咱们市立医院的二甲也被撤销了。况且，写领导干部的表扬稿，要经过组织部门批准，这点纪律你是应该知道的！”
　　 说实话，干记者这一行，吃苦受罪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们目睹的好人好事太多了，要表扬的基层干部群众也很多，要批评的坏人坏事也有不少呀。整天就混迹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吃记者这碗饭，拿人民的工资，啥是好人，啥是坏人；谁最朴实真诚，谁在做表面工作；那件事做对了，那件事做错了，老百姓心中有杆秤。我们记者也是有真知灼见的见证人。如果口是心非、见风使舵，事事处处以领导的意念好坏为风向标，那么，还要我们这些小记者干吗！
　　 总编不说，我还没有这点心思。经他这么一激凌，我的犟牛脾气又上来了：非写不可，而且要深入采访、开拓题材、广征引博，争取上头条。同时，还要联系自己各方面学有专长又神通广大的老记们，让他们帮忙，开动舆论机器，让这些发达地区来支边的好人院长昂首挺胸地站起来，这是我们老记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2008.11.17整理